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行了，你們也去睡吧，老三既然咳得厲害，沒事兒就少說話?！?/br>
    楊老漢拿起旱煙桿起身，背著手越過他們道。

    楊繼西聞言笑了笑，與孫桂芳離開了。

    等楊老漢關(guān)上房門后，楊老婆子才轉(zhuǎn)過身來，哽咽道，“你看見了？她剛進門就這么對我，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哪有這樣子的兒媳婦?。　?/br>
    看著雙眼微紅的老婆子，楊老漢嘆了一聲，“她才多大？你和她計較，難受的還是你，餓了吧？我讓老大媳婦給你留了一碗，現(xiàn)在去吃？”

    楊老婆子坐起身，昏暗的豆油燈下，帶著皺紋的臉此時滿是怒氣，“我早就說過，這孫家的姑娘娶不得，老三就是不聽！”

    “老三現(xiàn)在也不是省油的燈，”楊老漢想到楊繼西對孫桂芳的維護，“他惦記人家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娶回來，那不得護著？你快去吃飯?！?/br>
    “我不吃，我去把早上撿的雞蛋拿進來?！?/br>
    楊老婆子雖然這么說，可進了灶房，還是三兩下吃了沈鳳仙留給她的飯菜，接著熟練地抹了抹嘴，再把碗放在灶臺上，明兒一早有人洗。

    肚子飽了，怒氣也消散了一些，可當(dāng)她怎么也找不到瓷碗下那兩個雞蛋的時候，怒氣又唰地一下上去了！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回到房間時，手里還拿著豆油燈，燈光隨著她身體的顫抖一閃一閃的，把剛躺下的楊老漢嚇一跳，“你發(fā)冷?。俊?/br>
    “冷啥?。‰u蛋沒了！兩個都沒了！”

    楊老太太壓著聲音怒道。

    “沒了？”

    楊老漢也是一驚，他是知道老婆子這習(xí)慣的，不說他，家里人也多少知道一些，“誰拿了？”

    “還能是誰？肯定是老三兩口子！哎喲我心口好疼，”楊老婆子放下豆油燈，坐在床邊抬起手撫著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氣。

    “老三不是那樣的人，”雖然不是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可楊老漢卻不覺得是他。

    “他是什么性子？雖然娶了媳婦后是變了一點，但之前他是家里話最少，干活兒最勤快的一人，咱們說啥他都不頂嘴，是不是你拿進來忘記了？”

    楊老婆子搖頭，“我沒有拿進來！我記得可清楚了，撿進來放在瓷碗下，我就去忙了，進灶房的就那么幾個人，一定是老三他們！”

    “你也說了結(jié)婚后變了，孫桂芳瞧著不怎么說話，可那作風(fēng)就和老大、老二媳婦不一樣！肯定是她教唆的！”

    一想到老三兩口子今兒吃了四個雞蛋，楊老婆子就心疼得要命，她大孫子和小孫子是一點兒也沒吃著??！

    “那能怎么辦？”楊老漢心里也不高興，“把老三兩口子叫進來罵一頓？老三媳婦才進門，你這么一罵，整個隊都知道你為了兩個雞蛋.....”

    話沒說完，楊老婆子臉就黑得不行，特別是二嫂今兒當(dāng)著面諷刺她在外名聲好。

    “睡吧，明兒早上敲打敲打，以后雞蛋直接撿回屋子里鎖上，”楊老漢干了一天活兒，雖然分配給他的活兒沒有那么重，但到底年紀(jì)大了，此時困意一上來，也顧不得其他。

    楊老婆子卻睡不著，等楊老漢打起鼾后，她吹滅了豆油燈，起身摸著墻出了房間。

    這個家她再熟悉不過，就是閉著眼都能知道哪里該抬腿，哪里該轉(zhuǎn)彎。

    住在隔壁的是楊繼東夫婦，沈鳳仙剛把小兒子哄睡著，又給狗蛋拉了拉薄被，接著坐起身推了一下楊繼東。

    楊繼東剛要睡著，被這么一推，整個人嚇一跳，他十分不滿地往旁邊移了移，“干什么？”

    為了省點豆油錢，家里就兩盞豆油燈，一盞在楊老婆子他們房里，一盞在小堂屋，一般都是沈鳳仙拿到房里用，因為她有兩個孩子，而且又是兒子，所以楊老婆子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熄滅了油燈，就開始說話了。

    “今兒的事你怎么看的？”

    沈鳳仙雖然壓低了聲音，可此時站在他們屋子外的楊老婆子還是聽見了。

    她瞇起眼，小心地將耳朵貼在并不是很見是的竹籬笆墻上。

    “什么事兒?”楊繼東一心想著周公，聞言也十分敷衍。

    “老幺沒吃著雞蛋還被娘打了你知道不？你不為老幺委屈??？倒是老二家的大花吃了不少！我們狗蛋和老幺連味兒都沒聞見！”

    沈鳳仙抱怨著，激動時還又給了楊繼東幾下，結(jié)果楊繼東來了句：“娘平時沒少給狗蛋他們吃好的，你計較這么多干什么？再說，你不是知道瓷碗下有雞蛋嗎？”

    “我敢拿嗎？”

    “你上次拿了娘也沒說什么?！?/br>
    “那是給狗蛋吃！”

    “你以后也能這么干嘛！睡覺！”

    沈鳳仙簡直要被這個男人氣死了，而屋外的楊老婆子沒聽見沈鳳仙再說話，頓覺偷雞蛋的人又多了一個。

    她又站了一會兒，里面?zhèn)鱽砝洗蟮暮魢Ｂ暫?，她才小心地往前走，這邊是楊繼南夫妻的房間。

    楊繼南正給何明秀揉肩膀，“好點沒？”

