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10節(jié)
沒辦法,同一幫大老爺們吃飯,要是動作慢上幾分,別說菜了,連粥都沒他份。 宴云何用帕子擦了擦嘴,勉強(qiáng)找回點(diǎn)世家公子的風(fēng)范,剛想開口,便見虞欽放下勺子:“你待如何?” “什么?”宴云何沒明白。 虞欽奉行食不言寢不語,要同宴云何說話,便停下用膳:“可疑之人?!?/br> 宴云何好奇虞欽會如何處理:“你覺得呢?” 虞欽沒說話,只是將刀壓在了桌子上,意思很明顯,殺了便是。 宴云何無奈了:“我們到底是誰去過戰(zhàn)場,怎么就知道打打殺殺的?!?/br> 虞欽不贊同道:“昨夜流言不可傳到京城,任其跟蹤更是留有后患?!?/br> “你怎知?dú)⒘诉@個,就不會有第二個?”宴云何反駁道。 他明白虞欽并非是怕二人斷袖分桃的傳聞擴(kuò)散,而是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虞欽不能和任職神機(jī)營提督的宴云何有任何關(guān)系。 且不提他們都身居高位,立場不同,若真是有了半分糾葛,光是上面的疑心,就夠麻煩的。 宴云何拿起手中茶杯,澆滅了旁邊的燭火。 冬日清晨一片昏暗,火光被水熄滅,他們這方角落就陷入了黑暗中。 升起的青煙里,一線初陽越過了云層,姍姍來遲地落在宴云何的眉眼:“虞大人,京城里誰不知你我水火不容,若真有那般傳言,莫說是宮里,便是你自己聽了,也只會覺得可笑至極。” 虞欽注視著那雙略帶諷意的雙瞳,與金刀那般鋒芒畢露,仿佛能割開人心。 “宴大人心里有數(shù)便好?!庇輾J斂眉道,起身端起碗,轉(zhuǎn)身離開。 宴云何愣了愣:“怎么,你這就吃完了?” 虞欽并不理會他,徑直離去。 宴云何尷尬地咬了口包子:“難道連早飯都沒錢吃了?” 用過膳后,兩人從小二手中接過吃飽睡足的馬,備了點(diǎn)干糧繼續(xù)趕路。 果不其然,一路上感覺到了后方有人跟蹤,宴云何只當(dāng)不知,在對方露出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想輕舉妄動。 因為有人跟蹤,他們不得不加快前進(jìn)速度,不走官道,轉(zhuǎn)走小路。 穿過山林時夜色漸深,馬匹疲累,正好不遠(yuǎn)處有間破敗廟宇,二人決定在廟中歇息一宿。 進(jìn)入廟中,只見破敗的神像蛛網(wǎng)密布,但瞧著是有獵戶曾在此過夜,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角落還有一個架起來的小鍋。 宴云何熟練地找來枯枝生起火堆,用從包裹里取出rou馕,簡單地烤了一下,遞給虞欽。 虞欽大概沒想到宴云何竟然主動示好,接過rou馕時有些猶疑。 “吃飽了好守夜,你守上半場,我守下半場?!毖缭坪蔚?。 虞欽咬了口rou馕,皮香rou厚,很是可口:“你就這般信我?” “難不成你還要夜襲我?”宴云何雙手抱胸,做作道:“虞大人,何必夜襲,只需你說一聲,在下完全可以投懷送抱?!?/br> 虞欽吃著餅,不想理會他。宴云何拿出水袋,殷勤地遞了過去:“光吃餅多干啊,喝點(diǎn)水潤潤喉嚨?!?/br> 虞欽本以為是水,哪曾想竟是烈酒,一口下去,被辣得嗆咳出聲。直嗆得面紅耳赤,雙目微潤。 他驚怒地望向宴云何,對方卻無辜聳肩道:“這么冷的天氣,當(dāng)然是要喝酒了。虞大人,這燒刀子的滋味夠正吧,是不是一口下去渾身都暖了?” 虞欽抿住辣得通紅的唇,把水囊扔回了宴云何懷里。 宴云何一開始本來還在樂,但樂著樂著,看到虞欽通紅的眼尾,竟一時間笑不出來了。 他無措地移開目光,呆了半晌才記起正題,宴云何問道:“虞大人可聽過趙祥此人?” “工部侍郎趙祥?”虞欽回道。 宴云何點(diǎn)頭:“正是?!?/br> 虞欽:“趙祥貪污受賄,憑借掌管軍器監(jiān),走私火銃三百,畏罪自盡。這事宴大人不是最清楚嗎,為何問我?” 宴云何撿起樹枝撥了撥火:“趙祥一案本該由大理寺正王永在審,為什么審案前錦衣衛(wèi)就將其抓入大牢?” 虞欽道:“監(jiān)察百官乃錦衣衛(wèi)之職,既查到王永受賄,自然依照大晉律典將其定罪?!?/br> 宴云何將火堆挑得噼啪作響:“這般巧嗎,張正上書彈劾獲罪,王永準(zhǔn)備查案獲罪,我在軍中飲酒也獲罪。” 虞欽寸步不讓道:“宴大人,莫要偷換概念?!?/br> 宴云何猛地抬起了被燒得通紅的枯枝,指向虞欽,只需再往前近上一寸,便能燙那張臉。 可他到底停了下來,緩慢地收了手:“也是,我怎么會覺得和你能有話聊?!?/br> 宴云何扔了樹枝,隨意地將包裹往腦后一枕,躺了下來。 山中寂靜,隱聞蟲鳴。 宴云何背對著虞欽躺著,看著那高大的佛像,佛像表情悲鳴,仿佛憐愛世人。 他從不信神佛,在戰(zhàn)場的尸山血海中活下來,也全憑信念。 那信念一開始只是少年人的意氣,對局勢無能為力的憤怒,以及一些宴云何從未正視過的情愫。 他開始想得很好,總覺得憑借著一身武藝,很快便能戰(zhàn)功赫赫。 然而現(xiàn)實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他在邊疆足足呆了八年,靠祁將軍的提拔才站穩(wěn)腳跟。 