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枝挑眉：“算得那么清？那你做司機送我跑這一趟，用不用也收費？”

    “你要給，我肯定收啊。”葉寅雙眼微瞇，大拇指朝服務區(qū)指了指，“差不多中午了，要不然你請我食飯？”

    滕枝抿著嘴笑：“好啊?！?/br>
    服務區(qū)快餐廳的菜式選擇很少，好在他們有昨晚吃剩的半盒燒鵝髀，再要了幾樣蒸菜和兩盅燉湯，擺滿小小半張桌子。

    “這一頓先將就咯，等晚上到了市區(qū)，我請你吃牛rou火鍋吧?！彪Π亚玫舸虄旱囊淮涡钥曜舆f給葉寅。

    “行啊?！比~寅接過筷子，“啊，你給你哥打過電話沒有？”

    滕枝母親早逝，后來父親在她高一時也離開了，剩下兩兄妹相依為命，哥哥大滕枝五歲，那年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大專畢業(yè)，直接接手了家里的牛rou火鍋店。

    再苦再累也總算熬過來了，如今滕家的牛rou火鍋店小有名氣，不算大富大貴，也算小康之家，衣食無憂。

    葉寅聽滕枝說起這事的時候還好興奮，說好有緣，滕家牛rou店以前他讓朋友領去吃過好幾次呢，物美價廉，性價比極高。

    回老家這件事，和與葉寅發(fā)生關系這件事一樣，都是滕枝昨晚的臨時起意。

    早上在車上她光顧著抓緊時間弄證據(jù)，經(jīng)葉寅提醒，趕緊給滕杰打了個電話。

    “妹啊，你沒看你阿嫂的朋友圈嗎？我們昨天進了南澳島啦！津津鬧著想來海邊玩，說暑假都快結束了，她還沒下海游過泳?！?/br>
    電話那邊的滕杰有些訝異，“妹，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是和天成一起回來？”

    滕枝頓了頓，才說：“不，這次我是和一個朋友一起來的，他說想來水山玩玩?！?/br>
    葉寅一直未動筷，聞言，抬眸瞄她一眼。

    滕枝小聲交代道：“哥，雖然機率不高，但如果天成有聯(lián)系你，你別跟他講我回來了一趟?！?/br>
    滕杰也頓了幾秒，像察覺到什么，小聲問：“妹，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跟天成吵架了？”

    “沒有……你和阿嫂、津津先好好玩，我們回頭再說?！?/br>
    滕枝知道哥嫂每個假期有多忙，好不容易才能休息兩天，她不想影響他們一家人休假的心情。

    滕杰沒繼續(xù)追問meimei為何突然回家：“……我們明天中午就回來了，你和朋友什么時候走？”

    “唔，我朋友只有周末有空，暫定周日下午就回羊城?！?/br>
    “行，那你先帶朋友玩一玩，明天中午來店里吃飯。”滕杰補充一句，“有什么事，我們見面了再說。”

    一陣酸澀倏地涌上滕枝的鼻梁，她咬牙忍?。骸昂茫?，你不用擔心?！?/br>
    “……好?！?/br>
    待她掛了電話，葉寅才開口問：“怎么了？你哥出門了？”

    滕枝點頭，聲音有點悶：“他帶我阿嫂和侄女去玩了，要明天中午才回來?！?/br>
    “這樣啊——”葉寅扒拉了兩口飯，腮幫子滿滿，囫圇問道，“那我們還照原計劃回水山嗎？”

    滕枝不解：“嗯？不去水山的話，我們能去哪兒呀？”

    葉寅咽下飯，咧開嘴笑：“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都可以?！?/br>
    他在手機上點了兩下，把手機推到滕枝面前：“喏，你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么地方你想去?！?/br>
    手機打開的是百度地圖，定位他們在高速公路上的一處，灰白色的陸地區(qū)塊，與旁邊淺藍色的海洋區(qū)塊鏈接在一起。

