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53節(jié)
第三十七章 回到集安府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陳小刀和長順焦急地等在官署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到策馬而來的一行人,一溜煙跑過去,看清同乘的寧倦和陸清則,一顆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 長順白日里去當(dāng)了監(jiān)軍,回來就聽說這么樁事,嚇得差點暈過去,咬著小手帕要哭不哭的淚汪汪的。 陸清則騎馬騎得腿都麻了,下馬時一時不防,腿一軟,差點摔了。 還好寧倦一直注意著他,及時伸手?jǐn)r腰一扶:“老師小心!” 忍不住又臉熱熱的,悄咪咪在心里想,老師的腰可真細(xì)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近幾日沒休息好的原因,陸清則感覺腦子有點暈乎。 這具身體小毛病忒多,三五不時地就出點問題,他都習(xí)慣了。 一同被帶回集安府的還有于錚。 寧倦瞥了眼還在用小帕子擦眼角的長順,按了按額角:“帶他去于家暫住的院子里?!?/br> 長順一秒收回小帕子:“遵命,陛下?!?/br> 陸清則看得有些好笑,拍了拍陳小刀的腦袋:“沒什么事,去休息吧?!?/br> 他又往官署里走了兩步,腳下沒穩(wěn)住又晃了一下。 寧倦擰著眉,劈手扶住陸清則:“老師是不是累了?我陪你回去休息吧?!?/br> 陸清則眼睛酸澀,估摸著大概是身體又快熬到極限了,收回手,懶洋洋地指了指書房的方向:“雖然我也很想讓你休息,不過書房里整理了三堆文書,左邊是最重要的,需要你來決斷的,中間是一般重要的,我處理完了,你不放心就檢查一下,右邊是沒必要搭理的,阿諛奉承吹噓拍馬。除此之外,你應(yīng)該還有別的事要做,去吧,我先回房休息了?!?/br> 寧倦:“……” 陸清則沒看小崽子的一臉委屈,提腳就溜了溜了。 他可不想被寧倦發(fā)現(xiàn)身體有恙,又大張旗鼓、大驚小怪地逼他喝藥。 回到屋里,陸清則洗漱了一番,便昏昏沉沉地倒頭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只是一小會兒,他忽然從一股熱意里醒來,頭昏腦漲地睜開眼。 骨頭里好似都在泛著微微的疼,渾身像被關(guān)在蒸籠里,喘息間,熱氣仿佛從五臟六腑里溢了出來,連呼吸都是guntang的。 因為意識模糊了許久,陸清則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在生病,恍恍惚惚地以為是屋內(nèi)太熱。 直到渴得喉嚨發(fā)痛,想去倒杯茶,卻在翻身下床時腳一軟,摔在地上后,他蒙昧的意識才恢復(fù)了幾分,遲鈍地冒出兩個字:不妙。 這個癥狀,像是發(fā)燒。 也像是…… 陸清則心底陡然一沉,倒了杯溫溫的茶水,灌進喉嚨里,溫?zé)岬牟杷蔬^喉嚨,帶來幾分清明。 他飛快思索起來。 來到江右后,他對自己身體的抵抗能力一直很有數(shù),除了蒙著布巾,隔著一段距離見過靈山寺的災(zāi)民,再未主動接近過任何病患。 這場疫病應(yīng)該不是空氣傳播的瘟疫,否則不止靈山寺,整個江右都早該淪陷了。 但不可不防。 陸清則輕吸了口氣,攢了點力氣,清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底氣足一些:“外面的兄弟,勞煩幫我把陳小刀叫過來。” 窗牗被輕輕敲了一下,代表守在外面的暗衛(wèi)聽了令。 陸清則的喘息有些沉重,閉了閉眼,摸出手帕,捂住口鼻。 總之,最好先不要驚動寧倦。 上次差點弄傷他,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那小崽子,遇到這種事,恐怕不會比陳小刀冷靜。 就在陳小刀被叫起來,揉著眼睛,嘟嘟囔囔跑去陸清則的院子時。 還在書房處理公務(wù)的寧倦忽然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一股焦躁的心慌不安。 與此同時,鄭垚旋風(fēng)似的跨進屋里:“陛下,人逮到了!方才丟進牢里拷問了一番?!?/br> 寧倦頭也沒抬地“嗯”了聲。 “這伙山賊的領(lǐng)頭大當(dāng)家名為韋獻,行刺您與陸大人的小孩兒是他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韋獻稱自己從前受潘敬民指示,專劫官道,當(dāng)初郁書榮等人聯(lián)名上報朝廷,信件便是被韋獻所劫。因潘敬民被抓,見到今晚的亂象后,韋獻以為是來抓自己的,恐慌之下,推出了養(yǎng)子刺殺陛下,意圖引起混亂,趁機逃走?!?/br> 寧倦:“潘敬民呢?!?/br> “臣提審過了,潘敬民的確認(rèn)識韋獻,但拒不承認(rèn)有指示韋獻劫道的行為。韋獻山寨里有一半以上的賊子,有知情者,也有不知情的?!编崍愵D了頓,低聲問,“陛下,怎么處理?” 寧倦的指尖點了點桌案,正要開口,長順忽然從外面匆匆跑了進來:“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看他慌慌張張的,寧倦的眼皮沒來由地又跳了跳:“慌什么,說?!?