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瑞他爹是個極其小心眼的人，同時還很小氣，對二兒子沒多少感情，對沒見過幾次面的孫子也談不上喜歡，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在想著家里的地和錢。

    要按他的意思，直接把程彥之領(lǐng)回來養(yǎng)著就好，還分什么家，這不都便宜姓方的那個寡婦了嘛。

    可他這人又慫，知道方家現(xiàn)在和縣太爺都是親戚了，他也不敢真反抗，就打算先拖著，也許拖著拖著方家那邊就忘了呢。

    畢竟都是縣太爺家的親戚了，方家還能差那幾畝地了，不能夠啊。

    方老大可不是慫貨，就連方瑜看不上的老爹方仟吉在村里也都挺厲害。這哥倆等了幾天，見程家一副滾刀rou的模樣，就心里有數(shù)了，直接帶著他們村的里正和方家族長去找他們，又撂下狠話，把程家嚇服了。

    方老大憤憤不平地罵道：“你們程家真他娘的不要臉！說是娶媳婦，結(jié)果你家兒子也不下地干活養(yǎng)家，還賴在我們方家要吃要喝要住要學(xué)，平時都要靠我閨女織布養(yǎng)著你家兒子和孫子。哼，你們家是屬算盤的啊，噼里啪啦心里倒是精！呸，你們家要是敢吞我外孫應(yīng)分到的家產(chǎn)，我們就去衙門說道說道，看知縣老爺判誰對?！?/br>
    程家人低頭腹誹，誰敢和你們家在衙門打官司啊，真是欺負人。

    就這樣，在凌河村和桃花村的共同見證下，方程兩家寫下分家契約，程彥之總共分得五畝良田和六兩銀子，田地由程家繼續(xù)耕種，作為租地的報酬每年要給程彥之一百五十斤細糧，每年秋收后交付，不得延誤。

    到了九月中旬，方安成小朋友的百日宴成為縣城上流人家最為關(guān)注的焦點。

    一日的熱鬧喧囂后，方瑜和馮婉在一起打著算盤，把各家送的禮物看了個遍，覺得這生個孩子可真是賺錢啊。

    不過現(xiàn)在方瑜也算是開過眼界的人了，這點小錢還不會看在眼里。他現(xiàn)在幫著岳父打理私人賬務(wù)，那一筆一筆的進出實在是驚人。

    遠的不說，就是給直接上司知府大人的孝敬每年都要千兩。首先就是知府和其夫人的生日，每次都要送禮吧，這禮還不能輕嘍，每次都是二三百兩的花銷，如果上司還把父母接來了，那這筆錢還要翻倍。

    除了這些還有年節(jié)時的定禮，還要和同知、通判這些府城的官員有走動，和周邊其他縣的知縣也少不了來往。

    什么請客吃飯、該有的排場講究更是少不了，府衙里那么多書吏和衙役的工錢，還有知縣自己請的幕僚，都是要靠知縣籌錢運轉(zhuǎn)，光指著所謂的俸祿那是遠遠不夠的。

    馮達不愛看這些賬本，馮知縣就壓著他和方瑜一塊看。用馮知縣的話來說，當官最重要的本領(lǐng)就是要心里有賬，還會算賬，要不然在官場是混不下去的。

    到了秋收時，縣里各處收來的稅都送了過來，方瑜更是忙得不行，連著幾天都是黑天才回家。

    之后又是年關(guān)將至，到了馮知縣要打點各處的重要時候。今年他替兒子活動來一個縣丞的位置，那就更要多給上官和相關(guān)各方送份大禮了，要不然顯得他多不懂事啊。