    ——這條高速公路沿海而建，有些路段還能聞到海洋的氣息。

    滕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飯，一邊按他們的前進方向劃拉著手機，忽然停下，放大了地圖，問葉寅：“你是不是說過，常去這一帶收海味？”

    葉寅看過去，滕枝指的地方是神泉港，昨天呆在車上和她閑聊時，他有提過這件事。

    九幾年那時，快遞物流不像如今這么發(fā)達，看貨收貨都要自己跑，周末或假期，葉家兩姐弟就跟著老爹的車，奔波于那一帶的漁村之間，老爹去忙活，兩姐弟偷偷跑去踏浪游泳抓螃蟹。

    畢竟羊城不靠海，十二叁歲的小孩見到沙灘和咸水海，難免興奮。

    他家的情況和滕枝家有些類似，不過比她稍微幸運一些。

    后來父親意外致殘，沒了半條腿，家里的頂梁柱垮了，母親向來主內(nèi)，而葉寅當時還未成年，店里貨源的重擔落在了大葉寅兩歲的jiejie——葉子身上。

    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年輕女子，要在港口漁村與人談生意，面對的是一群粗痞慣了的男人，要么讓人瞧不起，要么讓人占便宜，葉寅擔心家姐出事，盡量陪著她跑長途，直到他能獨當一面，便讓家姐負責店鋪經(jīng)營，粗重功夫由他來做。

    這一跑就是好多年，近些年快遞物流發(fā)達，港口也有完善的冷鏈運輸系統(tǒng)，但葉寅還是習慣了自己跑漁村親自挑選貨物。

    “你去過這里嗎？”葉寅把蘿卜燜牛腩推到滕枝面前，“別光顧吃飯，吃菜?！?/br>
    說是蘿卜燜牛腩，不銹鋼盤里基本只見白蘿卜，牛腩又細又碎，好在蘿卜燜得足夠入味，滕枝夾了一塊，吹了吹，搖頭答：“沒去過?！?/br>
    “喲，那你好好彩，休漁期剛過，最近熱鬧得不行?！比~寅揚起下巴，一副“地頭蛇”的模樣，“魚市在凌晨四五點，這個時間你可以的話，我就帶你去轉一圈?！?/br>
    滕枝特別感興趣，點頭如搗蒜：“我可以！”

    “你可以？jiejie你到一兩點就睜不開眼了?！比~寅笑得促狹。

    “那是體力消耗太多?！彪?。

    葉寅挑眉：“你又知道今晚不會消耗太多體力？”

    男人腿長，桌下兩人的膝蓋靠得很近，滕枝燙著臉輕撞了一下他的腿，叫他別顧著開玩笑，趕緊吃飯，吃完繼續(xù)上路。

    從服務區(qū)到神泉港車程只需要一個半小時，車子重新駛上高速路時，葉寅順手把副駕駛位的遮陽板放下來，得意洋洋道：“接下來這段路，我閉著眼都能開。”

    “你夸張死了……不過，那里的酒店旅館你有沒有推薦的？我找一家先訂房?！?/br>
    “不用，我有朋友在縣里開酒店的，我跟他拿房就好?！?/br>
    說完，葉寅打了個電話出去。

    車內(nèi)藍牙公放著對話，電話那邊是個男人，葉寅喚他東龍王，男人喚他葉老虎。

    “東龍王”似乎剛睡醒，和葉寅互罵互嗆了幾句，夾槍帶棒，一來一往，語氣賤兮兮，但聽得出二人關系不錯。

    葉寅跟對方討一間房：“開個套房吧，頂層能看海的那間。”

    王隆冬打了個哈欠，聲音懶散：“你就一個人，要那么大的房間干嘛？”

    葉寅說：“我?guī)б粋€朋友來的。”

    “嗯？”對面來了精神，“你女朋友??？”

    葉寅和滕枝皆是一愣，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先搖頭否認的是滕枝。

    葉寅擰了下眉心，很快恢復不著調(diào)的樣子，他眼視前方，嘻嘻哈哈道：“不是啦，就是一個朋友，從事美食相關工作的，聽說休漁期結束了，說想去魚市逛逛?！?/br>
    一股從昨晚就冒出尖、一直持續(xù)到早上的不痛快，這時候又浮上葉寅的心頭。

