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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shè)定夏日 第6節(jié)

    徐桉遠凝注終憶進屋的背影。

    時隔十幾二十年,他依舊清晰記得大院里的夏日。沿路栽有茂密樹木,圍成長長一條林蔭道,從南至北環(huán)繞。路人散步時的交談聲,池塘蛙聲,樹叢蟬聲,還有她倒背著手,在身后叫他名字時,氣急敗壞的跺腳聲。

    ……

    后半夜,終憶被蚊蟲叮咬,癢到難以入睡。黑燈瞎火摸到大廳的電視柜旁找花露水,幾番搜尋不到,估摸著被周帆盡拿進小屋。

    剛轉(zhuǎn)身,心驟然拔高,一道人形墻堵在身后,這身高體型,還有獨屬于他的那股神奇浴液氣息,不看也知是誰。

    她仰起頭,一只寬厚手掌壓她頭頂,輕車熟路揉兩下:“在找什么?”

    他的動作太流暢自然,她反倒頓了幾秒才回神:“幫我去你們屋找找,花露水是不是在那?”

    “被咬了?”

    “嗯,好多包。”

    “那你怎么不打電話問我?”徐桉遠邊說邊往小屋內(nèi)走,終憶還在怔神階段,他又從黑暗中向她而來,順手按亮她身旁白墻上的開關(guān)。

    壁燈微弱光源傾瀉而下,她沒迎來被光割裂的感覺,因為有只手虛虛蒙在她眼前。

    “適應(yīng)沒有?”他垂首問。

    “嗯?!?/br>
    “去沙發(fā)坐著。”

    終憶瞄了眼他手中的花露水,沒有遞給她的征兆,意思是他想替她擦?

    坐下后,短褲再挪上幾公分,雪白筆直的兩條腿在微光下有種冷調(diào)破碎感。

    她天生骨架小,但并非干瘦,而是恰到好處的均勻身材,通俗來說就是rou會長在該長的地方。小腿肚上已有不少蚊子包,被她抓紅一片,看著疙瘩不平也難受。

    “來這里還敢穿這種褲子。”徐桉遠撇嘴,花露水就要倒上掌心,終憶傾身:“你去睡覺,我自己來。”但他的動作快她話語一秒,掌心觸小腿,心被燙到刺了下,沉默的寂靜包裹住他們。

    “你這樣,我哪里睡得著?!彼^一會才回話,那抹淡湖蘭在眼前一晃,另只小腿又被灼熱粗糲的感覺覆蓋,“下次要叫我?!?/br>
    “你在睡覺,我怎么叫。”終憶窘地笑了下,凝視他眉峰下低垂眼,他卻正好掀眼,目光敲她心上:“你能不能不要總跟我這么客氣?”

    “那我以前叫你,你怎么跑得飛快?”她慢吞吞地問。

    “你那是叫我?你是在給我放訊號,我不跑就得挨打?!?/br>
    “胡說,我什么打過你?”

    “多了?!彼麌K聲,“以前你最常說的話就是‘徐桉遠,小心我揍你’。”

    終憶神色柔和,瞳仁中映有燈影,輕彎唇道:“原來以前的我這么暴力啊?!?/br>
    “你才懂?!毙扈襁h手頓在半空,盯著她大腿上的那顆紅,嘴角輕抿,黑壓壓的睫毛煽動一下。

    “難怪你以前總不看我?!彼f。

    四目相對,二人都在這一瞬感知到彼此與過去連接。

    兩張方桌拼在一起,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并肩坐著,一個搭腮轉(zhuǎn)筆,一個靠椅看書。一條長長耳機線,通過他們的左右耳,將旋律同頻送達。左邊是湛藍的天,右邊是斑駁的影。

    他的眼睛看向她時,指尖旋轉(zhuǎn)的筆便會跌落,在她望來前,會掩耳盜鈴地問:“你在看什么?”

