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你的藥 第6節(jié)
而他的這份淡漠讓黎澤又沒忍住淚水,他粗暴地擦臉,倔強低吼:“不回?!?/br> 還不待黎澈說什么,他看向哥哥的眼睛,直接發(fā)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黎澈終于皺起眉,黎澤又說:“我到底在恨你什么?” 這句話讓他起伏不大的面容明顯一怔,他看著弟弟稚嫩卻滿是恨意的眼神,第一次從這雙眼里分辨出那股恨并不屬于自己。 “先上車,外面冷?!?/br> 他抬抬下巴,沒多解釋。 黎澤緊盯著他看了片刻,起身坐進后座,他剛關(guān)上車門眼一翻,便見到副駕上竟然坐著人,唐忍沒回頭,努力降低存在感,黎澤卻是從后視鏡清楚看到他的面孔。 黎澤:“……” 巷口那個管閑事的神經(jīng)病。 這就他媽太巧了,自己剛才那段丟臉表現(xiàn)估計這人觀賞了全程。 他懊惱地摔進座椅中,尷尬得臉頰泛紅。 “先送唐忍回家?!崩璩浩疖嚿下?,按照幾次更改線路的導航行進。 黎澤在后面看著靜默的前排,不假思索地問:“你倆處了?” 唐忍眼神迅速瞟向旁邊,黎澈眉頭緊鎖地說:“你要是不會說話就把嘴閉好?!?/br> 黎澤撇撇嘴,插兜消停下來。 這一路太遠,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黎澤橫在后座睡得踏踏實實,直到車停下才恍惚轉(zhuǎn)醒。 唐忍關(guān)門前說:“謝謝老板?!?/br> 黎澈:“沒事,應(yīng)該的,今天麻煩你了?!?/br> 唐忍輕笑:“我也沒干什么?!彼P(guān)上車門,車窗半敞著,他擺擺手:“再見,路上注意安全?!?/br> 黎澈彎唇:“好,再見?!?/br> 車里只剩下他們倆,黎澈直接開向自己家。 黎澤坐起身,看著他哥的側(cè)臉半天沒說話,兀自糾結(jié)一陣,突兀開口:“二姑說是你拿錢要給爸治病,結(jié)果媽不讓,把錢扣下了。”他說完,心里悶得想大叫,憋了口氣,顫著聲音問:“是真的嗎?” 黎澈聽著,不自覺想起那段噩夢般的回憶,沒說話。 “他不是心臟病,他得了什么?。俊崩铦烧Z氣帶著些惡狠,一直咬著牙。 黎澈打開轉(zhuǎn)向燈,沒回答。 “我自己爸怎么死的,我不能知道?” “癌癥?!?/br> 黎澤怔住,從這人口中聽到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仿佛有滔天的力量,瞬間擊垮他多年一直橫在心里那個所謂的真相。 “癌癥?!彼吐曕?,竟然笑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 今天放學他照例出去打籃球,但小區(qū)的場地被一眾說是要彩排的大媽占領(lǐng),他只能怎么來的怎么回去,一開門便聽見里面震天的爭吵。 “我們最難的時候也沒管你們借錢!現(xiàn)在你張口二十萬,是你兒子結(jié)婚不是我兒子,我不欠你的!”陳素梅尖銳的聲音震得他頭皮僵硬。 二姑似乎氣到極致,不甘示弱地喊:“你們最難的時候?!好,陳素梅你提這個,你們最難的時候,我哥病得起不了床,躺在醫(yī)院等死。” 黎澤進玄關(guān)的腳步停下,偏頭仔細聽著。 “你不借錢,你兒子借,黎澈把自己大學賺的錢全拿出來要治病,你干什么了?!” 黎澤神情怔忪,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懂,卻每一句話都與他認知里的事實截然不同。 “你把錢攥手里不讓他用!”二姑說到氣頭上竟是哭了起來:“黎澈跪在你面前,你不讓他用!” “他大學不念了一天打四份工,你干什么了?!” 陳素梅厲聲反駁:“他那個藥一周就要八千!誰治得起!醫(yī)保報不了,黎澈那六萬塊錢就是打水漂!家里活人不吃飯?黎澤不上學?!”她緩了口氣嘲諷道:“你說這些,黎澈找你借錢你借了嗎?他找二哥借錢,借來了嗎?” 黎澤走進去,呆滯地問:“什么意思?黎澈為什么跪下求你?” “什么六萬塊錢?” “爸不是心臟病走的嗎?” “你大學沒念完?”黎澤抹了把眼淚,音色微抖。 黎澈沒想到二姑還能提這個,沉沉道:“輟學了?!?/br> 他們學校最多能休學兩年,他并不覺得兩年足夠解決一切問題讓他重返校園,于是向來果決的黎澈直接輟學不念,全國頂尖大學三年游,倒也不虧。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吸吸鼻子,抬起手臂擦臉。 “太小?!崩璩翰幌胝f那么多,當年沒說,現(xiàn)在一次性補給一個青春期的孩子,估計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 那年黎澤九歲,mama告訴他爸爸得的是心臟病,很嚴重。而他那個因為同性戀而與家里決裂的哥哥遲遲不露面,他哥離開家的那幾年他爸爸一直嘆氣,人比以往沉悶許多,他小小的意識里,他爸的心臟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個死同性戀氣的,而眼看著爸爸病危,罪魁禍首卻不肯回來看一眼。 