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疼得滿頭大汗，想去抓懸在床榻邊的繩子時，卻有一只溫暖的大掌驀然抓住了她。碧蕪也顧不得許多，使勁攥緊那大掌，指尖深深陷了進(jìn)去。

    然大掌的主人卻是絲毫未察覺一般，只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劍眉緊蹙。

    孟太醫(yī)命人在她舌底下放了一個參片吊著，碧蕪也努力用著最后的氣力，一下下使著勁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瞬間，碧蕪忽然覺得渾身都輕松了，耳畔響起了穩(wěn)婆驚喜的聲兒。

    “生了！生了！恭喜王爺，恭喜王妃，是個小公子！”

    穩(wěn)婆將渾身沾著鮮血，臟兮兮的孩子抱出來，可見他面色稍稍有些發(fā)紫，閉著眼不出聲，不由得緊張起來，忙照著孩子的屁股重重拍了兩下。

    才拍完，就見小家伙的眉頭一擰，整張小臉都委屈地皺起來，旋即張開嘴哇哇大哭。

    嘹亮的哭聲穿透了窗扉，傳到了在外頭等待的眾人耳中。

    在西廂坐著休憩的蕭老夫人捏緊了手中的菩提珠串，當(dāng)即淚流滿面，連周氏和蕭毓盈也忍不住拿起帕子擦起了眼淚，在院外已站了幾個時辰的蕭鴻澤亦是露出了放松的笑。

    璀璨的熹光劃破黑夜，自窗子外照進(jìn)來，照在穩(wěn)婆手上這個皺皺巴巴，瘦瘦小小的孩子身上，他瞇著眼睛張嘴打了個哈欠，模樣實(shí)在可愛得緊。

    碧蕪靜靜地看著他，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里往下淌，時隔九個月多，她終于再次見到了她的孩子。

    雖是比前世早出生了十幾日，但他還是迎著朝陽而來，出生出旭日東升之時。

    這便是她的旭兒！

    作者有話說：

    終于生了，喜大普奔

    第46章

    相像

    雖疲累得厲害,但碧蕪強(qiáng)撐著讓穩(wěn)婆將洗盡的孩子抱過來，倚在她胸口，喝了第一口奶。

    她聽聞過那種說法,說孩子若第一口喝的是母親的乳汁,身體當(dāng)會比旁的孩子更強(qiáng)健些。

    看著旭兒趴在她懷中的模樣，碧蕪不由得面露欣慰，心一落下，困倦與疲憊便若潮水般涌上來。

    眼皮頓時沉若千金，她到底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碧蕪自覺睡了很久很久，再醒來時，便見榻邊點(diǎn)著幽幽的燭火,身上的粘膩感已然消失了，那股子濃重的血腥味也沒了,衾被褥子和衣裳應(yīng)當(dāng)通通都換過了。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腰腹仍是有些難受。透過棠紅的繡花床帳,碧蕪便見銀鈴坐在榻上，借著幽暗的燭光,不知在繡什么。

    “銀鈴……”她開口喚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聲音嘶啞得厲害，應(yīng)是生產(chǎn)那日用嗓過度。

    銀鈴聽見動靜，忙抬首看來,激動道：“王妃，您醒了！”

    “王妃醒了,王妃醒了！”她邊沖外頭喊著，邊掀開床簾,問碧蕪還有哪里不適。

    錢嬤嬤等人聞聲急匆匆進(jìn)來,看見碧蕪安然無恙,不由得紅了眼睛。

    “王妃，您終于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錢嬤嬤啞聲道。

    “嬤嬤……”碧蕪低低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些餓了。”

    錢嬤嬤愣了一下，忙轉(zhuǎn)頭吩咐道，“快，王妃餓了，吩咐膳房將準(zhǔn)備好的粥食送來，快些！”

    “是！”銀鉤應(yīng)了一聲，小跑著便出去了。

    見碧蕪微微抬首，在屋內(nèi)環(huán)視起來，錢嬤嬤還以為她是在尋譽(yù)王，解釋道：“王爺原一直陪著王妃的，午后被陛下召進(jìn)宮去了，還沒回來呢?！?/br>
    碧蕪微微頷首，沒有否認(rèn)，但她確實(shí)不是在尋譽(yù)王，只是在尋她的旭兒罷了。

    “小公子呢？”她問道。

    “小公子在東廂呢，一個時辰前由姜乳娘喂了奶，這會子沒聽見哭聲，當(dāng)是睡著了。”說起旭兒，錢嬤嬤不由得笑彎了眼，“老奴原還擔(dān)心小公子不足月而生，身子孱弱，不曾想我們小公子不但活潑得緊，胃口還好得很呢！”

