戾帝戚追死了。

    當著群臣的面，一根白綾吊死在了金鑾殿。

    他早就想過自己會有這么一天，對此絲毫不覺得意外，不過在這之前，有那么多人給他，給李嬤嬤，給離枝，給小秦子陪葬，怎么都是他們賺了的。

    這戚家的天下顛覆了又怎么樣？天歷帝害死了他僅有的親人，他就送天歷帝的天下去陪葬。

    他可從來不承認，自己也是個戚家人。

    戾帝做好了準備，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死后會變成一個神奇的存在。

    他不知道算不算是鬼，可算是鬼的話，為什么縮在他腳下，同樣是鬼的小秦子看不到他？因此他應該不算鬼的吧？

    那他算什么呢？

    不知道。

    反正也不怎么重要，他蹲在小秦子旁邊，聽著他和不知道什么的存在交流，看著他回到過去去改變他自己，和戾帝的未來，結果眼睛一睜一閉，他居然也跟著回到了二十年前。

    不過依舊沒有人看得見他。

    戾帝原本以為小秦子會回到進宮之前呢，沒想到，他依舊選擇回到小時候的自己身邊，這讓戾帝心里有些復雜。

    跟著自己有什么好的，吃不好喝不好還會被捧高踩低的其他宮人欺負，難道不該趁著這個好機會，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進宮嗎？傻不傻啊，有這么大的機緣，就為了回到小時候的自己身邊重走一遍？

    圖啥？

    都死了好幾年了，小秦子還是這么憨。

    還有，那個不知道什么的存在，說是培養(yǎng)個盛世明君你就相信了？不能多懷疑一下？

    戾帝一邊用手戳著小時候的自己，一邊對著騙小戚追學習的秦一鳴罵罵咧咧。

    長點心啊，別亂相信人。

    不過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小時候的自己重新長大，感覺還很微妙。

    “仙長大人問我為什么這么護著殿下？其實我不是一個忠心的人，但是對我來說，殿下不是主子，他是我的弟弟，哥哥護著弟弟，不是應當?shù)膯?？?/br>
    “啊，上輩子將殿下當做弟弟，這輩子不是了，這個年齡差，我應該是將殿下當做兒子了吧？”

    冷宮的生活其實很無聊，戾帝每天最感興趣的就是秦一鳴和自稱009的“仙長”交流，或者圍觀小戚追學習，但是聽到這話，他還是很驚訝。

    呸！

    誰是你兒子？

    大逆不道！

    【今日份的訓斥小秦子日常（1/1）】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戾帝真的開始羨慕小時候的自己了。

    那位“仙長”似乎很擔心小時候的自己長大后會像他一樣，對他的教導很嚴格，可祂也最寵著小時候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似乎有了祂，冷宮的生活都沒那么艱難了，因為祂總會借著各種獎勵改善他們的生活，不像上輩子的自己，李嬤嬤和離枝光是照顧他，應付外面的人就耗盡了所有心力，每日疲憊不堪。

    當然，這種羨慕隨著小時候自己的長大，慢慢變了質，變成了幸災樂禍。

    他每日最有興致的事情已經(jīng)從聽秦一鳴和009交流變成了圍觀小時候的自己被繁重的學業(yè)壓得要死要活。

    沒有人可以交流的日子是孤獨的，但戾帝看著覺得還好，他一直陪著小時候的自己，看著他無憂無慮地長大，長成一個活潑聰明，學識豐富的少年郎，和曾經(jīng)的自己完全就是兩個模樣。

