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75節(jié)
漠然地看了眼手里的淡淡血跡,宴云何隨意地往袍上一擦,朝帳篷走去。 姜乾坤掀開營帳,剛站定轉(zhuǎn)身,就狠狠甩了姜陶一個耳光。 姜陶杯打得有些懵了,愕然地望著姜乾坤:“爹,你這是什么?” “下去領(lǐng)十鞭!”姜乾坤冷聲道。 姜陶捂著臉,頗不服氣:“你就是要罰,也要讓孩兒死個明白?!?/br> “我之所以不跪陛下,那是因為五軍營兵權(quán)在我手中,太后是我胞姐,便是他當年登基,都是我和太后親手將他扶上。你呢?不過是小小營官,竟也敢如此張狂,這讓我怎么放心把姜家交給你?!苯柭暤?。 姜陶從錯愕到回神,他雖狂妄,卻沒蠢笨到連姜乾坤在說什么,都聽不懂。 于是最后什么話也沒說,他低頭出了帳營,自去領(lǐng)罰。 姜乾坤長嘆一口氣,跟隨他多年的近衛(wèi)上前為他卸甲:“小公子年紀尚輕,大人何必如此心急。” “不知進退也就罷了,那虞欽好歹明面上為太后重用,他自鳴得意,以為這就叫那小皇帝難堪,實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br> 姜乾坤有些憂心道:“況且這冬狩即將發(fā)生之事,亦是那虞欽探聽而來,若是事成,怎么說也算有功,他再瞧不上此人,都該裝裝樣子?!?/br> 近衛(wèi):“大人巡視一圈,可有發(fā)現(xiàn)不對?” 姜乾坤輕蔑笑道:“西山圍場果然有鬼,不過小皇帝以為憑借那點兵力,就能圍剿五軍營,真是天真!” “先前我還擔心消息有誤,小皇帝想在冬狩下手這消息,不過是想激我將五軍營的精銳兵馬調(diào)動到西山圍場,來出調(diào)虎離山?,F(xiàn)在看來,消息是真,不過對方的兵力倒比我想象中的要少?!?/br> 姜乾坤沉思道:“你若是那小皇帝,這么點兵,你要怎么用?” 近衛(wèi)垂頭道:“屬下不敢妄言?!?/br> …… “炸了便是?!毖缭坪我话淹频羯潮P上代表著兵力的旗幟:“以少勝多,便要借用外力。陷阱暗器,弓箭火藥,都得用上。” 宋文聽得稀里糊涂,宴云何點了點沙盤的山脈:“地處四面環(huán)山,只需提前將火藥埋入山里,引蛇入洞,屆時再點燃引爆,巨石自然能將這些兵馬折損大半。大晉史上最出名的那場以三百兵馬,抵御五千士兵,便是用了此計?!?/br> “以一當百,這人好生厲害,是哪位名將?”宋文問道。 宴云何看著那沙盤:“虞公盛名,世人只知太子少師虞長恩,不知少保周山河。其實周山河也不差,只是那會天下名將眾多,他的功績在其中并不顯眼?!?/br> “姜黨上位后,迫不及待地排除異己,為了穩(wěn)固權(quán)勢,殺了不知多少名將。大晉那些年被韃靼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也有姜家一份功勞?!?/br> 宴云何嘆息道:“這周少保在先太子故后,便死在一場大火之中,連帶著一家上下。” 宋文抽了口冷意:“這是慘遭滅門了?!?/br> 宴云何面色沉重:“那些將士們也不會知道,多年戰(zhàn)役,沒有死在沙場上,倒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宋文心中激憤:“姜賊該死?!?/br> 宴云何重新整理沙盤:“有內(nèi)憂必有外患,朝堂一日不穩(wěn),便會時刻影響到邊關(guān)。只要朝堂混亂,拔了一個姜家,還會有下一個姜家。陛下恢復(fù)科舉,提拔寒門,便是要削弱世家,撥亂反正。” 宋文雖不懂這些,但他也能聽出這并非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情:“雖然陛下英明神武,但這事僅靠他這個年歲,很難做到吧?!?/br> 宴云何將軍旗幟牢牢插入沙盤之中:“誰說只是靠陛下來做,太祖、先帝、太子佑儀,還有陛下,都在致力完成此事?!?/br> 經(jīng)年累月,皇位更迭。 