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你的藥 第53節(jié)
“他個子小,一刀扎在一個人的大腿上,一刀捅進了腹股溝?!鼻f弘看看他平靜的神色,補充道:“兩個地方都離大動脈很近?!?/br> “死了?”黎澈手掌幾乎按進肚子里,面上卻無波無瀾。 “哼?!鼻f弘從鼻腔里泄出一聲諷刺的笑,“死了還好了。腹股溝受傷的那個出去追他,被孫琪拖住摔下樓梯,脊椎摔斷。大腿受傷的那個在醫(yī)院里因為毒丨癮并發(fā)癥死了?!?/br> 黎澈沒明白他嗤笑的意義,轉(zhuǎn)頭看著他,莊弘眼底漸漸升起厭惡的憤怒。 第57章 黎澈看不懂那層憤怒的出處,但今天的所見所聞讓他生理性的升起防備,直覺告訴他,接下來莊弘要說的恐怕不會是什么簡簡單單的小事。 莊弘沉聲說:“不知道怎么他媽傳的,好好的正當防衛(wèi),沒一個人死在他手里,最后傳到外人嘴里就變成一個九歲小孩兒殺了兩個成年人才逃過一劫?!?/br> 黎澈一怔,牙關咬緊。 莊弘繼續(xù)道:“唐向榮那個蠢貨到現(xiàn)在都覺得唐忍是真的殺了人,因為年紀太小沒辦法判刑才能安然無恙地在外面生活?!?/br> “因為這個破事兒,他從初中就挨欺負,風言風語的,我他媽都怕他這樣下去自己也覺得自己殺過人?!?/br> 莊弘想起幾年前唐忍跟人打架進了警局,來接孩子的家長當著他的面就對自家孩子大喊:“不是不讓你招惹他嘛!你想死嗎?!” 而那天一直到警局下班也沒有人來接唐忍。 莊弘抑制不住愧疚和心疼,嘆息一句:“這孩子的校園生活就沒一天消停?!?/br> 黎澈緊緊閉上眼睛,腮側(cè)的鼓動一直沒能放松下來,他的后腦貼著墻壁,走廊刺目的燈光隔著眼皮晃得他眼球生疼,現(xiàn)在恐怕隨便一陣風都會吹散他最后一層紗布般的忍耐力。 一個孩子脫離險境從暴徒手中撿回一條命,本該是令人唏噓心生憐憫的事,可那個小孩子是唐忍,而唐忍的父親偏偏是一個連養(yǎng)育之恩的大伯都能下殺手的人渣,一個連孕婦都不放過的畜生,一個拿著斧頭要殺弟弟滿門的惡魔。 尋常的家長里短都會在這座小城里傳遍大街小巷,唐忍這種放在大都市里都算得上惡性丨事件的新聞,可想而知會“家喻戶曉”到什么地步。 三人成虎,唐忍的童年從九歲起就被這些愚蠢無知的人咀嚼,茶余飯后,或者笑著或者罵著。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一張惡臭的嘴上下唇輕碰就替一個無辜的小孩子發(fā)酵出怎樣終生都消化不掉的枷鎖。 黎澈不用費多少腦筋都能猜到這些人會怎么議論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 連殺人都遺傳。 正常孩子遇到那種事肯定都傻了,哪還想得起來要殺人? 長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小小年紀就能殺兩個成年人,等他成年還了得。 離他遠點吧,未成年人殺人可不判刑。 學校里少跟他接觸,惹急了他再下死手怎么辦。 余光里林書蘭早已沒了往日的刻薄尖酸,今晚的這一件事便徹底褪去了她全部的尖刺和棱角。但過去的事就擺在那里永遠不會過去,這個人曾經(jīng)用過怎樣的話一字字刺穿唐忍幼小的心,黎澈竟是能清晰地想象到那個畫面。 唐哲瀚受母親熏陶,對家里這個殺人犯的兒子充滿惡意的好奇,說不定私下里還做過什么唐忍都不知道源頭的惡心事。 唐向榮有一個見不得人的哥哥,收養(yǎng)了流著相同血液的侄子,外人面前他善良勇敢大度淳樸,不在乎流言蜚語替哥哥養(yǎng)下這個自小就兇惡恐怖的兒子,回到家,他卻讓唐忍睡比狗窩大不了多少的破床。 黎澈胸腔疼得分不清源頭到底是胃還是心,混沌與尖銳穿插不歇,一團團撕扯著,讓他的拳越攥越緊。 他想走,帶著唐忍徹底離開這里所有的人和事。 “唐向輝會判死刑嗎?”黎澈找回自己的聲音,短短幾個字而已,他卻疲憊不堪。 莊弘篤定:“他這樣的,也沒別的更合適的判法了。” 黎澈點點頭,痛苦沒得到半點紓解。 死了又如何,活著的時候犯下的事,不是一死了之就足以償還的。 太便宜了。 兩人沉默地坐著,莊弘斟酌半晌,問道:“小忍還在打工?” 黎澈焦慮地弓下腰手肘撐著腿面,攥得發(fā)白的拳抵著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低聲應“是”,莊弘了然,沉吟片刻拍拍黎澈的肩膀,言語中滿是惋惜地說:“勸他復讀吧,當初其實他好好考著也能上個二本,太可惜了。” 黎澈一僵,回頭看他,“好好考?” 什么叫好好考? 莊弘嘆了口氣,說:“我一直關注他,他成績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高考出分的時候我不太信,自己私自查了查?!?/br> “其他成績挺正常的,但英語零分,也不知道是沒答卷還是干脆沒去。”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扣了下來,驀的,黎澈感覺骨頭縫里似乎都在散發(fā)涼氣,除了后頸上近乎暴裂的脹熱外,全身上下,寒意成霜。 “失陪?!?/br> 他完全無法鎮(zhèn)定,撂下一句話便快步走回靜點室,而十幾分鐘前還有人安睡的床鋪現(xiàn)在格外平坦,針頭脫落在地,液體匯聚成仍在不斷擴大的一小灘。 唐忍從靜點室的另一個門出去,繞著急救中心的側(cè)門走出了醫(yī)院大樓,手背上的針孔還在流著血,剮蹭著衣袖糊滿半個手腕。 身上被冷汗浸透,一出樓門凍得他縮了縮肩膀。 荒涼的小院子停著三四輛沒清理干凈積雪的車,路燈昏暗,不遠處人行橫道前新裝的紅綠燈“嘟嘟嘟”的催促著無人的急點,馬路對面是他曾經(jīng)打過工的街道,現(xiàn)在徹底變了樣,瞧不出一點兩年前的影子。 一切都在變,偏偏他的事被死死刻在這些令他作嘔的街頭巷尾,一成不變。 唐忍大步走向大門口,每多走一步胸口的窒息感就更重一分。 黎澈還在樓里。 黎澈在聽他以前的事。 黎澈還在等他。 黎澈還會等他嗎? 他扶著大門石柱,肺里再次收緊成一團,黎澈的名字一遍遍纏繞著所剩無幾的氧氣,他感受不到呼吸,開始大口大口地劇烈喘氣,想用外面冷得嗓子刺痛的風稀釋一下胸腔里濃到馬上要化成實體的兩個字。 黎澈。 黎澈。 “您見到剛才那個男生了嗎?”黎澈拉住給唐忍注射的護士,小姑娘發(fā)懵的搖搖頭:“不在靜點室?” 黎澈心焦得沒給她回應,立刻順著長長的走廊向外跑。 不知道這些事兒的時候,他腦子里最多充斥著雜亂的線頭,現(xiàn)在線頭全部化作鋼絲,一邊雜亂無章地纏繞在一起,一邊扎得他頭痛欲裂。 又跑,又把他推開,又要逃避。 黎澈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時,徹骨的冰冷頓時被洶涌的怒火融成一股股無可奈何的沸水,順著四肢襲向本就不怎么冷靜的腦子,他咬牙切齒地追出去,胸口淤積著前所未有的沖動。 等我抓到你,非把你…… 黎澈經(jīng)過一處小窗戶,目光猛地一頓。 窗外,唐忍正弓著脊背靠在醫(yī)院大院門口,那個無比痛苦孤獨的背影刺得黎澈腦中一片空白。 非把你…… 又能把你怎樣呢? 黎澈加快腳步順著這條看不到出口的破走廊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每經(jīng)過一個窗戶他都會側(cè)頭看看外面的身影,幾米的距離,黎澈好像從沒跑過這么遠的路。 莊弘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翻騰,本應蒼白無力的言語卻能在他的眼前滑過一幕幕生動真實的影像。 九歲的唐忍。 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失去mama的唐忍。 明明是重獲新生,卻因為屎都不如的父親遁入更恐怖的地獄。 以為能有一個溫暖的家,等著他的是一家唇舌如刀的市井小人。 聰明到足以考進輝州大學,卻被這個頹喪不見天日的城市和所謂的養(yǎng)育恩情挾持。 黎澈拼命壓著眼底的苦澀,那股酸意一路向下,腐蝕得他指尖都泛著痛麻。 唐忍的痛苦一直都在,從認識開始一直裹挾著他整個人,而黎澈自以為是地忽略過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 ——先做該做的事吧,其他的以后再說。 ——考過,沒考好。 ——你們學校真好。 ——我只是在報恩。 ——如果有些人和看上去不太一樣呢? ——我只是,不想弄臟你。 ——我每次打架,控制不住。 ——哥。 黎澈眼眶抑制不住的染上腥紅,休息室里那根煙陷進唐忍皮rou中的樣子至今仍舊歷歷在目,肋骨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和那個鄭重的、瀟灑的“澈”字,連同他一聲聲的“哥”全部嵌進黎澈的血rou里,疼痛難忍。 唐忍彎著腰極力控制呼吸的頻率,冷空氣剮過氣管,刺激得他又開始咳嗽。 忽然,口鼻被冰涼的手罩住,腰腹環(huán)上熟悉的力道,耳邊擦過令他胸口發(fā)酸的聲音。 “慢慢吸氣,別急?!?/br> 黎澈學著剛才護士的處理措施,沒有紙袋子只能用手暫替,他五指盡力地收攏出一小塊封閉的空間,勉強克制音色中的顫抖,輕聲說:“慢慢來?!?/br> 咳嗽漸漸平息下來,唐忍聽著身后的低語緩緩收回肺口的控制力,急喘一點點穩(wěn)定,昏花的腦子也慢慢清明。 黎澈松開手,將略微踉蹌的人轉(zhuǎn)過身摟進懷里,心臟一刻不停地“突突”蹦著,并沒有跟著唐忍的恢復緩和一分一毫。 唐忍下巴架在黎澈的肩頭,雙手小心翼翼地抓上他后背的衣料,聽見耳邊的人咬著牙說:“你想去哪兒?” 黎澈語氣滿是憤恨,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十成的壓迫感,一字字壓在唐忍心尖上,壓得他克制不住直沖眼眶的酸澀。 “我是不是說過別把我推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