用一身血rou博來的軍功,在京城這種地方,依然不堪一擊。 這些年在邊疆,他并非對京城的情況一無所知,只是他總以為他能及時回來,他能從天而降成為英雄。 然而實際上,他成不了誰的英雄。 京里也沒人在等他成為英雄,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身后傳來衣服的摩擦聲,一絲rou馕的香氣傳了過來。虞欽捏著剩了半個的rou馕,遞到他身旁。 雖然沒有說話,卻意思很明顯,他留給他吃。 若在平時,宴云何肯定受寵若驚。只是此刻想到虞欽,以及其做出來的選擇,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笑話,連心情也變得暴躁起來。 他一把打開了虞欽的手,rou馕滾了出去,在角落停了下來,沾了滿地塵土。 宴云何坐起身,盯著那個馕,低聲道:“臟了的東西,我不要。” 第十四章 宴云何說完那句話后,本不想去看虞欽的表情??墒撬麤]能忍住,從那僵住的手,緩緩抬至對方的臉頰。 虞欽的表情有幾分空茫,好似沒能夠立即理解宴云何言語里的意思。 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又怎么會理解不了這一語雙關(guān)的諷刺。虞欽自然不是蠢貨,他只是沒能及時作出反應(yīng)。 不多時,虞欽便收回了手,他平靜得過份,甚至不似在宮里那次,面對趙儀羞辱的失態(tài)。 更無抽出金刀,如前幾次宴云何出言不遜時,對其動手。 只是這份安靜,在這破敗的寺廟中,竟露出幾分寂寥。仿佛他早已聽?wèi)T了這種話,亦或者是剛才那主動遞給他的rou馕,讓他懶得再同宴云何起沖突。 無論如何,虞欽都沒對宴云何那句臟了有任何回應(yīng)。 他只是起身撿起那沾了塵土的rou馕,用手輕輕拍打上面的塵土。 宴云何看著那素白的指尖沾了灰,胸口沉悶感愈發(fā)鮮明比,倒不如真對他動手,他還好受些。 “你在做什么?”宴云何揚(yáng)聲道。 虞欽沉默地將臟掉的部分掰去,扔到了火堆里:“祖訓(xùn)有言,不可浪費(fèi)。” 宴云何雖沒聽過虞家祖訓(xùn),但也能猜得到,虞欽在朝中的所作所為,怕是處處有違祖訓(xùn)。 虞長恩是有名的忠臣,極其效忠先皇。而虞欽如今不僅成為佞臣,更是處處與陛下作對。 既然早已背道而馳,又何必在無用之事上講究! 宴云何太陽xue嗡嗡直跳,一把搶過了虞欽手里的rou馕,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吃完,又狠狠灌了口酒。 燒刀子一路辣到喉嚨,拂過他那好似被棉花堵塞住的胸腔,宴云何被酒熏得雙目通紅,他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下唇角:“我先睡,你守夜。” 說罷再次背過身去,用包袱枕住腦袋。 宴云何臉皮再厚,這種時候也覺得丟人。 上一刻氣勢洶洶地說,臟了的東西他不要。下一瞬便怕這人真吃了那在地上滾了圈的rou馕,只能搶過來吃。 早知道這rou馕最終還是要進(jìn)他的肚子,何必意氣用事。 他緊緊閉著眼,努力醞釀睡意,即將陷入深眠時,他好像聽見了一聲低笑,不明顯,輕得恍惚像場夢,直到醒來換人守夜時,宴云何也沒分清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他的錯覺。 虞欽沒有躺下來睡覺,而是抱著刀靠在一旁供桌上,合上雙眼。 守夜本就無聊,他又沒帶什么解乏的話本,廟中看來看去,也沒甚好看的,最好看的就在他面前,正閉眼睡覺。 宴云何剛開始還不敢過于明目張膽,后來便是肆無忌憚。 虞欽睡覺的時候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靠在那處若沒有胸口起伏,瞧著就像是尊過于精美的雕像。 他想到當(dāng)年在東林書院,不少人為虞欽作詩作畫作文章,簡直花招百出。 一時間都令宴云何懷疑,東林書院里的男學(xu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個個如此風(fēng)sao,還只對著一個男人sao。 還有更過分的,宴云何曾經(jīng)從游良那里得了個本子,里面是虞欽的畫冊。 頭幾頁還算正常,穿著學(xué)士服的虞欽他已經(jīng)見過。 再翻幾頁,畫手竟然膽大妄為地畫了虞欽身著女裝的模樣,嚇得他險些把那畫冊丟出去。 當(dāng)時他滿臉感慨地同游良說:“周院長不應(yīng)該把這些學(xué)子關(guān)這么久,都關(guān)瘋了?!?/br> 游良偷笑道:“你還別說,就數(shù)這本賣得最貴。” “真的,賣多少?”宴云何好奇道。 游良比劃了個數(shù)額,令宴云何不由咋舌:“竟然賣得這般貴!” “這畫得傳神,自然很貴?!庇瘟颊f道。 他們那時在書院廊上聊天,虞欽正好從先生那處歸來,宴云何一見到虞欽,就覺得手上的畫本似燙手山芋,他手忙腳亂想往懷里塞,卻還是手滑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