    等方瑜幫著岳父捋清了條目，這才撈著幾天清閑。他抱起女兒擼著，感嘆這官真不好做。

    馮婉見他辛苦，特意親自下廚為他熬了一鍋滋補湯。方瑜喝完湯，拉著妻子的手，正要款款說些情話時，丫鬟卻帶來個不好的消息，說大奶奶病重，恐怕是要不行了。

    方瑜大吃一驚，他只知道大爺爺一直臥病在床，什么時候大奶奶也生了病。

    馮婉也納悶著，梁珍珍昨天來時還說大奶奶只是頭有些暈，并沒有大礙。

    兩人穿了身淡色衣裳，匆忙趕過去，剛下馬車就聽到了里面的哭聲。

    方老太太從屋里走出來，正巧看到方瑜，就傷心地對他招手。方瑜見老太太步履蹣跚，面色哀切，趕緊迎上去扶住。

    “前兩天你大奶奶還和我出去逛街呢，給瑾哥媳婦肚子里的孩子買綢布做小被子?！崩咸弥磷硬裂蹨I，哽咽道：“誰能成想她今天一下子暈倒就不行了?！?/br>
    方瑾痛哭的聲音傳到院子里，引得眾人一陣心酸。

    就在這個冬天，方瑾最親的奶奶和爺爺相繼離世，方瑾披麻戴孝，心如刀割。

    方瑜抽出更多的時間陪在方瑾身邊。

    大爺爺這房的人大部分都在鎮(zhèn)上生活，大爺爺也留下了遺言，說要葬回故鄉(xiāng)，方瑾便扶靈回凌河村。

    方瑜一道跟去，讓妻子留在家里照顧女兒。

    大爺爺和大奶奶的葬禮很隆重，來往的賓客也很多。方瑜站在院子里，仿佛還能看到大爺爺在書房教導(dǎo)他們的模樣。

    方瑾跪在靈前，神色木然，身后是正在商量劃分家產(chǎn)的大伯和爹。

    等到全都講清楚了，方瑾他爹跪在他身邊，對兒子說：“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回縣城的家里去，咱們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br>
    方瑾都沒有轉(zhuǎn)頭，看著爺爺奶奶的排位，淚眼朦朧，但他忍住了，以后他就是大人了，他要堅強，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的一面。

    “我爺爺留下遺言，讓你和大伯留在村子里為他和奶奶守孝三整年，每日都要在書房里抄寫《孝經(jīng)》，不得有絲毫懈怠?！?/br>
    方瑾他爹聽到這話后瞠目結(jié)舌，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

    方老秀才臨過世時，深憂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給家里惹禍，尤其是小兒子和小孫子這對父子，若沒有他壓著，恐怕是要鬧翻。

    所以他深謀遠慮，留下一份厚厚的遺書，又將弟妹叫來，讓方老太太以后用長輩的名義管束他這房的后輩子孫。

    方老太太大半輩子都是靠著大伯子的照顧過活，現(xiàn)在有了報答機會，自然應(yīng)承下來。

    方老秀才在遺書也寫到了，讓兩個兒子侍奉嬸母如親母，凡有大事必稟報嬸母，聽其調(diào)配。

    等到葬禮結(jié)束，方老太太這個嬸母鐵面無私，將兩個侄子拘在村子里守孝，并將方老秀才的遺言告知全村，兩個兒子三年內(nèi)不得出村，孫子們各自求學(xué)不得耽誤。

    方瑾不想離開爺爺奶奶，他也沒有力氣在干什么了，索性他就不動了吧。

    梁珍珍發(fā)現(xiàn)丈夫這般想，嚇得夠嗆，她還想回府城呢。再者說了，她吃這般苦嫁個秀才不就是為了堵丈夫有好前程的，現(xiàn)在人廢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偷偷跑去找隔壁的老太太和方瑜，哭著將方瑾的情況說了一遍。

    老太太勸她別急，方瑜直接跑去把方瑾拉出來。

    “大爺爺考了兩次鄉(xiāng)試，最后才不得不放棄報考。”方瑜把方瑾領(lǐng)到原來學(xué)習(xí)的書房里，拿著大爺爺從前打他們用過的竹戒尺，動情地說：“這是他平生大憾，也是他對你的期待。方瑾，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三年、五年、十年，你一定要考上舉人，完成大爺爺?shù)馁碓浮！?/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卡文了，又多摳了一會兒腳后跟，所以是晚上更新的。

