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45節(jié)
虞欽狼狽地閉眼,手里握著被褥,幾乎要將那方布料撕破。 不知多久,他才緩慢睜開眼,通紅的眼眶有些駭人:“你選擇在這種時候告知于我,有何目的?!?/br> 游良喜歡跟聰明人說話,雖然眼前人沒如他所愿地被憤怒迷了眼,但他想虞欽不會拒絕他的提議。 “當(dāng)年先帝病重,姜后并無子嗣。太子不喜姜黨,若真叫他繼位,彼時姜黨必將遭到嚴(yán)重打擊。”游良緩慢道。 “先太子代理朝政以后,便發(fā)布數(shù)條新政,那已然觸碰到了勛貴和世家的利益。朝堂中人積怨已久,以至于謀逆案后,哪怕人人皆知其中必有不妥,卻無人多言。” “當(dāng)年太子試圖推行清丈田畝,這事自然很好,但為何開國以來,沒有一任陛下能成功,并非他們不想,而是推行此政的阻力前所未有的龐大。” 這都是虞欽知道的事情,只是這一回,他沒有打斷游良,只任憑他繼續(xù)說下去。 “不會有任何一方勢力愿意讓太子登基,你也明白,真正的仇家不是僅僅指哪一個人。”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虞家落敗,僅僅是因為站錯了隊。 “不只是太后,是太后身后的勛貴。并非是閣老,是閣老身后的世家。甚至不僅是吳王,吳王不過是豺狼身后的虎豹。” “僅憑你一個人,你要怎么去復(fù)仇,你又如何割去這盤踞于整個大晉的毒瘤?”游良認真道。 “難道靠你們就可以了?”虞欽諷刺道。 游良吸了口氣,他將一個盒子推到了虞欽面前:“所以,這才是我們送你的見面禮?!?/br> 虞欽打開那個盒子,里頭是張人皮面具,他望向游良:“這是何意?” 游良勾起唇角:“吳王已廢,現(xiàn)在淪為棄子,你可以殺了他,為你祖父報仇。” “你想讓我謀害親王?”虞欽關(guān)上了盒子。 游良不怕他拒絕:“若連這點風(fēng)險你都不愿意擔(dān),僅僅靠你是虞公之孫,現(xiàn)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還不夠資格入局。” 虞欽手扶盒子,久久無言。 游良又道:“你只有幾個時辰的考慮時間,今夜天牢里無人在吳王身側(cè)看守,那是最好的時機?!?/br> 虞欽指腹按著盒上的繁華花紋:“你們想讓我冒險,那需得告訴我,你們的底牌又是什么?!?/br> 他漠然地望著游良,被褥里的金刀已緩緩出鞘,如果對方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會讓人在這虞府,有進無出。 游良自然感覺到空氣中緊繃的殺意,他面上不見緊張,仍然鎮(zhèn)定:“吳王在牢中說,他是為先太子報仇,才要殺禍亂朝綱的太后,誅謀朝篡位的昏君。” “雖說為太子報仇這話不敢茍同,但他有句話卻是說對了,那是位篡位昏君。”游良一字一句道:“真正該坐皇位的,另有其人?!?/br> …… 宴云何一把揮開了虞欽的金刀,他面容肅穆,看著虞欽,聲音沙啞道:“我不會讓你干這種蠢事,你想殺吳王,除非先殺了我!” 虞欽握緊手把:“你以為我不敢?” 宴云何竟然笑了,牢中搖晃的燭火中,這笑讓人瞧著有些心酸:“我知道你敢。” 話音剛落,虞欽手里的刀便輕輕顫了一下。 只是幅度太小,無人察覺。 身后的吳王見有人阻止,立刻大聲道:“這位義士,你快殺了這犯上之徒,待我出去以后,必有重賞?!?/br> 宴云何頭也不回道:“閉嘴!” 虞欽抬刀起勢:“不要礙我的事?!?/br> 宴云何同樣抬起軟劍:“如果我偏要呢!” 他們于寂靜的天牢里,兵戎相見,氣氛一觸即發(fā),就在宴云何以為免不了要跟虞欽來場惡戰(zhàn)之時,虞欽卻突兀地收了手。 金刀撞入刀鞘中,虞欽深深地看了宴云何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等人一走,宴云何驚覺他渾身冷汗,直到虞欽的背影隱入暗處,他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宴云何不是怕吳王死,他是怕虞欽做錯事。況且吳王究竟做了什么,才讓虞欽這般失控。 身后的吳王忽然大聲喊了起來:“來人??!來人!” 還沒喊完,軟劍便越過了欄柵,架到了吳王脖子上:“我說了,閉嘴!把你今晚看到的事情通通忘干凈。” 吳王舉著雙手,可憐他堂堂王爺,落到如此境地。他仔細地看宴云何的臉,忽然雙眼一亮:“你不是涵正的徒弟嗎?” 祁少連,字涵正。雖然一直知道師父跟吳王有舊,但沒想到吳王竟然能認出他是誰。 吳王小心地把自己的脖子遠離了劍刃:“涵正是不是派你來救我?” 宴云何利落地收回了軟劍:“吳王,你想多了,師父遠在邊境,如何能趕得回來,而且我也不是救你。” 他要救的,是那個人。 宴云何步出天牢,將不知道躲到哪去的士兵喊來,令其嚴(yán)加看守,不要躲懶。 剛邁出數(shù)步,宴云何突然停住步子,叫上所在的士兵,都進去看著吳王。 