而成景帝所做之事的底氣,是在代代皇帝的努力下,形成的根基。 宴云何看著煥然一新的沙盤:“是時候該重整旗鼓了。” 第八十三章 游良換了一身勁裝,在漆黑的夜色中,于山林中御馬狂奔。 直至行至一漆黑的山洞前,才翻身下馬,他舉著火折子走入山洞。 那山洞意外幽深,且道路繁雜。游良走了許久,才抵達匯合點。 洞口有數(shù)人把守,那些人的眼神冰冷,氣質(zhì)森然,若是宴云何在此處,便能一眼瞧出這絕對是戰(zhàn)場上廝殺過的老兵。 游良遞過象征身份的物件,才能得以進去。 他來得不巧,洞里二人正爆發(fā)爭吵。 游良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即刻開口,他抬眼望著那面色陰沉,容貌全毀的男人,自從對方回京以后,便已數(shù)次同先生有分歧。 周重華被氣得不輕:“我說了多好遍了,按計劃行事,不要輕舉妄動!” “計劃?什么計劃,要是沙場上像你這般悠游寡斷,早死了千百回了!”男人連嗓音都是喑啞難聽,似被火燎過,幾乎聽不出原來的聲音。 周重華額跳青筋:“一開始就說了,先在西山圍場殺掉小皇帝,若是此計不成,就趁冬狩之時京都守衛(wèi)空虛,以吳王枉死名義,讓世子率兵勤王。但你現(xiàn)在滿心滿眼只想殺姜乾坤,還險些叫我們的布置提前暴露,是不是忘了最終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沒忘,但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你說妖后該誅,姜黨該死,可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男人一掌拍上桌面,巨大的掌力下,木質(zhì)桌身裂出道道紋路:“你怕小皇帝沒了壓制,勢力壯大,不僅不殺姜黨,還暗中幫了妖后多少回。你這么做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對得起那些看著你的亡魂嗎!” 游良聞言,神情微變,眸光閃爍。 周重華面色發(fā)青:“我說了那只是權(quán)宜之計,待世子登基,我們多的是機會收拾他們。” 男人嗤笑一聲:“那小皇帝都登基多少年了,不也被妖后壓得死死的。你是聰明,但那妖后就是蠢貨不成?你真以為你能捧著那廢物世子,就能真把姜黨殺光?” “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我同你說不通!”周重華拂袖道。 男人猛地站起身,他身材高大,面上的燒傷疤痕猙獰地扭曲著:“你讓我待在吳王身邊接近各地藩王,叫我召回舊部,讓我訓(xùn)練私兵,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捧誰當皇帝,我都不在乎。我只知你最開始答應(yīng)我的事,就是讓我親手把姜氏全族屠戮干凈。” 周重華怒喝:“周山河,我確實答應(yīng)過你不錯!但現(xiàn)在情形根本容不的我們硬碰硬。五軍營帶了多少人來西山圍場,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不小心謹慎,說不定我們會全部死在這里!” “若是連死在這里的膽量都沒有,你還造什么反,回去當你的教書先生不是更好?”周山河譏諷道。 “你!”周重華被激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游良適時上前:“兩位先生,子君有要事稟報?!?/br> 周重華轉(zhuǎn)過臉來,艱難地緩回神色,努力做出與以往相同的溫和神情。 然而因為情緒尚未消退,以至于他的臉都有些扭曲:“何事?” 游良:“今夜姜乾坤父子在宴席上公然對成景帝無禮,而那姜乾坤說自己來遲理由是巡視圍場,往年巡視圍場,姜乾坤不會親自上陣,我擔心他們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br> 此話一出,周重華立即轉(zhuǎn)頭看向周山河:“你的兵是不是沒掩掉行蹤?!” 