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4節(jié)
跟只偷偷摸摸的小貓崽似的,裝作不在意地偷瞄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以為自己沒被發(fā)現(xiàn)。 陸清則心道,你真是太小瞧班主任的火眼金睛了。 這群學(xué)生啊,講臺之下那些小偷小摸,真當(dāng)老師看不見么。 他暗暗一笑,抽出張紙,擺到寧倦面前:“陛下之前學(xué)過什么?臣先看看您的功課怎么樣。” 寧倦瞪了陸清則一會兒,還是提起了筆,默寫《論語》的學(xué)而篇。 陸清則瞇了瞇眼,看出第一個問題。 姿勢不對。 但他沒開口,只安靜地看著寧倦默寫。 等了許久,寧倦終于慢吞吞地寫滿了張紙,小孩兒長長的眼睫垂著,眼睛忽閃忽閃的,有些心虛似的,不像昨天初見時心黑得那么理直氣壯了。 陸清則拿過來一看,眉毛微揚。 其實原文里總是會刻意描寫幾句暴君寫的字難看,來對比主角折服無數(shù)人的書法有多么翩若驚鴻。 據(jù)說難看得連身邊的宣讀太監(jiān)都抓耳撓腮。 現(xiàn)下一看,這哪是難看能形容的。 就沒幾個字能爬起來。 除去慘不忍睹的字外,內(nèi)容倒是沒差,一字不錯。 堂堂一代暴君,字寫得居然跟狗爬似的。 陸清則看著看著,就微微笑了起來:“陛下的字雖然很愛打架,但進步空間非常大?!?/br> 寧倦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不太對勁,小臉黑下來,冷冷地看他一眼。 哎呀,戳到孩子自尊心了。 陸清則若無其事地收斂笑容,轉(zhuǎn)到他身后,從后面握住他的手,調(diào)整他的坐姿與握筆姿勢,嗓音溫溫淡淡:“姿勢錯了,端坐好,筆要放在中指和無名指間,手腕要穩(wěn),心正則筆正?!?/br> 寧倦連頭發(fā)絲都開始僵硬了。 溫暖的、帶著些梅花的清冷與藥的苦澀的氣息從身后拂來,將他籠罩其中,握著他的手有些微涼,卻不失力度。 除了幼時母妃會將他抱在懷里護著,從沒有人這么靠近過他。 陸清則認真地帶著寧倦寫了幾個字,看出他的不自在,松手退后放開他:“陛下自己寫幾個字試試?!?/br> 身后的氣息撤開的瞬間,寧倦的第一反應(yīng)是松了口氣。 旋即心底又升起些微失落,仿佛不舍一般。 他蹙蹙眉,甩開那些沒來由的念頭,依照陸清則教他的姿勢,緩慢地重新又寫了幾個字,進步rou眼可見,方才還東倒西歪的字,這會兒至少能爬起來了。 調(diào)整握筆的姿勢有點難,畢竟成了習(xí)慣,但寧倦再提起筆時,竟然就再也沒有錯過。 陸清則欣慰不已——這是他帶過最省心的一屆學(xué)生。 雖然這學(xué)生目前還沒叫過他一聲老師。 信任度還不夠啊。 陸清則幽幽想著,將自己昨日從下午勤奮耕耘到晚上的畫冊拿過來:“接下來就先給陛下講故事吧?!?/br> 寧倦秀氣的眉尖一蹙:“故事?朕又不是小孩兒,聽什么故事?!?/br> “……”這孩子缺乏良好的自我認知能力,陸清則微笑著順著道,“是講給帝王聽的故事。” 聞言,寧倦臉色稍緩,眼底藏著好奇,小下巴一昂:“那講吧?!?/br> 這本畫冊是《帝鑒圖說》,陸清則大學(xué)時看的,選修課上教授讓選一本書寫論文,拜論文所賜,記得十分牢固,書里上部講皇帝勤奮工作的故事,下部是倒行逆施的后果,連文帶畫,給幼帝入門講學(xué),再適合不過。 畫得妙趣橫生的小冊子擺到面前,寧倦不免怔住。 結(jié)合昨日陸清則不愿讓他看到小福子溺死的景象,他此刻才真正確認了,陸清則不是在做戲,而是的的確確把他當(dāng)做個小孩子來看待的。 卻不是那些大臣看他時的,帶著輕蔑與居高臨下的憐憫的看待。 寧倦聽著陸清則講著帝王故事,那道尚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音落入耳中,并不難聽,反而令人更為舒適,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 他的目光在那張對于男人而言過分漂亮的面孔上停留了幾瞬,無聲地收斂了點身周炸開的毛刺。 陸清則時刻注意著小皇帝,見此嘴角無聲一勾。 小孩子,還是很好討好的嘛。 黑一點怎么了,遲早給擰回來。 