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可,”安氏期期艾艾的想開口,但見老夫人已閉目不愿再談,只得行了禮告退,待出了明德堂,安氏身邊的莫姑姑便不解的問了出來:“夫人,老夫人就不管了?” 安氏這會哪還有方才的神情,她搖頭笑著:“不,老夫人只是惱我仁慈放了她一馬罷了?!彼齻兤畔睅资d,誰的性子不是門清? 果然,第二日天蒙蒙亮,老夫人的明德堂內便鬧哄哄的,傳出消息說老夫人這幾日受了驚,又憂慮過度倒下了,丫頭們又是上各房通報,又是請大夫的,無疑不是傳出一個信號。 要侍疾了。 第40章 打著扇 阮嬸急匆匆的走在廊上,面上卻絲毫不顯,拐過了修葺精致的廊角,在鶯歌院側屋外敲了敲,待聽到里頭的動靜后這才輕輕推門而入。 此時,天還黑蒙蒙一片。 房里,已經點了一盞昏昏黃黃的燭燈,屏風后頭的床帳已經掀開了一角,月橋身著白色的里衣半靠著,烏黑的發(fā)絲披散開來,打在身側微微呼吸著的一塊兒地兒,隨著那呼吸起起伏伏,阮嬸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床邊,半垂著眼道:“姑娘,那頭發(fā)招了。”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醒到了床上另外一人。 月橋見此,不由笑了起來,眼眸里迷迷蒙蒙的睡意被沖散了許多,漸漸清明了起來,道:“嬸兒放心,他昨晚已中了那花蔓藤粉,如今怕是還在夢里自得其樂呢?” 像是附和她的話一般,床上閉眼的寧小侯嘴角一彎,發(fā)出了調笑的聲兒,還砸巴著嘴兒:“嘿嘿,美人……美人,別跑?!?/br>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寧小侯此刻在夢中做些什么,月橋踢了他一腳,寧小侯腿彎一顫,隨即又嘿嘿笑了起來:“還,還懂情趣兒了,爺喜、稀罕……” 論臉皮,月橋還真比不過這不要臉的,她寒著臉繞著人起身,轉到了屏風外的榻上坐下,這才想起方才阮嬸的話兒:“嬸兒,你方才說那邊如何了?” 阮嬸拍了拍額頭:“嗨,姑娘瞧我,險些忘了大事。” 阮嬸和龐嬸是跟著月橋進府的,這些日子兩人便顧著收攏清理這鶯歌院里的人,這不,那明德堂內剛有些消息,下頭的人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她們。 “姑娘可要想好法子,那侍疾之事定要推諉掉才行,自古以來,折磨人的法子里這侍疾便是頭幾名?!?/br> 當家夫人要折磨媳婦,尤其還以侍疾為由,什么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以孝道為先等等,常常把媳婦們折騰得苦不堪言,等一圈侍疾下來,整個人都跟脫了水一般,哪還有半點子鮮艷嬌嫩,若是那當家的再是個貪花念美的,只這就能把新婦給拋在一旁,寵愛起那些妖媚的妾室去了,阮嬸和龐嬸兩個常年在外討生活,這些事兒啊見得太多了。 月橋玩味的笑了笑:“侍疾?” 阮嬸怕她不知這里頭的門道,拆開了跟她講了起來:“那可不,姑娘你想想,這時候那老夫人出了這攤子事,按理做兒媳的應上前服侍,但誰不是人精啊,幾位夫人大可借著要管理一房事務抽不開身為由推諉掉,這不只能放在孫子輩里尋了,咱們占了一個長,一個嫡,論理就排在首位?!?/br>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擺著要算計她們家姑娘嗎? 月橋靠在軟塌上,捏著手指把玩:“既然是針對咱們來的,也無法推開啊?!?/br>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推諉了第一回還能推諉掉第二回,第三回?