    如果他當年離開冷宮的時候像這個自己一樣……不，不用一樣，有對方一半就行，他都能護住李嬤嬤他們，也足夠在群臣的虎視眈眈中尋到成長的機會，慢慢成為合格的帝王吧？

    不過看著過去的自己做到，這種感覺也不賴，而且他算是明白為什么小秦子說將這個自己當做兒子了。

    因為他也有點……

    唉，不提也罷。

    戚追被范恩接出冷宮的時候，戾帝放心不下，也跟了過去，雖然知道對方應該游刃有余，可只要想到上輩子的自己遇到了什么，他就不可能放心下來。

    然后他就看著這個自己一個照面……就把他的好父皇給氣死了。

    噫。

    他當初為什么沒有這么能干？

    哦。

    因為他那時候非常膽怯，忍不住依賴嬤嬤他們，所以戾帝其實心里清楚，李嬤嬤他們會死，下手的天歷帝負一半的責任，而當時懦弱的自己，要負另一半責任。

    這些事情他在后來的日日夜夜都想明白了，可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樣？他已經(jīng)變成了人人畏懼的暴君。

    戾帝自己其實也覺得，最后那幾年他已經(jīng)瘋了。

    他曾孤獨無助，可沒有人拉他一把，而他又沒有能力自己爬上來，于是在黑暗中日漸沉淪，最后徹底瘋狂，拉著所有人陪葬。

    如果當初，他足夠強大，多好。

    這一刻，對那位“仙長”的所有懷疑，全部都徹底消失了。

    戚追登基了，他表現(xiàn)得很好，讓從未了解過他的大臣們捉摸不透。

    戚追被刺殺了，但他很沉穩(wěn)，也相信秦一鳴會保護好他，并沒有失態(tài)。

    江南水患了，秦一鳴被派去了江南，而戚追的一系列安排否非常熟練老辣，這明顯就是曾經(jīng)折騰戚追無數(shù)遍的仙長鍛煉出來的，難怪那時候仙長要求他將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都寫了策論，一遍又一遍修改。

    戚追遇到所有麻煩與困難，仙長都替他模擬過了，他的能力足夠掌控治理這個日薄西山的王朝。

    戚追御駕親征了。

    戚追出孝了，有皇后了，有孩子了。

    戚追又御駕親征了。

    戾帝一直跟在戚追身后，看著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個體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成為人人稱贊，為天下百姓考慮的明君。

    然而這樣的戚追還保留著一顆難得的少年心，那是他心目中的一片凈土，也是戾帝心中的凈土。

    有了這個錨點，戚追從來不曾迷失，既沒有被權勢與欲望掌控，又沒有在經(jīng)常遇到的黑暗事件中墮落，即使他已經(jīng)成長為一位英明神武，沉穩(wěn)威嚴的君王，他的內心依舊住著多年前在何歡宮中每日煩惱怎么完成仙長任務的少年郎。

    原本戾帝以為戚追滅了戎人后會有所改變，畢竟跟在他身邊兩年，他確實看著戚追一日與一日不同，但是將戚旭抱上馬后，他聽到戚追貼著小小孩童的耳朵，得意地問他，“父皇是不是很厲害??？”

    于是戾帝知道，戚追還是那個戚追，他并沒有改變。

    作為一個帝王，不到四十歲正是春秋鼎盛，大展拳腳的時候，可是戚追卻已經(jīng)毫不留戀地放下權勢退位，帶著皇后和秦一鳴，丟下鬼哭狼嚎的戚旭游山玩水去了。

    看著戚追和一條狗賭氣，戾帝終于笑了，虛虛地摸了摸戚追的腦袋。

    真好啊。

    真羨慕啊。

    最后看了一眼戚追和他身后含笑看著的秦一鳴，戾帝終于消失了。

    戚追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又抬頭朝戾帝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隨后繼續(xù)和皇后的愛狗為晚上誰和皇后住一個房間而吵架。

    “你只是一條狗，老爺我才是夫人的丈夫，你也配和我競爭？”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就算你不服你又能怎么樣，誰讓你只是一條狗，而老爺我是個英俊瀟灑的人呢！老爺我吃rou，你也只配喝湯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嗚~！”