周山河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我再三確認過,不會留下半點痕跡?!?/br> …… 方知州手中還留有驅(qū)使戰(zhàn)馬時的勒痕,額上的傷還隱隱作痛,被汗水浸得酸脹,此刻他坐在營中,目光茫然失焦,不知落在何處。 他帶領(lǐng)著皇城司京城里所有親事官,避開兩方人馬,及時在姜乾坤巡邏之前,留下兵馬蹤跡。 其中驚險,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直至宴云何走進帳營時,才猛地回神。 宴云何瞧見他這狼狽模樣,便知道成景帝派了苦差事叫他干:“我說你怎么沒來參加宴席,看來是忙到了現(xiàn)在。” 方知州松開握了許久的雙拳,遲鈍地感覺到了刺痛:“那平安符我叫人看過了,沒有什么特別的,即無用以追蹤的迷香,也無毒藥。” 宴云何倒沒想過,方知州竟會將游良送的平安符,拿去叫人檢查一遍。 他從未想過平安符有問題,只因這是游良送給他們的,不只送他,還贈予方知州。 旁觀者清,游良對方知州的心思,宴云何一直都看在眼里,從未說穿。 不管游良如今是何身份,但他的情感不會是假。 他欽慕方知州,從過去到現(xiàn)在,又怎會舍得去害他。 然而瞧方知州失魂落魄的模樣,宴云何到底沒有說更多的話:“你先好好休息,記得吃點東西,明日可有場硬仗要打?!?/br> 從方知州的營帳出來,宴云何并未回自己的營中,而是旋身走向了林子深處。 西山圍場叢林密閉,宴云何越走越深,直至四下無人,才轉(zhuǎn)過身來:“虞大人,你打算何時才出來。” 虞欽自樹林后走出,他仍是宴上的袍子未換,只是腰間并無挎刀。 比起宴上的不近人情,此刻的虞欽,倒顯得有溫度了許多。 “你怎知是我?”虞欽問道。 說著他步步靠近宴云何,才發(fā)現(xiàn)對方選了個落葉枯枝繁多的地段,這樣的地方,只需有人靠近些許,就能聽見動靜,宴云何實在很謹慎。 宴云何笑道:“猜的?!?/br> 虞欽靠近他,宴云何正好靠在一棵樹下,被對方牽起了手,他動了動,試圖合攏掌心,卻被虞欽溫柔又不失強硬地舒展開。 盯著掌心處已經(jīng)止血,但仍然泛腫的傷處,虞欽低聲問:“疼嗎?” 宴云何受過的傷不知多少,區(qū)區(qū)這點皮rou傷,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卻啞聲道:“疼啊,疼得要命。” 虞欽聞言,又仔細地查看宴云何的掌心:“可是有碎片扎了進去,怎么不找醫(yī)官來瞧一瞧?!?/br> 宴云何卻用那傷過的手,反手握住了虞欽的腕,將人拉到自己身前。 林中漆黑,只有宴云何掛在腰上,用以照明的夜明珠,散發(fā)著幽幽的光。 “我遲早會殺了姜陶?!毖缭坪纬谅暤馈?/br> 這是他第一次幾乎明目張膽地釋放殺意,聲音近乎平靜,卻不會有人質(zhì)疑他言語中的真假。 宴云何的確變了很多,從前對楊業(yè)之流,他不過是動手給人一個教訓(xùn)。 而現(xiàn)在的他,可以眼也不眨地取人性命,虞欽知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太過介懷?!庇輾J道。 宴云何:“你不生氣?” 虞欽用剩余的手,從懷里掏出傷藥,示意宴云何要給其上藥:“生氣啊,氣你為何要傷了自己。” 宴云何愣住,他萬萬沒想到,虞欽竟會這么說。 虞欽將藥粉撒在傷上,再取出手帕,給人包扎:“我早已不在意世人如何看我,便是再來十個姜陶,也不值我為他動怒?!?/br> 何況他名聲早毀,殺了一個姜陶又有何用。 宴云何難不成要將京城那些清流全部殺光?這不能堵住悠悠眾口。 何況姜陶不過是遲早都會死的人,虞欽目光微冷地想,作甚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