逃避不是辦法,相反,越是逃避退縮,就越把自己的恐懼害怕擺在了明面兒上。 她娘教過,在寧家發(fā)生任何事都不可以退縮,相反要見招拆招,順便給個反擊才是真理,這才會讓人在過招之間對她產生畏懼,那才是她趁勝追擊、一網打盡的時候。 她若是退縮,難不成就有人能放過她嗎? 在她讓寧府成為笑柄,成為百官討伐的時候,就已經絕無可能了,府中幾位老爺雖保證過不會有人以孝道壓迫她、強迫她,但這侍疾的事兒,順水推舟般的合理,誰還能挑出個不字來呢? “那可如何辦是好?”阮嬸跺著腳,著急不已。 月橋淡淡的吐出幾個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天剛蒙蒙亮時,明德堂的丫頭們便四處上各房通報,很快,四房人便齊齊聚在了老夫人的屋外,等著大夫診完脈。 這位姓夏的大夫是寧家府醫(yī),就住在寧家不遠的小院里,這廂連衣衫都顧不得穿戴整齊便過來診脈,一時三刻后,夏大夫出了里屋,外頭的幾位老爺們一下圍攏了上去: “夏大夫,老夫人的病情如何?” “是啊,昨兒不是還好好的嗎?” “……” 夏大夫嘆了口氣兒,道:“老夫人這是思慮過度,有怒火攻心之兆,且老夫人年事已高,最是受不得刺激,如此才病倒的,如今老夫人已歇下,我再開幾幅安神的藥物熬藥服下,這幾日精心奉養(yǎng),過些日子便能痊愈的?!?/br> 夏大夫話落,便有侍奉老夫人的丫頭薄荷出來傳話:“老夫人睡下前說了,讓各位主子都回去歇息吧,這里自有我們做奴婢的照看?!?/br> 月橋立于小輩中,見此微微一笑。 下一刻,立即有人嚴正義辭的站了出來:“不行!如今老夫人突然病倒,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怎能安安生生回去睡大覺,萬一待會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了怎生是好,這些丫頭服侍得又怎能精心?” 說話的是二夫人莊氏,她眼一瞥人群里如同鶴立雞群一般的月橋的方向,理所應當的把話引了過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侄兒媳婦?” 所有人都朝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月橋微微一笑,眼眸流轉,一下就照亮了整個屋子,柔柔弱弱的聲音嬌滴滴的響起:“自然是這個理,想來二嬸是要自薦侍奉了,如此也好,咱們小輩們也可觀望觀望二嬸兒子這些長輩是如何做的?!?/br> 立馬就有人憋不住,勾著唇低下了頭。 莊氏見她沒上鉤還倒打一耙,沉了臉:“侄兒媳婦這意思是還未成侍奉過雙親在側?” “是呀,”月橋瞇著眼,天真的回著:“我爹娘身子骨很好,未成生過大病,也不曾在床上多躺過幾日?!?/br> 莊氏原想暗諷她不孝,不曾想月橋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不說,還說自己爹娘不曾生過病,襯托她們這些嬌貴婦人動不動就躺一躺,要人侍疾的來說,仿佛是在回諷她們連兩個村里人都比不過似的。 莊氏一口氣兒哽在喉頭難以咽下,只帶著幾分僵硬:“不會也可以學嗎,你二嬸我管著二房一大家子事兒,底下還有一大攤子人,著實走不開?!?/br> 安氏也緊隨其后開口:“是這個理兒,我們大房事兒更多,娘還掌著府中中饋,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想來也只有衡兒媳婦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沒被點到名兒的人紛紛點頭,連幾位大老爺也覺得除此外確實沒有更合適的辦法,寧公想起曾答應過的不得以孝道來強迫月氏做事,便問了句:“衡哥媳婦,你覺得你娘和二嬸說的如何?” 