    何明秀露出一抹笑，“好多了，你說娘今兒真不舒服??？”

    “我瞧著就和老三他們賭氣，”楊繼南抱著她說道，“你說三弟妹是真傻還是裝傻，好賴話也聽不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娘是為什么生氣，她倒是和沒事兒人一樣?！?/br>
    “那也是老三護得緊，”何明秀念著對方給自己閨女分了好吃的，也沒說人家什么不好，她想起被大嫂拿走的豆油燈，摸著自己的肚子道，“我這肚子也不爭氣，我們要是再生個兒子，那油燈我也能拿進屋了?！?/br>
    “這有啥，”楊繼南輕笑，“真要了，就咱們這屋子怎么睡？眼看著老四年紀(jì)也到了......”

    夫妻二人開始愁家里的房間越來越小，這些話楊老婆子也不想聽，將二人排除在外后，又來到楊繼北的房門口。

    里面只有楊繼北的呼嚕聲。

    也是，家里就他一個單身漢，不睡覺干啥呢？

    想著老四年紀(jì)確實也到了，楊老婆子算了算家里的錢，并不著急，畢竟老三結(jié)婚一共就花了十塊錢不到，彩禮啥的全是老三自己出的，家里的錢不吃緊。

    而此時的楊繼西剛跟孫桂芳說完自己夢里所有的事兒，他把“自己”和孫桂芳母女的事兒隱去了，這也是孫桂芳的要求，只想聽別人的，至于他們，這輩子不會走老路，自然不想聽以前的路。

    “.....記住了？”

    孫桂芳點頭，她趴在楊繼西懷里，渾身暖洋洋的，“我知道怎么做，西哥你....”

    楊繼西摟住她的手忽然一緊，孫桂芳也消了聲。

    她用手在楊繼西胸口畫了一個圈兒表示疑問。

    楊繼西松了松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外面有動靜，很可能是娘，早上咱們吃的那兩個雞蛋?！?/br>
    孫桂芳點頭，長嘆道，“西哥，娘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br>
    聽到這話的楊老婆子一愣。

    “老毛病了，我娘經(jīng)常心口疼，可就是不去鎮(zhèn)上看，家里的錢吃緊得很，她也是怕花錢。”

    明白孫桂芳意思的楊繼西也跟著嘆氣。

    “這樣可不行，娘為這一大家子費力費心的，明兒咱們?nèi)ペs集，給娘買點甜嘴的回來怎么樣？”

    “桂芳，我手里沒錢?！?/br>
    楊老婆子聽見老三略帶窘迫的聲音。

    “這有啥，我不是帶了幾塊錢陪嫁過來嗎？給你治病花了兩塊，還有三塊呢，不對，娘給了五角，一共還有三塊五毛錢....”

    聽著小兩口在那說還有多少私房錢，楊老婆子覺得偷雞蛋的可能不是老三兩口子。

    那是誰呢？

    她回到房里，躺下了還在想這個問題。

    “娘還喜歡偷聽？”

    聽見那略明顯的腳步聲離開后，孫桂芳錘了一下楊繼西問道。

    “經(jīng)常的事兒，”楊繼西記得清楚，“自從小妹的事兒后，我也看清了家里人是什么樣子的，所以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干活兒我勤快，只要干得快又多，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我想要做的事兒，他們也不會問?！?/br>
    所以在楊家人眼里，他楊繼西就是個悶錘。

    “明天我們?nèi)タ纯葱∶?，”知道他心病的孫桂芳抱著他柔聲道。

    “嗯，”楊繼西應(yīng)著。

    這一夜，是楊繼西睡得最好的一夜。

    翌日雞還沒打鳴，二人就起來了，一晚上沒怎么闔眼，一直在想雞蛋的楊老婆子聽見院子里的動靜坐起身。

    等那動靜沒了后，楊老婆子起身來到院子里，果然見院門扣被打開了，從外關(guān)著。

    老三兩口子走了？

    想到昨晚二人的對話，楊老婆子來到楊繼西夫婦的家門口，接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里面沒有動靜。

    看來是真走了。

    她關(guān)上房門，默不作聲地回了房間。

    到了做飯的點，沈鳳仙抱著小兒子躺在床上沒動，耳朵卻還豎著聽外面的動靜。

    而這邊何明秀正要起床，就被楊繼南一把拉入懷里，聲音略沙地問道，“這么早去干什么？大嫂肯定在床上等著三弟妹呢?！?/br>
    “我看等不了，”何明秀在楊繼西他們出門的時候就醒了一會兒，后來才睡到現(xiàn)在的，“老三他們好像出門去了，我再不起來去做飯，娘會更生氣?！?/br>
    第七章

    她本來就沒有大嫂那個肚子爭氣，再不表現(xiàn)好點，大花更吃不上什么好東西了。

    楊繼南一聽頓時清醒了，“出門了？老三他們?nèi)ツ膬海俊?/br>
    娘昨晚上還說不舒服，今兒一早老三兩口子就溜了？

    這是干啥？

    “我聽見了一點動靜，不知道去哪兒了，”何明秀穿好衣服，“我去做飯了?！?/br>
    “我?guī)湍恪！?/br>
    楊繼南連忙穿上衣服，就何明秀一個人做一大家子的早飯，那得手忙腳亂。

    而沈鳳仙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還以為是孫桂芳和何明秀，頓時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

    等她慢悠悠地抱著小兒子起來時，才見楊老婆子站在她房門口，神情溫和地接過自己懷里還沒怎么睡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