    “老爺，今日妾身讓廚房燉了雞湯，燉了好幾個時辰，您喝一碗？”穿著普通富貴人家衣服的皇后走進來，將齜牙咧嘴的愛狗鈴鐺抱起來，摸著它的后背安撫，對戚追笑著說，“都是老母雞，rou有些柴了，妾身便讓人拌了給鈴鐺當晚膳了。”

    “好。”戚追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覺得哪里好像不太對？

    “……夫人，你是故意的吧？”

    “老爺，您在說什么呢？”

    “我不跟你計較！”

    秦一鳴笑而不語。

    番外二

    我的丈夫是個盛世明君，但是他并不愛我。

    我是吏部尚書的女兒，祖父是大儒，家世清貴，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成為高門主母，cao持一家中饋，孝順父母，教養(yǎng)兒女，幫助丈夫做好夫人間的交流。

    年少時曾經(jīng)期待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稍微大一點就知道對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守好了自己的心，這世道對女人總是苛刻，男兒多薄幸，但我沒想到，我進宮選秀會被剛出孝的丈夫看中，成為他的皇后。

    那時候我心里是畏懼的，這后宮中埋了多少女兒家的尸骨啊，成為一國皇后固然身份高貴，可要面對的事情也有很多，我害怕我應付不來。

    當初那批選秀，身份高的高門貴女除了我還有兩個，那一屆選秀人尤其多，因為先帝駕崩，選秀停了三年，積累下來的秀女自然有很多，而我原本應該是上一屆參加的，因而在這一批秀女中，我的年紀算是比較大的。

    后來我才知道，丈夫之所以會看上我，既不是因為我的品行樣貌，也不是因為我的家世，純粹是因為我是那一批貴女中年紀最大的。

    原本以為，后宮空虛，那一批秀女除了會選出來皇后，還會進一些其他女子充實后宮為皇上開枝散葉，結果最后居然只有我一個，說實話，我當時是茫然的。

    而一直到丈夫退位，整個后宮都只有我一個女人。

    嫁給丈夫后，我們很快就有了孩子，他當時跟我說，既然已經(jīng)有孩子了，那以后后宮就不用再進人了，他沒那么多時間花費在后宮的女人身上，這天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

    唔……這話我當時并沒有相信，我母親說了，別相信男人的嘴，尤其是擁有天下的皇帝，我要守好了心，認真替他打理后宮，生兒育女，這就足夠了。

    說完這話不久，他就帶著人御駕親征北上去打戎人了，不過他走之前將陪著他一起在冷宮長大的秦公公留了下來保護我和未出生的孩子。

    孩子出生的時候他不在，只派人送回了孩子的名字，戚旭。

    這是個好名字，包含了丈夫對孩子的期待。

    孩子滿月的時候，百日的時候，周歲的時候，他都沒能回來，不過倒是經(jīng)常有書信送回來。

    等到兩年后他大勝歸來，我們的孩子都已經(jīng)會跑了，可以出城去迎接他的父皇了。

    丈夫回來后，朝廷中再次提起了選秀的事情，丈夫沒有拒絕，不過卻一個都沒有留下，全部賜婚了出去，有人提起后宮空虛，全部被他噴了回去。

    我有點意外……又有點小小的高興。

    如果可以，誰又愿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我娘進宮了，讓我勸丈夫收一些女子入宮，宮中只有我一個，這算是我這個皇后的失職，雖然是丈夫自己拒絕的，但這么一來外人總會覺得是皇后善妒，對我娘家所有女兒的名聲都不好。

    一國之母善妒，那我族里的那些姐妹晚輩，都會被懷疑是個善妒的女子，這樣的名聲很糟糕。

    我當時沒有拒絕，但事后心情很不好，忍著委屈向丈夫提了這件事，丈夫當時沒說話，很快就離開了，我以為他生氣了。

    可是不久之后，我就聽說前朝有好幾個大臣都被訓斥了，丈夫還特別會膈應人的，給好幾個大臣送了幾個女人過去。

    他說，他真的沒有那么多時間耗費在后宮中，讓他充實后宮，這是打的什么主意？不想他一心為天下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