自然是不怎么樣。 月橋暗道,但嘴上卻帶著兩分委屈:“娘和二嬸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兒媳從沒有伺候過人,萬一那伺候得不好,惹到了老夫人不高興,可不能怪我?!?/br> 寧衡是見不得美人受委屈的,尤其昨夜他們才你儂我儂,好生恩愛了一宿,這美人來侍疾,他不又得要獨守空房了? 對于才得了甜頭的人來說,這讓他斷糧,那真是比貓抓了還難受,便主動說道:“娘,不若讓幾位嫂嫂也來幫幫忙吧,左右她們嫁入府里的時間長,也知道如何侍疾,這樣祖母還能好得快點呢?” 二房的曹氏等人一下便呆住了。 安氏眼底閃過怒意,笑道:“你個傻孩子,你祖母養(yǎng)病需要清靜,有一個人就得了,要不是娘沒空,哪會輪到你媳婦?!?/br> “這,”寧衡便犯難了。 月橋睜著亮晶晶的眼看著安氏:“娘嫁入府中幾十載,與二嬸子想必對這侍疾一事頗有體會,兒媳唯恐做得不好,但祖母病了也推諉不得,不若等祖母病好了,娘便把家里的雜事教于我吧,兒媳也學學怎么掌家,下回再有這事兒,娘便有時間侍疾了,到時候兒媳還要時不時過來瞧一瞧,學一學呢?” 她笑著對莊氏道:“二嬸也是,嫂嫂們都嫁入這些年來,你也該享享福了。” 這死丫頭! 安氏和莊氏心里同時罵道。這還沒嫁進來幾日呢,就想著掌家拿權了,還說得光明正大的,一點都不怕被人議論,想當初,她們?yōu)榱藸幠枪芗覚嗝鳡幇刀?,不知廢了多少精力,她到好,開口便想拿。 侍疾一事兒便定了下來,寧閣老上朝前,還朝月橋道:“你既是第一回侍疾,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不用不安,平日里還有丫頭們呢?!?/br> 月橋這才一副放了心的模樣。 安氏等人見此,心里冷冷笑了一聲。 這會放心得太早了,后宅之事,這些大老爺們怎生會懂?老夫人在后院里沉沉浮浮幾十載,對拿捏人早就是信手捏來的,前些時候吃了悶虧不過是一時不慎罷了,如今人到了老夫人跟前,還是以侍疾的名義,且看她還有什么法子逃脫。 薄荷帶著月橋去了老夫人的里屋,彼時老夫人還未醒,一旁吊著眼的老管事便讓出了床頭的位置,讓月橋坐下,又把手上做工精致的團扇遞了過去:“少夫人,老夫人一直叫嚷著有些熱,不若你替老夫人扇扇吧,這孫媳婦給扇的定然是不同,說不得老夫人還能好得早些呢?” 第41章 火之辣 月橋扭頭朝外頭看了一眼。 剛過五月,他們都換上了稍薄的衣衫,如此天氣確實很熱。 她斜長的眉眼撇過那吊著眼的老嬤嬤,笑著問了一句:“不知嬤嬤是哪一房的,倒是還未曾見過?” 那老嬤嬤垂著眉眼,雙手一動未動的彎著腰遞著團扇,不咸不淡的回道:“少夫人身嬌體貴,老奴不過是替老夫人掌著那教養(yǎng)的嬤嬤,身份卑微,自是與少夫人見不到的?!?/br> 月橋不置可否,四處看了看,突然幾個大步把屋里的幾扇窗戶開了,還念念有詞:“我聽人說,這生病的人最是忌諱關窗,關了窗這氣兒不流通,這病就一直在屋里壓著,被吸入了人的身體里,是怎么也好不了的,娘說得果然沒錯,你們啊太不精心了,難怪得讓我來?!?/br> 說到最后,月姑娘面色自得,頗是洋洋得意。 屋里伺候的丫頭們神色一變,眼神不自覺的朝那老嬤嬤看去,指望她拿個主意。 老夫人這屋本就是寧家最好的一塊地兒,說是冬暖夏涼都不為過,這個天還算不得太熱,且老夫人年紀大,與年輕人的身子骨是比不了的,平日里她們也最多開一扇窗戶給屋子里透透氣罷了,在老夫人休息的時候,這些窗戶都是關著的,如今外頭的風一股股的吹進來,她們年輕一些還受得住,但老夫人那兒…… 那老嬤嬤果然臉色一沉,沉聲的抬起了頭,蹙著眉頭不贊同的說道:“少夫人,老夫人年紀大,受不得如此大的風勁?!?