現(xiàn)在跟他說,那個死同性戀不止不是罪魁禍首,還是這世上唯一拼盡全力挽留他爸爸的人,而他心里那個一輩子都不容易的媽,卻漠視著一切。 黎澤感覺自己要崩潰。 他傻逼似的恨黎澈恨了這么多年,他恨了這么多年。 “媽為什么不救?因為錢?”他今天就是要刨根問底,要把所有他不知道的東西全都挖出來,哪怕這些東西一刀一刀扎著自己的心,他也要搞清楚他到底該恨誰。 黎澈將車停在河邊,望著平靜河面上隨風的波紋,沉聲道:“你不能怪她?!?/br> 不能怪她。 黎澈每每想起當年的事都這樣告訴自己。 不能,因為那是他媽。 黎澤記得小時候家里特別窮,爸爸死守著老城區(qū)的舊店鋪不撒手,后來吃粉的人越來越少,他mama去酒店做保潔,每天回家暴跳如雷地吵,那就是一段窮且亂的日子,后來他哥因為個同學和家里鬧翻,最激烈的一次爭吵過后,這人頂著滿頭血離開,再也沒回來,直至他爸爸去世。 這個他認知里的高材生用爸爸的配方發(fā)家,不到三年他就能住得起延風區(qū)的房子,學得起吉他班,買得起昂貴的籃球。 但是他恨他。 “醫(yī)藥費每周一萬?!崩璩壕従忛_口,看著河面沒什么情緒地說:“有一種藥,一周用一次,一次八千,算上其他東西,差不多一萬?!?/br> 這些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都是小錢,當時卻難得幾乎要他的命。 黎澤看著他,眼淚止不住。 “家里當時沒有什么存款,老房子賣了能堅持一段時間,本來打算賣了的?!蹦嵌螘r間他一天打四份工,累得胃潰瘍嚴重被送急診,他mama終于松口賣房子,但他沒想到掐斷他最后希望的人是他爸。 “是爸自己不想治了,后期不配合治療,沒多久就走了?!?/br> 他至今記得那天他做好飯菜送去醫(yī)院,老頭一改往日的昏沉,異常清醒地對他說:“黎澈,不治了,我不治了?!?/br> 黎澈怔愣地看著似是精神抖擻的病患,手止不住地發(fā)抖,他想讓這人閉嘴,他不想聽他說任何話。 “別逼你mama,我不治了。”老頭松開黎澈的手腕,平躺著,“你也不用四處借錢,別賣房子,沒用?!?/br> 黎澈看著面色青灰的爸爸,聽他說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你們要是再折騰,我就從這窗戶跳下去,省得你們活人受罪?!?/br> 他馬不停蹄地湊錢,到頭來就是在折騰。 黎澈從沒覺得自己的父母殘忍,哪怕他出柜的時候挨打,決裂的時候挨罵,他都沒把這兩個字按到他們身上,但那次,他滿腦子只有這兩個字,殘忍。 黎澤抓上黎澈肩膀的衣服,攥著拳,帶著哭腔問:“媽那樣告訴我,你為什么不反駁?” “我那么罵你,你為什么不說?” “我那么恨你,你……”他嗚咽一聲怒吼道:“你為什么不說?!” 黎澈眼眶緩緩滲出淡紅,輕笑道:“恨我總比恨別人好點。” 黎澤崩不住泄出哭聲,他額頭砸到黎澈的肩頭,像個受傷的小野獸般低啞地慟哭,口中不斷重復:“我那么罵你?!?/br> “我那么罵你?!?/br> 黎澈看著窗外,任由他抵著自己,眼底逐漸泛上水光。 第7章 “今天忙,你先自己做?!碧迫潭酥腿说牟吐愤^剛進屋的李垣,留下一句話便轉(zhuǎn)去對應(yīng)的桌號送餐。 晚上七點半,李垣剛結(jié)束補習班的課程便趕來店里。 “今天月考,我沒什么問題了,這個送給你。”他拎著一個粉嫩嫩的紙袋子遞給唐忍,說:“這幾天謝謝你啊,我感覺這次成績肯定能進步,多虧你幫我?!?/br> 唐忍正從冰箱里拿飲料,聞言動作一頓,看了看他和他手里的東西,平靜道:“沒關(guān)系?!?/br> 從前拒絕失敗的經(jīng)驗告訴他,李垣送東西是鐵了心必須送出去,他不收,這人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拿走,所以他沒猶豫太久,接過這個與他氣質(zhì)一點關(guān)系挨不上的粉袋子。 “都是小零食什么的,特別好吃,你回去嘗嘗看?!崩钤劬α辆ЬУ卣A苏?,看著唐忍點頭便高高興興地跑去前臺點餐。 黎澈剛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靠在辦公椅里看新送來的宣傳策劃,手機突然響起。 他點下接聽:“怎么了?” “……”那邊伴著風聲沒回應(yīng),黎澈也不催,耐心地等。 半晌。 “我不想回家。”黎澤嗓音沙啞,昨晚哭得眼睛腫成一條縫,今早上課別人還以為他是被蚊子照顧了,一天過去,眼睛正常下來,聲音依舊很慘。 “在學校?”黎澈抬手看看時間,說著起身拎過外套。 “嗯?!彼艑W后在籃球場沒有靈魂地投了一個小時的籃,現(xiàn)在剛糾結(jié)地踏出校門。 “等著?!崩璩鹤叩睫k公室門口腳步停住,眼眸微抬,道:“去對面的店等我吧,別干站著?!?/br> “好?!崩铦奢p聲應(yīng)下電話掛斷,他望向街對面的牌匾,走了過去。 “歡迎光臨。”易萍見有人進來,肌rou記憶先一步動作,待看清來人時嘴猛地一閉,差點咬到舌頭。 黎澤和黎澈像得臉盲都能看出來,一瞬間她還以為老板趕上微整的時髦隊伍了。 唐忍剛打掃出一張空桌,直起腰一看。 黎澤:“……” 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