/br> “幾刻鐘前,林公子突然在院中倒下,昏迷不醒,”長順順著胸口,臉色惶惶,“奴婢趕緊去叫了陳太醫(yī),陳太醫(yī)探過病癥,確認(rèn)林公子染了疫,與之接觸過的于姑娘也出現(xiàn)了病癥。” 說到這里,長順的腦袋縮低了點:“然后……陳小刀也來找太醫(yī),說陸大人也出現(xiàn)風(fēng)寒癥狀,方才將太醫(yī)請進了屋里?!?/br> 寧倦怔了怔,渾身霎時一寒,手中的筆啪地墜落,猛地望向陸清則所在的院子方向。 從書房趕去小院時,跟在寧倦身邊的暗衛(wèi)從未見過陛下如此失態(tài)的樣子。 竟連臉色都蒼白了三分。 寧倦幾乎是用跑的。 他臉上沒有表情,耳中卻在嗡嗡作響,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寒意幾乎滲透了指尖。 這條路竟似天路般漫長,恍惚讓他想起,當(dāng)年他在兵荒馬亂中,方從冷宮里被放出來受封太子,不過幾日,便又被挾持般登上皇位時走的御道。 周圍都是看不清的面孔,每一張臉都是空白的,唯有一雙雙意味深長的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御道茫茫渺渺,一眼望不到頭。 只有他一個人在走。 抵達院子的時候,院中已經(jīng)站著許多人了。 陳小刀被陸清則叫過來,跑去找了相熟的陳太醫(yī),現(xiàn)在陳太醫(yī)正在屋里。 他六神無主地?fù)钢?,臉色慘白白的,見寧倦來了,才緩過口氣:“陛下!公子、公子他……” 寧倦恍若未聞,步履邁得又快又急,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就要直接進屋。 忽而嘎吱一聲,屋門打開條縫。 陳科提著醫(yī)箱,滿臉疲倦與憂容,從屋內(nèi)走出來,見到寧倦,連忙關(guān)上門,上前兩步想要行禮。 寧倦腳步一頓,沉沉地吸了口氣:“老師怎么樣?” 少年的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卻瘆人無比,陳科的眉毛都抖了下:“微臣探查了一番,陸大人眼下只出現(xiàn)了風(fēng)寒癥狀,但是……” 但是,這場疫病就是有幾日的潛伏期的。 許多染疫的病患,在前期便像染了尋常風(fēng)寒。 等到三五日后,有些人身體弱熬不過,發(fā)病就會沒了,命硬點的,熬半個來月,再在反復(fù)的折磨中不成人樣地死去。 來到江右才十來日,幾位太醫(yī)能找出延緩之法,已是盡力,眼下對這疫病仍是束手無策,沒有特別有效的藥。 寧倦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陳科竟覺得向來少年持重的陛下,似乎晃了一晃。 僅一瞬之后,寧倦不聲不響地越過陳科,就要直接跨進屋里。 陳科嚇了一跳,立刻攔住他,語氣急切:“陛下!林公子最先確認(rèn)染疫,隨后于姑娘也倒下了,陸大人與林公子接觸過幾回,萬一……眼下還不確定陸大人究竟如何,您還是不要進去……” 瘟疫可不分尊卑貴賤,就算是天子來了,也照染不誤。 寧倦可是大齊的皇帝! 此番他來了江右,已是冒險,若是染了疫,有個什么好歹,那就真要變天了! 寧倦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他要見陸清則。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陳科:“讓開?!?/br> 陳老太醫(yī)滿頭大汗,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熱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陛下,還是等幾日……” “朕讓你,”寧倦盯著他,漆黑的眼底暗沉無光,嗓音發(fā)寒,“讓開?!?/br> 那個眼神深潭一般,沒有絲毫波動,冷沉沉的,陳科后背一寒,一時被駭住,生出股驚懼之感,心臟狂跳著,竟不敢再去阻攔。 陳小刀呆了半天,也反應(yīng)過來了,推了把長順,一起上前阻止:“陛下,小的進去照顧公子就好,您龍體貴重……” 長順卻沒敢上前。 他跟在寧倦身邊,實在太清楚陛下對陸大人有多看重了,手中的帕子幾乎都要絞破——怎么就是陸大人倒下了呢! 寧倦理也沒理陳小刀。 除了灌入四肢百骸的恐懼與擔(dān)憂,他心底還隱隱藏著一分怒意。 陸清則出了事,第一反應(yīng)居然不是找他,而是找陳小刀。 甚至還想瞞著他! 他沒把陳小刀活剮了都算不錯了。 沒有人敢再攔寧倦,他走到門前推了一下——沒推開。 門被閂住了。 老師不讓他進去? 寧倦眼眶一紅,心口都在發(fā)顫,又推了一下門,忽然就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死死盯著那扇門,聲音驀地拔高:“孫二!拿刀來!” 少年皇帝此刻仿佛一只瀕臨失控的野獸,理智系于緊繃待發(fā)的細(xì)弦之上,隨時可能崩斷。 在場無人敢反駁,暗衛(wèi)屏住呼吸,上前正想遞刀。 寧倦忽然聽到門后傳來聲游絲般的、低啞虛弱的聲音:“果果。” 很輕很輕,只有緊靠在門邊的寧倦能聽到。 瀕臨失控邊緣的理智猛地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