/br> 話落,月橋一下沉了臉,怒氣沖沖的指著人罵道:“好你個刁奴,方才還跟本夫人說老夫人熱要打扇,如今開了窗卻又說風勁大,左你有理,右也你說,好話賴話都憑著你一張嘴,你是大夫嗎?” 她上上下下瞧了瞧人,冷笑一聲:“我瞧你也不是個大夫,既然不是大夫,那為何你一個奴婢要指使本夫人做事?你是何居心?還是往年過來侍疾的嫂嫂們都被你們這些下人給借機耍弄過!” “奴婢不敢?!?/br> “奴婢冤枉?!?/br> “少夫人明察?!?/br> 丫頭們臉色慘白,一下跪在了地上喊冤。 這個罪名她們著實擔待不起。 老嬤嬤眼里閃過寒光,狡辯道:“少夫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奴侍奉老夫人三十二年,從未有過二心,一切都不過是為著老夫人的身子骨著想罷了?!?/br> 月橋卻聽不進去任何解釋,只擺擺手:“所以,仗著你服侍了老夫人三十二年,你才有膽子敢借機刁難府中主子,到底誰給你的狗膽,竟然敢膽大包天,若是讓外頭的人知道我寧家竟然出了刁難主子的惡奴,且還是出自老夫人身邊,只怕你會累得祖母一世慈悲名聲掃地,看來,留你不得,來人!” 外頭剛有一絲響動,床上沉睡的老夫人就顫抖著眼,慢慢的醒了過來。 “老夫人,老夫人你可醒了,你再不醒,老奴就要被少夫人給打死了,”方才在月橋面前還挺著腰板的老嬤嬤一下變了臉,嗚咽著跪倒在地,哭嚎了起來。 丫頭們也有樣學樣,紛紛跪走著上前,口中含著冤,一時,整個屋里都是悲悲戚戚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看著地上烏泱泱的一群人:“這是怎么回事?” 未等月橋開口,那老嬤嬤就搶先把事情給說了,說她本是好意,讓少夫人給拿著團扇扇扇熱,誰知月橋竟然把窗戶大開,她不過說了兩句,就被少夫人給倒打了一耙云云。 丫頭們急忙應和,一時,竟是把月橋推上了風口浪尖,說成了一個自大自傲,不敬不孝,聽不得勸的人。 “是這樣嗎衡哥媳婦?”老夫人在下人的服侍下慢慢坐了起來,靠在軟枕上,還喘了兩口大氣,一副累極的模樣。 “祖母,你喝茶嗎?”月橋不答反問,挑了個位坐下,見桌面兒上光禿禿的,撇了撇嘴:“祖母你瞧瞧,這都多大時候了,這些丫頭們也太不像話了,都在這兒偷懶,連個茶也不燒、點心也不準備,這不是純粹的讓祖母餓著嗎?” 丫頭們委屈啊。 她們都是依照上頭的指令行事,如今倒是兩頭不是人了。 老夫人臉皮跳了兩下,陰著臉:“我還不餓?!?/br> 月橋點點頭,隨即又是不滿的說道:“可是祖母不餓不該提早備著嗎,待祖母想吃了就能直接吃,我娘說,大戶人家都是如此行事,莫非咱們寧家還稱不上一句大戶人家,連這點子眼色都沒有?再則,孫媳好歹也是府中的少夫人,打從我進來這些人也不曾招呼過孫媳,莫非祖母房里的丫頭嬤嬤們都只管著祖母,旁的來了就當沒看到?” 老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良久才避重就輕的轉了話:“都是我這把老骨頭不爭氣,讓人擔心罷了,也因此顧不得別的,你這個少夫人還得原諒則個?!?/br> 老夫人房里的丫頭們擔心她這個主子因此忽視了其他,說出去還得被人稱贊一句主仆情深,月橋若是揪著不放,反倒顯得不通情達理,應下了先前那老嬤嬤和丫頭們給她定下的不敬不孝的罪名了。 因此,月橋轉而一笑:“哪能啊,怎的也不能自降身份去跟奴才們計較不是,不過祖母放心,這些日子我都在明德堂內待著,定然幫祖母日日盯著這些下頭的人,若是他們趁祖母病重之時偷jian?;?,我少不得要越俎代庖一番,還請祖母見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