    聽得這話，碧蕪便放心了。

    前世，旭兒生下來也是極其瘦小，雖是足月，但看起來也不像足月的樣子，這一世早出生了十幾日，便更是不像了。

    如今天寒，孩子也小，不能隨便抱出去，等好生養(yǎng)個一兩個月，再抱出來給人瞧，也不怕有人發(fā)現(xiàn)她“早產(chǎn)”的真相。

    沒一會兒，銀鉤便端了碗雞絲粥來，碧蕪腹中餓得厲害，咕嚕嚕連喝了兩湯碗才作罷，粥食下了肚，她很快便也恢復(fù)了些許氣力。

    粥才撤下去，碧蕪就聽一聲嘹亮的啼哭驟然響起，在冬日的寒夜顯得格外清晰。

    “看來，是小公子醒了?！卞X嬤嬤笑道。

    碧蕪也跟著笑起來，才出生的小孩子就是這般，整日睡得多，餓得也快，沒一個時辰便要喂奶，前世她親手照料旭兒，幾年都沒能得個整覺睡，那因生產(chǎn)過而凸起的小腹很快就癟了下去，甚至比先前更為瘦削。

    原以為哭兩聲，得了奶吃可能也就好了，不曾想那廂哭聲好半天都沒有停。

    碧蕪不由得擔(dān)憂起來，讓錢嬤嬤去將孩子抱過來瞧瞧。

    錢嬤嬤應(yīng)聲出去了，再回來時抱著個用襁褓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孩子，后頭跟著姜乳娘。

    見孩子哭得厲害，碧蕪忙伸手接過來，掀開襁褓，往底下摸了摸，確認(rèn)是干的，那大抵是因?yàn)轲I的。

    姜乳娘見狀道：“王妃，民婦都已瞧過了，小公子沒有尿，尿布才換過呢，民婦想給小公子喂乳，可不知怎的，小公子就是不吃??！”

    碧蕪聞言蹙了蹙眉，輕輕搖了搖懷里的孩子，柔聲哄了兩句，旋即將衣衫解開了些。

    錢嬤嬤見狀忙攔道：“王妃，可不興您自己喂啊，還是交給乳娘來吧……”

    這尋常高門大戶，不管是主母還是妾室，生下孩子，定不會自己喂養(yǎng)，一則不容易太快恢復(fù)過來，二則就怕身形走了樣，在主君那廂失了寵。

    久而久之，請乳娘便也成了一種默認(rèn)的規(guī)矩，若是哪家主母生下孩子還要自己辛苦地喂養(yǎng)，傳出來，只怕要引得外頭人發(fā)笑了。

    碧蕪倒是不在意這些，坦然地讓旭兒趴在了自己胸口，“哪有什么興不興的，既是我的孩子，自是該吃我的乳水的?！?/br>
    說來也奇怪，原還啼哭不止的小家伙在喝到母親乳水的一刻，驟然安靜下來。

    看到這一幕，錢嬤嬤和姜乳娘不由得驚詫地對看一眼，心嘆果真是母子連心了。

    因著昏睡了兩日，只喝了一碗雞絲粥，碧蕪的乳水并不多，勉強(qiáng)能夠旭兒喝飽。

    見他停了吮吸的動作，碧蕪小心翼翼將他豎抱起來，從下向上輕輕拍著旭兒的背。

    直到聽見他趴在自己肩頭，打了個短促的嗝，方才滿意地將他平放在身邊。

    吃飽了的小家伙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瞇呀瞇，很快便歪著腦袋，呈“大”字型睡了過去。

    姜乳娘見她拍嗝的動作這般熟練，不由得詫異道：“王妃這是打哪兒學(xué)來的手法，民婦也在其他人家干過幾年，還未見過有哪家主母像王妃這般手法嫻熟的，縱然生了好幾胎的也不例外，王妃這樣，好似從前就親手帶過孩子一般?！?/br>
    被無意間看出來，碧蕪略有些尷尬，但還是佯作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自小便是在鄉(xiāng)野地方長大，看過不少同村的婦人帶孩子，也曾替她們看管過孩子，時日一久，便也會了?！?/br>
    她這解釋倒也不算牽強(qiáng)，再加上姜乳娘也就隨口一問，便道了句“原是如此”，沒再繼續(xù)追問下去。

    碧蕪復(fù)又低眸看去，見旭兒睡得沉，便道：“姜乳娘回屋歇著去吧，小公子今夜和我一道睡?！?/br>
    “可王妃，您身子還未好透呢，況且……”錢嬤嬤猶豫道。

    “我睡了那么久，如今哪還有什么睡意，小公子與我睡一晚，不打緊?！北淌彽?，“何況今夜銀鈴也在，她自是會幫我的。”

    銀鈴聞言忙沖錢嬤嬤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得如此，錢嬤嬤也不好堅(jiān)持，畢竟碧蕪想與孩子多待一會兒，也是人之常情，便福了福身，帶著姜乳娘和屋內(nèi)一眾仆婢下去了。