就在大家不知所以然之際,宴云何道:“我不管你們究竟是誰的人,吳王若出了什么事,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吳王在旁邊應(yīng)聲道:“就是,快給我水!” 看守天牢的士兵面面相覷,其中一位應(yīng)該是小頭目,步出后朝宴云何拱手道:“大人,可是上面吩咐……” 宴云何不耐道:“按他說的做,有什么事我來擔(dān)?!?/br> 成景帝再想?yún)峭跛溃膊粫屍漯I死。所下的這道命令,折磨的意義更多。 宴云何不解地想,難道成景帝是猜到有人會替他解決吳王這個麻煩? 虞欽來這里,是聽從太后的安排嗎? 不對,太后如果想要解決吳王,不必等到現(xiàn)在,更不用特意到成景帝面前給人添堵。 難道是因為吳王那些供詞,才導(dǎo)致了太后轉(zhuǎn)變心意? 雖然也不想管這件事,但他害怕虞欽只是暫時離開,等他走后,又再次下手,那時候誰也攔不住。 只是現(xiàn)在他橫加干涉此事,難免要讓成景帝疑心,他的多管閑事,是不是因為祁少連的關(guān)系。 從天牢出來,宴云何再度進宮。 不過這一次,他沒能見到陛下。 他跪在乾清宮外,嚴(yán)公公穿著厚實的披風(fēng),手里攏著袖套,行到宴云何身前,彎下腰輕聲道:“宴大人,陛下已經(jīng)歇下了。” 宴云何始終沒有起身,嚴(yán)公公也沒勸他,說罷,便再次進了殿內(nèi)。 厚重的大門緩緩關(guān)上,宴云何看著里面傾出來的明亮光線,就知道成景帝沒有休息,他是在生氣。 氣他的自作主張,氣他在牢中肆意妄為,駁了圣上顏面。 宴云何心里明白,成景帝不會輕易見他,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走。 深冬夜里,寒風(fēng)凜冽,剛過冬至不久,馬上就要春節(jié),正是最冷的時候。 宴云何身強體健,但舊疾頗多,這種隱傷最是受不了寒風(fēng)。 等跪到后半夜時,他的雙膝已沒了知覺,但宴云何仍舊筆直地跪在院中。 來往的宮人無一不偷偷地望他身上瞧,那種感覺讓宴云何很熟悉,曾經(jīng)在這樣的冬夜里,他也跪過。 不過不是在宮里,而是在永安侯府。 八年前,他曾在父親門外跪了一夜,宴夫人在旁邊心焦流淚,怎么扶他都扶不起來。 最后心痛地用敲打他的肩膀,哭道:“你是要氣死為娘嗎,你快起來??!” 房門被猛地打開,永安侯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時他雖正值壯年,鬢邊卻已有了數(shù)縷白發(fā),永安侯好像一夜間老了不少,他用顫抖的手指向宴云何:“你想找死,便去找根繩子把自己吊了,別拖累全家!” 宴云何自小學(xué)武,但跪這么久對他來說也有點吃力。 年輕的,尚還天真的他望著永安侯:“爹,求你了,你也知道,虞…… ” 話音未落,臉上就被狠狠地抽一巴掌,那一掌力道極重,將宴云何耳朵打得嗡嗡作響。 巨大的耳鳴聲中,他看到永安侯又驚又怒的臉:“閉嘴!你要我說多少次!這件事我們不能管,也不是你該管的!” “不要以為外面人人稱你一聲世子爺你就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來人,把他腿打斷再關(guān)起來!” “我就不信了,腿斷了他還能繼續(xù)往天牢跑!” 宴云何艱難地撐起身體,他臉頰迅速地腫了,卻還是執(zhí)拗地望著永安侯。 宴夫人在一旁無助地流著淚,卻沒有阻止丈夫的話。 因為她知道,丈夫是對的。 永安侯見下人拿著棍子遲遲不敢動手,一把奪了過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用盡全力往宴云何腿上揮去。 骨頭折斷的聲音清晰響起,永安侯手里的棍棒折了一半,看著因為劇痛而撐著地面,強忍著不讓自己倒下的宴云何。 他顫抖地扔掉了手里的棍子,閉上眼道:“傳我命令,把世子關(guān)起來,不許叫大夫,誰也不能進去看他?!?/br> 第五十三章 斷掉的腿骨,最后是宴云何咬牙忍疼,親手給自己接上去的。 永安侯這回狠了心,硬是沒管宴夫人的哭鬧,不許讓任何人進去看宴云何。 若不是宴云何跟自己那原本跑江湖的武術(shù)師父,學(xué)過簡單的救急處理,真這樣拖下去,這條腿說不定真的廢了。 或許廢了對永安侯說還是一件好事,他寧愿要一個殘廢的兒子,殘了就能老實,就會安分,也不會拖累全家。 宴云何靠在屋里的一角,看著窗外隱隱能亮起的火光,永安侯找人看著他,就差沒用木條將整間房給封起來。 不讓人送飯,只給送水,折了一條腿還不夠,怕宴云何還有力氣折騰。 最后是宴夫人哭鬧著尋死,才允許送點心進來。 宴夫人一進來看到兒子的模樣,就忍不住落淚。 她握著宴云何的手,抽泣了半天,才難過道:“兒啊,別怪你爹心狠。我們侯府只是看著風(fēng)光,是萬萬不能卷進那樣的事情里的?!?/br> “東宮之事牽涉太廣,和此事有交集的,哪個不趕緊撇清關(guān)系,娘知道你不服氣,可是有些事情我們管不了,也不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