只是,經(jīng)傳史鑒,他講得未必就能有朝廷的名家好,要想培育出一代明君,光他來講學(xué),恐怕還不夠。 陸清則陷入沉思。 該怎么才能打通衛(wèi)鶴榮的那關(guān),讓小皇帝的師資力量雄厚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裝作沒聽到的寧倦:現(xiàn)在不心疼,以后淚汪汪。 第四章 陸清則回想了下原文的劇情,心里隱隱有了個主意。 需要用到一個關(guān)鍵人物,只是眼下時機還不成熟,不好找機會接近對方,還得再等等。 還是先把眼前的小皇帝收拾妥帖了再說。 陸清則講課講得認真,寧倦聽得更認真,漆黑的眼中隱隱亮著光。 他的母妃靜嬪出生醫(yī)藥世家,崇安帝微服下江南時水土不服,上吐下瀉,跟隨的太醫(yī)竟也跟著倒下,隨行的人匆匆去將她請了來,少女氣質(zhì)宛然,相貌甚佳,崇安帝一眼相中,將她帶入了宮,一時頗有榮寵。 建安十五年,皇后落了胎,證據(jù)指向是靜嬪下的藥,雖然證據(jù)不確鑿,但此時崇安帝也膩了,不僅將靜嬪和寧倦打入冷宮,連靜嬪遠在江南的母家也受了牽連。 冷宮的日子不好過,更何況得罪了皇后,慣來踩低捧高的宮人在皇后的授意下,三天兩頭來打砸挑事,本來就體弱的母親在他五歲那年就去世了。 靜嬪去后,寧倦的處境更艱難。 餓得發(fā)狠了,他甚至跟惡狗搶過食。 在崇安帝徹底沉迷修仙,全然忘記自己還有這么個兒子的時候,眼冒金星的寧倦在磨著石頭,盤算著把那條狗宰了做晚餐。 但餓肚子還是最輕的,皇后每每想起自己還沒出世的孩子,就會派人來折磨寧倦一頓,好幾次死里逃生。 好在皇后郁郁而終,比崇安帝還死得早。 寧倦識的字、背的書,都是靜嬪把著他的手,用樹枝在泥地上一筆一劃寫的,今天陸清則檢查功課,他是第一次握筆。 所以字當(dāng)然不好看。 但對著陸清則,寧倦并沒有解釋什么。 原著里沒寫太細,只一筆帶過小皇帝的童年過得很慘,具體怎么慘的,陸清則也的確不知道。 堂堂皇子,再慘也不至于淪落到跟狗搶食吧? 這是他翻過那一頁時浮過的念頭。 早上的課業(yè)在陸清則又一次忍不住的咳嗽聲里結(jié)束。 寧倦非常冷漠地看著陸清則肺都快咳出來的模樣,甚至往后避了避。 陸清則余光中看到這一幕,差點氣笑了。 這孩子缺德啊,不給他順順氣,還遭瘟似的躲。 非得把這小王八蛋調(diào)教成個尊師重道的三好學(xué)生不可。 咳完了陸清則差不多也沒氣了,虛弱地擺擺手:“也到午膳時間了,陛下先吃飯吧?!?/br> 瘦巴巴的,一看就營養(yǎng)不良,得按時好好吃飯。 午膳送上來,陸清則掃了眼南書房,除了長順,居然也沒人主動進來伺候,看得出宮人們確實不怎么把小皇帝放心上。 不過寧倦也不在意,他厭惡被人圍著。 陸清則沒什么胃口,往椅背后一靠,閉眼休息。 寧倦忍不住問:“你不吃嗎?” 陸清則淺擰著眉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嗓音低而壓:“咽不下去。” 本就咳得嗓子疼,講課時針扎似的,停下來后,更是疼得吞咽一下都痛苦。 寧倦不由自主地順著陸清則指的方向看去,淺淡的唇色因為劇烈的咳嗽泛著薄紅,和那張浮著淺淺冷汗的病氣容顏反差極大,所以也尤為顯眼。 即使是一副病容,這人的容顏依舊極盛,掩不住的神清骨秀。 他猛地回神,驚覺自己方才竟然在盯著陸清則的臉。 一個大男人,怎么能長成這樣? 寧倦抿了抿唇,掃了眼長順:“叫小廚房煮碗大棗銀耳粥來?!?/br> 陸清則眉梢略微一挑。 小崽子的良心終于知道痛了? 寧倦?yún)s沒看他,小臉發(fā)著沉:“陸大人得空還是找張面具遮遮臉吧?!?/br> 陸清則找到帕子擦了擦額心的汗,順便納悶地摸了把臉。 臉怎么了? 病歪歪的礙著這小祖宗眼了? 一天的課下來,陸清則幾乎失聲了,也沒贏得小皇帝多少的信任。 寧倦就像只一直炸著毛的警惕幼獸,對一切都帶著提防,時不時還會露出小小的獠牙,意圖把接近自己的人嚇跑。 這么小的孩子,若是在現(xiàn)代,還是瘋玩的年紀(jì)呢。 陸清則暗暗搖頭,給寧倦布置了功課,又把沒講完的《帝鑒圖說》留了下來。 寧倦的臉上這才終于露出了一個帶有幾分孩子氣的真實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