    她不說話,安靜回視他時,蟬聲風(fēng)聲都遙遠,唯有心跳聲在靠近。

    “嗯?”為什么一直盯著他。

    “嗯?!彼劬澇稍卵馈?/br>
    好似一瞬間醒悟,又怕是自作多情,他撐腮的手不自覺地貼著頸,偏過頭望向另一側(cè)的天空,耳根的紅卻落入她眼中。

    回到當(dāng)下,徐桉遠看著那雙含著霧氣的眼,喉結(jié)輕滾,不由自主地張唇:“我……”

    “你們在干嘛?”

    終憶抬眸,徐桉遠回頭,周帆盡頂著雞窩頭,衣領(lǐng)睡得歪歪扭扭,揉搓眼睛站在白墻下。

    她從他手中抽出花露水瓶,若有似無地瞟他,重回房間。

    ***

    半睡半醒過了一夜,先是被淺色窗簾外灑入的陽光叫醒,洗漱完循著聲音來到廚房,看到其樂融融充滿煙火氣息的畫面。

    還未到七點,徐桉遠系著圍裙站在灶臺前,奶奶瞧見她來了,熱情招呼她吃早點。冒著白煙熱氣的皮蛋瘦rou粥,蒸籠一揭,胖墩墩rou包子皮薄餡足。

    終憶瞅著那道背影,在想練游泳的人是不是都如這般肩背結(jié)實,走到碗柜前剛彎下腰,一只手已經(jīng)替她拿出小碗:“你不用動。”

    她愣愣站在一旁,看他洗凈碗勺,替她呈出一碗全是精髓的粥,勺子輕攪幾下才遞去:“小心燙啊?!?/br>
    “噢?!彼舆^,抬眸瞄他時,發(fā)現(xiàn)他視線下垂,在看她的小腿。鼓起的小包已消,只留下一些紅點。

    奶奶拉著她說床頭放了藥膏,讓她今天早中晚各涂一次,還說鄉(xiāng)下的夏天就是蚊蟲多,所以家里常備這些藥。

    她笑著點頭應(yīng)下,思緒飄忽間突然倒吸涼氣,舌尖唇瓣被那口粥燙到微麻。眼前光線忽暗,徐桉遠輕托她下巴,擰眉瞧著:“燙到了?我都讓你小心點,又沒人和你搶?!?/br>
    終憶眨巴眼,剛欲開口,周帆盡睡眼惺忪地仰頭:“搞什么哦,你們又這樣?!?/br>
    “你怎么醒這么早?”她趁勢走向小男孩,隨手替他整理雞窩頭,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我餓了?!彼蛑?,奶奶寵愛地摟著小孫子,聽他清晨叨叨:“奶奶,昨晚我也看見遠哥和小憶老師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的,在客廳不知道干嘛……”

    ……

    綠茫茫麥田在風(fēng)中起伏成浪,遠山天邊橙光漸進暈染開來,色彩交界處下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周帆盡在前面蹦蹦跳跳,拔草捉蟲,徐桉遠和終憶跟在后面,兩人目視前方,心中想著別的事。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徐桉遠拉她避開腳下泥坑,目光在她發(fā)絲拂過的白皙側(cè)臉上一頓,慢慢收回手,“他父母應(yīng)該很快會過來?!?/br>
    “我不急,你呢?”

    “那我也不急,我請假了?!?/br>
    她偏頭朝上看他,夕陽在他身后,麥田圍繞四周,這一幕很像電影里的畫面。徐桉遠說:“今天打球的時候,我和那小子聊過,他不希望父母離婚,才會兩邊都不想討好。家長那邊,還得靠你去溝通?!?/br>
    “我盡量,不過我們能做的都不多?!?/br>
    終憶想起《婚姻故事》那部電影,想到伍云疏曾跟她說起的往事,夫妻間差距變大,走在前面的人不愿等,落在后面的人追不上,自然就漸行漸遠。但那個孩子……她望著周帆盡在此刻無憂無慮的背影,一時沉默。

    “徐桉遠,你談戀愛了嗎?”一個出其不意的話題開端。

    身旁人不但怔神,步伐也稍慢下來。她走兩步回頭,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再次與她并肩:“你明知故問。”

    “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喜歡長腿細腰美女,身邊沒有符合的?”