    嘻嘻嘻，這是一章有味道的更新……

    還有，我家小博美天天啃我鞋帶，都要拽壞了，我要揍她屁屁！

    第109章 父子決裂

    方宜文和程彥之已經(jīng)在府城劉家住了有一個多月了， 兩人都有些樂不思蜀。

    同寧府很熱鬧繁華，是樂平縣遠遠比不上的。

    這對母子每天都會上街溜達一圈，時常能見到新鮮事物。

    劉勤書一直以來就是特別靠譜的人， 在二姑姐沒來之前就已經(jīng)把程瑞的后事辦好了， 等方宜文和程彥之來了后， 只出席了一下葬禮，然后就沒有別的事了。

    劉勤書還特意每天留出時間來指導(dǎo)外甥的功課，程彥之也是十分懂事，每次都學(xué)得十分認真，而且還能舉一反三。

    劉勤書原本就常聽他父親在信里念叨程彥之是個優(yōu)秀出色的學(xué)生， 好學(xué)聰明的勁頭就比他舅舅差半截?，F(xiàn)在一看，果然如此。

    想到這里， 劉勤書就不由得一聲嘆息， 他的長子在讀書天賦上就很平庸，雖然是個忠孝仁義的好孩子，可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覺得有些氣悶。

    他本就是在學(xué)堂里長大的， 對于教書那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等到年歲大些就時常替父親給開蒙班的小豆丁上課?，F(xiàn)在遇到了這么一個好學(xué)苗， 劉勤書自然是很喜歡很欣賞的， 就在程彥之的身上花了更多的時間和耐心。

    方宜文常和四妹方宜佳坐在一起照看孩子，順道聊天。

    這些年來， 方宜佳一共生了一女兩兒，小兒子才八個多月。

    閑聊中， 方宜文有些惋惜地對meimei說：“從前在家時， 你可是姐妹之中學(xué)習(xí)最好的那個， 寫字也最工整， 記什么都快?？上悴皇悄袃海?nbsp;要不然說不定也能考個秀才呢?，F(xiàn)在一嫁人生完孩子，就只能困在屋子里養(yǎng)孩子了，唉！”

    方宜佳親親兒子的小臉蛋，心里很滿足，她的理想就是經(jīng)營好家庭，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也沒有太可惜，我現(xiàn)在也能教金桂讀書寫字，還能陪著思賢一起背書，等思學(xué)大了，我就教他背詩。這樣和孩子一起學(xué)習(xí)，也算是進步了?！?/br>
    方宜文見meimei生活得這般好，很開心地笑道：“是啊，我也常常跟著彥兒一起學(xué)習(xí)讀書，看來就像咱們弟弟說的那樣，多學(xué)習(xí)看書總會有用處的，還能腹有詩書氣自華，讓生活變得美好起來?！?/br>
    有的人，他自己不好受了，就想拉著身邊所有人都不好受。

    方瑾他爹恰好就是這樣的爛人。

    自從他知道要在無聊又簡陋的村里守孝三年，心里便壓著無邊的火，礙于孝道不能正面反抗，就天天罵他媳婦和那個外室生的小兒子。

    又過了幾天，方瑾他爹心里更難受了，就擴大了攻擊范圍，連懷著孕的兒媳婦也開始罵，罵急眼就開始摔碗碟，打小兒子的耳光，偶爾還要踹幾腳媳婦。

    方瑾他娘被踹到地上，捂著肚子嗚嗚直哭。

    方瑾聽到他娘的哭聲，沖到他爹跟前，氣紅了眼，揚手就要揍他。

    他爹見這情景，先縮了腦袋，然后又梗著脖子，一頭撞進兒子懷里，虛張聲勢地大吼道：“你打我??！你打死老子啊！看我不去告官的，你以為你考上秀才就牛了，連綱常倫理都沒有的忤逆家伙！”