    碧蕪替旭兒解下襁褓，蓋好衾被，看見旭兒身上穿的衣裳，這才發(fā)現(xiàn)是趙如繡做的那身。

    趙如繡當(dāng)初還擔(dān)憂這衣裳太小，如今穿上才發(fā)現(xiàn)正正合身。

    想到趙如繡，碧蕪心中不由得滯悶起來，銀鈴見她看著這身衣裳露出感傷的神情，登時明白她在想什么。

    “王妃，您昏迷的時候，奴婢又特意去長公主府跑了一趟，打聽了趙姑娘的事兒。”

    聞得此言，碧蕪登時直起身，焦急地問道：“繡兒如今怎么樣了？”

    銀鈴娓娓道：“趙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無恙，那日，奴婢去長公主府恰巧遇到了趙姑娘身邊的貼身婢女環(huán)兒，環(huán)兒將奴婢拉到了巷子里，偷偷告訴奴婢，她家姑娘出事那日清晨，原本是要來王府見王妃您的?？刹恢钦l，送了封信給趙姑娘，趙姑娘這才臨時變了主意，去了西街的一家客棧。”

    “客棧？”碧蕪聞言蹙了蹙眉，又問，“后來呢？”

    銀鈴垂眸低嘆了一聲，才道：“環(huán)兒說當(dāng)時趙姑娘讓他們待在了客棧外，是自己一人進(jìn)去的，不過才一柱香的工夫，趙姑娘便從里頭出來了，只出來時面色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還略有些神情恍惚。回了長公主府，趙姑娘便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一直不出來，環(huán)兒放心不下，想到趙姑娘答應(yīng)過午后要來看您，便試著上前敲門勸慰，可敲了許久都不見里頭有回應(yīng)，卻聽到一聲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響，她心下覺得不大對，忙讓小廝撞開門，才及時救下了欲懸梁自盡的趙姑娘……”

    碧蕪抿唇聽著，只覺這經(jīng)過實(shí)在熟悉得緊，只不過趙如繡這回去的不是東宮，而是西街的客棧。

    她到底是瞧見了什么？才會崩潰絕望到想要自盡！

    按理，應(yīng)該不可能是看到了肖貴人和太子才對，肖貴人身在皇宮，哪有那么容易逃出來，與太子在宮外密會。

    還有，那封信究竟是誰寄給趙如繡的，又有何意圖。

    碧蕪百思不得其解，但到底也不是思忖這個的時候，忙又追問：“那趙姑娘現(xiàn)下如何了？身子可還好？”

    銀鈴不愿欺騙碧蕪，緩緩搖了搖頭，“趙姑娘雖是救回來了，卻一直躺在床榻上郁郁寡歡，不愿吃喝，論誰都勸不動，還是環(huán)兒將您聽聞趙姑娘的事后傷心到早產(chǎn)，九死一生，好容易生下孩子的事兒告訴了趙姑娘，趙姑娘聽后痛哭了一場，說對不住您，如今勉強(qiáng)算是愿意吃了。”

    聽得這話，碧蕪也忍不住雙眼發(fā)澀，但還是接著問道：“那趙姑娘入東宮的事兒呢？不就是在明日了嗎？”

    “封妃典禮推遲了?！便y鈴答，“安亭長公主對外說，趙姑娘染了惡疾，需得養(yǎng)上好一陣，只怕得晚些入東宮了?！?/br>
    碧蕪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且不管入不入宮的事兒，能活著便是好的。

    當(dāng)然，趙如繡若是能不嫁予太子，必然更好些，將來也能因太子之事少受牽連。

    可她到底做不了主，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碧蕪只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自心底漫上來，唯有垂眸瞥向熟睡的旭兒，內(nèi)心的焦躁不安才能稍稍被壓制住。

    她揮退銀鈴，復(fù)又緩緩躺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的旭兒，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奶香氣，不由得唇間微勾，含笑闔眼睡去。

    照顧孩子的確是件累人的事，從二更到五更，碧蕪被旭兒的哭聲吵醒了三回，雖不得不被迫起身，但碧蕪仍是甘之如飴，一遍遍耐心地哄著。

    待到天明，睡得迷迷糊糊的碧蕪隱約覺得有人向床榻邊靠近。

    她以為是銀鈴或是錢嬤嬤來瞧瞧孩子，可稍稍睜開眼，便見青灰色的衣袍一角，上來隱隱還有水波暗紋。

    她陡然清醒過來，便見男人的大掌正緩緩向孩子伸去。

    “殿下！”

    想到她生產(chǎn)那日他說的話，碧蕪猛地翻身坐起，提聲喊道。

    似是她這聲兒給震懾，譽(yù)王動作微微一滯，抬首看來，見她神色緊張，傾身護(hù)著孩子，唯恐他會對孩子做什么一般，不由得勾了勾唇，露出幾分自嘲的笑。

    “本王吵醒王妃了？”他問道。

    碧蕪緊抿著唇?jīng)]有說話，少頃，只道：“殿下怎么來了？”

    “本王不能來嗎？”譽(yù)王反問道。

    這話可著實(shí)把碧蕪給噎著了，橫豎答似乎都不大對，不由得讓她擰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