    “我什么時候說過!”他攏眉低呼。

    “初中的時候?!?/br>
    “沒有?!?/br>
    “有。”

    “我……”徐桉遠憋氣不順,終憶瞅著他:“所以你不喜歡?”

    這一回,他直接扔下她大步朝前走,渾身上下連鍍著夕陽余暉的頭發(fā)絲,都在訴說著不悅。

    他氣呼呼的樣子,總能將她視線勾住,再慢慢笑起來:“其實最悲哀的不是找不到理想型,而是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

    像是霎時間踩下剎車,徐桉遠身形定住,回頭看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且認真:“你有喜歡的人了?”

    第7章 冰啤

    第二句緊跟著問出:“哪個混蛋?”

    終憶瞪他一眼,擦肩而過時才道:“怎么能說人家是混蛋呢?!?/br>
    徐桉遠面朝她,幾乎是側(cè)著身子在走,脫口三問:“為什么從沒聽你說過?是誰?我認識嗎?”

    她不吭聲,從他的角度看,女孩眼簾下垂,低頭邊走邊踹小石子,像在為這個問題感到害羞。他只覺得天蒼蒼野茫茫,萬物皆悲涼。奈何周帆盡那小子還在前頭大喊:“我好幸福啊——”

    “我覺得不靠譜?!彼V定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別亂說?!?/br>
    他一副“你很有可能被騙了”的表情,喋喋不休起來:“你不能光看臉,還有人品和能力,你的眼光,說不定那人一點都不帥,只有你被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我的眼光怎么了?”終憶神情無異,誠然道,“我喜歡的人,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br>
    情緒一直處于高點的人,忽地不說話。日暮西陲,轉(zhuǎn)眼天色暗藍一片,有路人自小道對面而來,能感應(yīng)到來自他們探尋的目光。晚風(fēng)在麥田里打著轉(zhuǎn)兒,她于心不忍,借著整理凌亂發(fā)絲的動作,偏頭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問我,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知道?!毙扈襁h郁悶地回。

    她輕嘆一聲:“還能是誰,不就是——”

    “等等?!彼皶r打斷,像在做最后的掙扎,“你別、直接告訴我?!?/br>
    “為什么?”

    “至少……讓我猜一下?!?/br>
    “噢?!彼诤诎抵悬c頭,就這么以最接近彼此的距離,走完這段充滿別扭和隔閡的路,低頭辨認腳下小臺階時,他突然道:“他對你好嗎?”

    明明是輕聲問句,咬字卻重。

    終憶一瞬踩空,下意識伸出手拽他衣擺,抓住的不是那層布料,而是他的手,寬厚有力,guntang的男性力量。

    “好啊?!彼谛牡纵p呼口氣,手從他掌中滑下,“挺好的?!?/br>
    “原來挺好的就能把你騙走?!毙扈襁h握過她的那只手抄進口袋里,轉(zhuǎn)過身時,手機電筒燈照著眼前的路,他走在前面,光在腳下,為她引路。

    終憶看著他背影,心底悄悄念出兩個字:傻子。

    這一次對話后,直到回到周帆盡奶奶的院子,他都再沒吭聲。晚餐氛圍明顯不對,周帆盡神經(jīng)大條,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遠哥,你能領(lǐng)養(yǎng)我,當(dāng)我家長嗎?”

    奶奶失笑拍他后背,徐桉遠回答:“我不符合條件?!?/br>
    “條件是什么?”

    “至少得先有妻子。”

    周帆盡撅嘴,咬著筷子眼神鎖定終憶,果不其然來了句:“小憶老師,你覺得遠哥怎么樣?你想給他當(dāng)媳婦不?”

    終憶遞去一個涼颼颼眼神,他選擇性無視,亦或是解讀不出其中深意:“多好啊,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別瞎說,好好吃飯?!毙扈襁h蹙眉揪他耳朵,往他碗里夾了塊雞rou,“不要總是隨心所欲亂說話,給別人添麻煩?!?/br>
    如果說朝氣蓬勃的徐桉遠如潛水的藍鯨,沉悶不語的他便如那浪花拍打的礁巖,一個自由自在,一個毫無生氣。他身上流動的氣息太鮮明,她不想發(fā)現(xiàn)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