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23節(jié)
不過虞欽很快就收回目光,夾起面往嘴里送,還沒咬斷宴云何就道:“千萬不能斷,你得一口氣吃完!” 他目光灼灼,語氣非常嚴厲。 虞欽深深吸了口氣,忍耐著慢慢地把面往嘴里送。 宴云何把面做得實在很長,沒多久虞欽的嘴里已經(jīng)塞滿了,兩頰都鼓了起來,眉心也因為嘴里的面而難受皺起。 虞欽這個模樣,宴云何相信整個東林書院,也只有他見過了。 也……太可愛了吧。 在虞欽艱難地吃著嘴里的面,宴云何起身想去把手洗了,結果在盛水的缸邊,看清了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臉上又黑又白,是碳又是面粉,亂七八糟,不成樣子。 難怪剛才虞欽看他的眼神這么奇怪,原來是在笑他! 想到他辛辛苦苦做面,雖說是賠禮道歉,但虞欽連他臉上臟成這樣也不提醒,過分了吧。 宴云何眼睛一轉,也沒管自己花掉的臉,他轉身走到了虞欽身邊。 虞欽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面,就感覺眼尾一燙,是宴云何的手指在上面碾過。 宴云何晃了晃食指,上面染了胭脂,他笑得得意洋洋:“叫你不提醒我?!?/br>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剛才還覺得萬花樓的沈娘子和虞欽有點像,現(xiàn)在看又怎么都不像了。 眼尾染了胭脂的虞欽,比想象中的更加令人頭暈目眩。 那胭脂將高山霜雪染得妖冶,如墜凡塵。 心臟在胸腔里猛烈震顫,宴云何往后退了一步,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才將目光從虞欽身上離開。 他疾走數(shù)步,來到了水缸前,猛地把腦袋扎了進去。 第三十一章 水沒過臉頰,濕透他前襟的同時,也驚動了虞欽。 宴云何將臉從缸中抬起,臉上倒是洗干凈了,整個人卻都濕透了。 額發(fā)濕成一縷縷,耷拉在眉角,瞧著更像下雨天被弄濕的小狗。 好在那失速的心跳,仿佛也被主人這突如其來的“冷靜”給震住了,緩速不少,在胸腔里安然地跳動著。 宴云何回頭再看虞欽,果然不再像剛才那般心跳加速,而虞欽則是用一種在看無法理解事物的目光,與他對視。 然后虞欽抓起掉在桌上的筷子放好,沉吟了一會才道:“一會記得把缸里的水換了?!?/br> 他沒有問宴云何為什么突然發(fā)瘋,可能在虞欽看來,宴云何本就是那種經(jīng)常干出驚人之舉的人。 虞欽用手帕擦了擦眼尾,大概是吃人嘴短,這次他沒對宴云何的捉弄露出冷臉,只是反復擦拭,直到?jīng)]有殘留。 宴云何定睛一瞧,覺得擦了還不如不擦,手帕也不知什么材質,幾下便磨紅了虞欽眼尾。 那側臉猛地看過去,瞧著就像哭過。虞欽也會哭嗎,看著就無情也無淚。 宴云何托腮盯著虞欽把面里的配菜吃完,又飲了口湯:“味道不錯吧,這可是我拿手絕活?!?/br> 虞欽頷首道:“尚可?!?/br> 最后那缸被宴云何弄臟的水,還是用銀子解決了。叫了幾個東林書院的仆役,重新打了一缸水,再將弄臟的那缸燒熱送到宴云何房中,他晚上梳洗用。 回程路上,夜風有些寒涼,宴云何頭發(fā)又濕了大半,他不耐地摘了發(fā)冠,指腹揉開團在一起的發(fā)。 提著管事給的燈籠,暖融的燭光照亮了黑夜下的宴云何,濃睫掩著雙淺淡的眸子,眉骨銜接鼻梁,有股說不出的韻味,確實不像漢人。 但也能因此看出,被永安侯這般疼愛的宴夫人,年輕該是絕色。 轉眸就察覺虞欽在瞧他,宴云何樂了,故意問道:“好看?” 好看算不上,就是有點傻,虞欽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說明了一切。 宴云何輕嗤一聲,沒多計較,伸手往懷里摸出了玉佩,搭著那盒胭脂一起遞給了虞欽:“送你?!?/br> 虞欽駐足,他住的寢居已在不遠處,宴云何財大氣粗,兩人住的不是一個地方。 宴云何沒感覺到虞欽要接的意思,不由奇怪道:“拿著啊,你不會又覺得這是捉弄吧!” 虞欽停留的地方,恰好有根圓柱,月色淺淺落了他的半身,手中的燈籠,沒能照亮他的神情:“宴云何。”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喊宴云何的名字,令宴云何不由緊張起來。 “就此休戰(zhàn)。” 宴云何愣了愣,緊接著他身體顫抖著,不多時便沒忍住笑出了聲:“得你一聲休戰(zhàn)不容易?!?/br> 其實也容易,一碗面就搞定了。 虞欽沒有跟著他笑,慢聲補充了下一句:“到此為止?!鼻昂髢删淇此埔馑枷嗤?,實則不同。 就此休戰(zhàn)是指宴云何得罪過虞欽的地方,再不計較。 到此為止,卻是指兩人的關系,不會再更進一步,只是關系不熟的同窗,自然也不會收這生辰禮。 虞欽將手里的燈遞給了宴云何:“更深露重,路上小心?!?/br> 宴云何接過了燈籠,提手上還殘余著另一個人的溫度,可惜那人性子涼薄,還沒這點余溫燙。 后廚的那稍許時光,仿佛鏡花水月。 十年前的虞欽已是那么難以接近,何況是十年后的虞欽。 …… 宴云何在城門外候了一夜,灰頭土臉,面上的胡子甚至還有餅的碎屑,邋遢得要命。 只看外表,他與身著錦衣,佩金面具的虞欽,遙不可及。 他不知道虞欽看了他多久,約莫是沒多久的,因為對方很快便騎著馬,越過了熙攘的人群,在城門士兵的恭迎下,進入京都。 陳青湊到他身邊,小聲道:“大哥,他看了你挺久的。” “沒事,別做賊心虛,反倒自亂陣腳?!毖缭坪蔚?。 虞欽定是有懷疑,但他一個由虞欽親自弄“死”的人,又如何能化身成胡人出現(xiàn)在京城。 宴云何琢磨著昨夜到今晨,他和虞欽的短暫接觸,確定自己應該沒露餡。 如果虞欽竟然能在這短短的接觸中認出自己,那這人不是暗戀他,就是恨他入骨。 前者絕無可能,后者也不至于。 他和虞欽那些年談不上莫逆之交,后來虞欽出事,他也沒能幫上忙,但那種情況下,誰也救不了虞家,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宴云何,虞欽不會因此恨他。 便是后來殺他,也只是奉太后之命行事。 越想越心涼,在懸崖上被掀開的是宴云何的秘密,是他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 虞欽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是從一開始,還是最近才察覺,對方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多想無用,結局是虞欽將他推下懸崖,沒有絲毫留情。 不管虞欽對他是什么感覺,都不會是宴云何期盼的那種。 進入城后,宴云何帶著陳青來到了皇城司坊間接頭處,一間點心鋪。 身為皇帝的耳目,大晉最神秘的機構,接頭處竟是間點心鋪,未免過于接地氣。剛開始宴云何得到皇城司的助力時,也有這種感覺。 而成景帝一開始創(chuàng)辦皇城司的目的,就是令其融入民間,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皇宮中已有錦衣衛(wèi),皇城司為了避其鋒芒,只能另尋僻徑。 事實證明,成景帝這一做法十分有效。 比起日漸壯大,變得臃腫的錦衣衛(wèi),深埋民間的皇城司有時候更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宴云何讓陳青跟掌柜一塊待著,他自己獨自往里走。 點心鋪看著很小,實則繞過柜面往后走,廚房里有一個石門,掀開往下,順著樓梯,走過一條窄長的暗道后,而后豁然開朗。 夜明珠將此處點得明亮,穿著統(tǒng)一服飾的皇城司親事官來往穿梭,四處皆是隱娘那處見過的中藥柜,親事官從中取出消息,又放入新的內容。 最后由皇城司提舉官統(tǒng)一將重要消息編制成冊,呈給成景帝。 提舉官是宴云何的老熟人,皇城司過于神秘,若不是成景帝授意,宴云何怕也沒機會見到這位提舉官,自然也不會知道對方的身份。 他來得早,提舉官此刻正好在議事,見到宴云何那張臉時,聲音也沒有停頓,好像根本不奇怪為什么這樣的秘密場所,會出現(xiàn)一個胡人。 宴云何摘了面具,沖提舉官苦笑了下:“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已收到風聲?!?/br> 提舉官吩咐好下屬要做的事后,便揮手讓人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二人時,提舉官才道:“確實聽說了,你跟虞大人昨夜在客棧偶遇,今早城門狹路相逢,可惜我不在場,沒趕上這出好戲?!?/br> 宴云何皮笑rou不笑道:“方知州,你就是不在場,這戲也沒少看啊?!?/br> 方知州靠在椅子上,手里折扇輕搖,身上的翰林院修撰的官服還未脫,這是一下值就來了這里。 在他們這群人中,方知州算是正兒八經(jīng)走了文官的路子,四平八穩(wěn)地進入了官場,先入翰林院從典籍做起,慢慢熬資歷,再穩(wěn)步升階。 這也的確符合宴云何所了解的那個方知州,他相信假以時日,方知州肯定是他們之中官做得最高的那位。 但他萬萬沒想到,方知州竟然暗中接手皇城司,成了陛下的心腹。 看來他離開了京城這些年,方知州也另有機遇。 皇城司初設之時,還是個燙手山芋,那時的方知州不過才二十三,竟敢接下來,還在短短五年里將皇城司迅速壯大。 他在得知皇城司到底是誰在掌管后,只覺得幸好方知州是自己人。 不得不說成景帝看人的目光實在毒辣,連和方知州認識多年的宴云何,都不知道這人還有這等潛力。 方知州放下折扇,說明打趣到此為止,該說正事了:“你兩日前送來的消息已經(jīng)給陛下看過了,你為何會懷疑那背后購買火藥之人,會在祭天大典當日下手?!?/br> 宴云何說:“這只是我的猜測,你記不記得去年祭祀塔臺被雷劈過的事情。” “怎會不記得,姜太后借著此事狠狠挫了陛下的銳氣,還令陛下身著素服,避開正殿議事。”方知州道。 宴云何頷首道:“修建天塔這件事應該是歸于工部管理,如果趙祥僅僅只是走私火藥的數(shù)目不對,不足以證明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