    梁珍珍見這邊鬧起來，就又跑去隔壁，把老太太和方瑜帶過來。

    老太太拄著拐杖，步伐飛快，方瑜更是先跑了過去。

    進了隔壁大門，就聽到里面有人在教訓(xùn)那對父子。

    是大爺爺?shù)拈L子，方大童生。

    只聽他說：“那是你親兒子，比你出息多了，你還告官？告什么官啊，你想一家子淪為全村的笑柄嘛，還是你想讓你兒子和你一樣一輩子是個白??！”

    “那也是他先打我的！我是他老子，他就應(yīng)該孝敬我！”方瑾他爹跳腳道。

    “你要是有個做老子的模樣，瑾哥能不孝敬你！”方大童生拍桌子教訓(xùn)：“還有你方瑾，怎么回事，書都白讀了嗎，你父親再怎么不對那也是你父親，有什么不對你也要多包涵?！?/br>
    方瑜走進了屋，里面的人立刻就不說話了，全都看著家里的舉人老爺。

    “我奶馬上到，我先帶方瑾去我家冷靜冷靜。”方瑜怕方瑾聽到這些話再沖動了，還是先把這對父子分開為好，而且他一個侄子不好教訓(xùn)堂叔，這種活還就得等著老太太來做才名正言順。

    老太太趕過來接管了這邊，方瑜和方瑾躺在正屋炕上說話，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知道我爺爺?shù)囊馑?，你放心，我不會留在這里和我爹慪氣的，他不配。”方瑾冷靜下來就反省了他的錯誤：“剛才是我沖動了，我處理得不對，以后不會這樣了。對了，我打算下午就帶著我娘和我媳婦回縣城，你要一起走嗎？”

    方瑜看小瑾目光不再茫然，反而燃起了斗志，這才不再擔(dān)心?！昂冒。@邊的事都辦完了，多待無益，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干正事吧?！?/br>
    景徽二十三年蕭索地草草結(jié)尾。

    過年時，方家的飯桌很豐盛，家人也都團聚在一起，可是新年的喜氣卻很少，只有方成安小朋友才會毫無心事地露出無齒微笑。

    景徽二十四年，大年初二，方家姐妹聚在一處說說笑笑。

    方宜文和程彥之是臘月時跟著劉勤書一起回來的，方宜佳因為兒子太小就沒有回來，留在府城照顧孩子。

    方家院里屋里的孩子成堆，大的都在跑跑跳跳，小的都在屋里炕上躺著趴著。

    方老太太人老了就喜歡熱鬧，尤其喜歡吵鬧的小孩子，她笑著給外孫們分糖分點心，一點都不小氣。

    她還對大妮說：“這要都是咱們方家的孩子該有多好，我晚上做夢都能笑醒?！?/br>
    “等來年春天福娃兩口子出了孝期就好了?！贝竽菡f：“過不了多久您就能抱上心心念念的曾孫了?！?/br>
    “那還得一年多呢，等懷上生下來還要一年，我都多大歲數(shù)了，哪里還禁得起這么等?！狈嚼咸﹃照壬峡坛鰜淼拇蠡ǎ洁洁爨?。

    自從大伯子和大嫂故去，老太太就感覺出她自己的老來了。她怕自己時日無多，又怕自己突然生病，就特意去訂做了一個上好的紅漆雕花拐杖，到哪都拿著，雖然她現(xiàn)在腿腳還很利索。

    “跟你在這說話把我正事都給忘了，哎呀，我孫子給我買的養(yǎng)生湯還在爐子上呢！”

    老太太快步走出去，大妮笑著嗑瓜子，在奶奶身后說：“您這般的老人家拿個拐杖就是用來裝飾的?！?/br>
    與此同時，大妮的閨女花兒正在跟方舒怡的女兒關(guān)寶珍一起玩耍，兩個表姐妹坐在一處，一個精致講究，一個有點土氣。

    方宜文上完廁所，從院里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花兒正一臉羨慕地看著表姐頭上的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