    這股不痛快它不應該出現(xiàn)的，可偏偏它確實出現(xiàn)了。

    試探，回避，轉移話題……

    都是叁十出頭的成年人了，葉寅心中有數(shù)，滕枝并沒有打算讓這段臨時成型的插曲，一直延續(xù)下去。

    因為他們兩人扯東扯西，就是不講他們的關系，只能用“朋友”一詞籠統(tǒng)概括。

    更不講他們未來會怎么發(fā)展。

    滕枝想象中的未來，可以沒有李天成。

    但那小餐館里頭坐著的客人中間，不一定有葉寅。

    可葉寅也反問自己，他的未來里會有滕枝嗎？

    他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段時間，車子都要出高速了，他也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

    在縣道沾上黃塵的卡宴停在富隆大酒店門口，葉寅拎著兩人的行李，先走進酒店，滕枝背著書包跟在旁。

    她能察覺到，葉寅的心情不佳，剛才那段車程里兩人不再聊天，葉寅安靜開車，她安靜做著自己的事，車里只有粵語歌來回唱。

    滕枝不明緣由，沒有多問。

    王隆冬下午有別的事忙，交代了前臺給葉寅安排房間，兩人連身份證都不用遞，就拿到了房卡。

    富隆已算縣城規(guī)模最大、設施最齊全的酒店，還配備有游泳池和健身房，套房在頂層十二樓，窗戶能望到一小片海。

    一進房間，葉寅就坐到沙發(fā)上跟王隆冬打起電話，滕枝默默打開登機箱，拿出洗漱包進浴室，再把箱子里的衣服掛進衣柜。

    最后她拿熱水壺去裝水，準備燒一壺開水用來燙燙酒店的杯子。

    等開水燒開的那幾分鐘，滕枝就倚在吧臺旁，靜靜看著葉寅打電話。

    他彎著背脊，雙肘撐在膝蓋處，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玩著打火機，狀態(tài)看似輕松，但肩膀肌rou賁張。

    明明他嘴里說的都是些插科打諢的玩笑話，可臉上不見笑意。

    偶爾他會抬頭，和她對視上，又很快移開了目光。

    水壺開關跳響時，葉寅忽然起身，走進臥室，獨留滕枝一人在客廳。

    滕枝摳了摳手指頭，抿緊雙唇。

    半晌，她拎著水壺再進浴室，將兩只白瓷茶杯和兩只刷牙用的玻璃杯，用guntang熱水澆淋。

    熱氣蒸騰，覆在眼珠和眼皮上，有些濕意。

    小心翼翼洗完杯子，滕枝重新再燒一壺開水，給瓷杯里各放了茶包。

    臥室里沒有講話聲音了，她走到門口，探頭看了一眼。

    葉寅在窗邊的貴妃椅上看手機，背倚靠枕，雙腳踩著長椅，被蹬落的拖鞋隨意地躺在一旁的地毯上。

    滕枝走過去，問：“打完電話啦？我在燒水泡茶。”

    葉寅聲音很低：“嗯，王隆冬說今晚請我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滕枝又摳了下手指：“我？我就不去了吧?！?/br>
    葉寅知道她顧慮什么：“沒事，他不是八卦的人?！?/br>
    停了幾秒，他的情緒更糟了，悶悶不樂地補了一句，“算了，隨你鐘意啦，不想去就不去?！?/br>
    “也不是不鐘意，就是……”

    滕枝心里糾結。

    她和葉寅目前這樣子的相處是很輕松，也很自由，可撥開一層層泡沫，他們的關系實際上十分復雜，而且背德。

    她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

    輕嘆一口氣，滕枝盤腿坐到貴妃椅旁的地毯上。

    她順手將小船般的那兩只拖鞋擺正擺好，低聲道：“葉寅，我希望這件事，只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