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 第24節(jié)
荀白露不作答, 她還是在仔細看他。 和很多年前一樣,她試圖從這具軀體里找回她最初認識的衛(wèi)珩。 那個善良的,對她很好很好的, 她的朋友, 衛(wèi)珩。 怎么也找不到。 衛(wèi)珩憤怒于她的冷漠, 握手成拳砸在桌面上:“我知道是你害的我, 你可真厲害啊!” 他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荀白露收回了審視的目光, 眼珠子轉了轉, 復又對上他發(fā)紅的雙眼。 “你是律師,你知道的,說話做事都要講證據(jù),你說是我害你,你有證據(jù)嗎?” 衛(wèi)珩簡直要被氣笑了,他都不知道,原來荀白露法律意識這么強。 能有什么證據(jù),從頭到尾,她只說了幾句話,而已。 荀白露與他靜坐很久,終于主動問了他一句:“失去所有,千夫所指的感覺,很難受吧?!?/br> 衛(wèi)珩怎樣刺痛她,她就要千百倍的還回去。 她最該感謝的人是李春芳。 一個不配當母親的母親,一把最趁手的尖刀。 衛(wèi)珩是個私生子,李春芳跟了一個男人許多年,試圖多撈些什么的時候,衛(wèi)珩的親生父親車禍去世,所有財產(chǎn)都留給了原配及原配的孩子。 李春芳和衛(wèi)珩什么都沒得到。 那一年衛(wèi)珩十三歲,已經(jīng)懂得了世態(tài)炎涼,人言可畏。 李春芳是從大山里走出來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只是生的美貌,才有了那十幾年的好日子過,靠山一倒,她失去生存能力,看衛(wèi)珩都覺得礙眼。 李春芳將他丟給自己弟弟,當作從來沒有這個兒子,又去尋覓新的目標。 她運氣不太好,碰上了個騙子,騙走她僅剩的錢財,還留了個孩子給她。 再然后,再婚,又嫁了個身體不好的,又留下一個孩子。 蹉跎十多年,人老珠黃,被生活壓彎了脊梁,往昔的美貌也不在了。 哪怕這樣,她還是染上了賭癮。 荀白露找上她的時候,她正被人追貸追的厲害,有可能生命安全都沒有保障的那種。 荀白露只說了幾句話。 “請問,你是李春芳嗎?” “我是衛(wèi)珩的朋友?!?/br> 李春芳明顯愣了幾秒,荀白露甚至懷疑,她已經(jīng)忘了有這樣一個人。 她也不介意去提醒她,“衛(wèi)珩跟我說,您是他的母親,我早就想來看望您了,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能養(yǎng)出衛(wèi)珩那樣有出息的孩子?!?/br> 李春芳渾濁的眼睛透出一絲亮光來:“有出息?” “是啊,他現(xiàn)在是北城晉和律所的金牌律師,年薪百萬呢,要多體面有多體面?!?/br> 荀白露只說了這些,后面,她借口有事就走了。 一個身背巨額賭債的人,為了活下去,什么都豁的出去的吧,就算是去找早被自己拋棄的兒子。 李春芳踏上了尋找衛(wèi)珩的道路,不過可惜,她一開始就走了一條錯誤的路。 那條路,荀白露給她畫的好好的,保證她一絲不差。 衛(wèi)珩不在晉和律師事務所,他最大的敵人沈近在那。 也多虧李春芳年輕時貌美如花,有不少相好的,通往晉和的路上,就有她老情人開的店。 相處多年,觸景生情,也還有點感情在的。 問兒子要錢被無情拒絕后,她總要走條其他的路吧。 荀白露就看著她一步步跳入自己的陷阱,她知道李春芳的相好和沈近的哥哥關系不錯。 沈近知道她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從業(yè)以來就一直作對的兩個人,捉住了對方的把柄,就只有一個念頭,把他往死里整。 沈近用三天的時間,讓整個律師圈子都知道衛(wèi)珩是個私生子,他有一個當小三,借高利貸,嗜賭如命,寡廉鮮恥的母親。 荀白露比衛(wèi)珩想象中更了解他,他比她在乎一萬倍私生子女的身份。 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算好了,那時候,衛(wèi)珩跟沈近有一個非常大的商業(yè)官司要打,涉案金額高達幾百億。 輸了的人,律師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 毫無疑問,衛(wèi)珩輸了,輸給了他的自尊,輸給了他以為的場上所有律師及法官鄙夷的目光,他的心態(tài)完全崩掉,引以為傲的邏輯思維和辯論藝術全都離他而去。 至此,身敗名裂,巨額賠償,他這一生都完了。 從頭到尾,荀白露也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或許,說的準確一點,這種情形叫做,蝴蝶效應。 她把人物關系跟性格心理分析的太透徹。 荀白露花了兩個周串成那條線,一個周去確保執(zhí)行,李春芳去北城坐什么車,走哪條路,她都演算過無數(shù)遍,連沈近跟她的相好多久會在一起聚,她都算的好好的,李春芳去晉和律所碰上沈近也好,在那個男人那碰上也罷,他們都逃不開的。 真正執(zhí)行到結束,不過七天。 “所以,衛(wèi)律師,我有哪條行為,哪句話,犯法了嗎?”荀白露終于笑了,依舊是溫柔體貼的笑容,沒有摻雜不好的意味。 好像,她真的只是簡單的問一個問題。 荀白露這個人,平時欺負她就欺負了,她能忍,不去搭理,懶得計較。 她會記賬,帳滿的時候,忍無可忍了,她出手就要朝著讓人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去了。 因為職業(yè)性質(zhì),她要始終保持正面形象,不能打人,不能罵人,這就注定她無法使用暴力手段去解決這個渣滓,她絕不會去輕易嘗試。 從高中時她就想成為一名外交官,為此她付出了十幾年的努力,怎么可能為了這種混蛋毀掉自己的工作。 用最溫和的手段,她也能讓他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衛(wèi)珩從憤怒到平靜,再到自嘲,他抓著頭發(fā),笑容都變得無奈蒼涼。 “是我忘記了啊,你一直都很聰明,也不是真正的逆來順受?!?/br> 因為她性格好,不爭不搶,所有人就都真的把她當受氣包,使勁的欺負。 可她是裝出來的,裝的自己都快忘了原本是什么樣的。 “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李春芳和那個男人,以及他們跟沈近的關系,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會稱呼那個女人為母親,她毀了他兩次。 荀白露眨了下眼睛,沒有去回答。 這些都要歸功于她大學時的努力。 因為她沒再要荀何的錢,學費,生活費,都是靠著自己在外面做翻譯掙回來的。 她沒日沒夜工作,不分節(jié)假日,各種公司都跑過,什么樣的消息傳聞都聽過。 這么大的城市,聽過的八卦,也足以支撐她的計劃了。 她吃過的苦,最后都變成了腳下的路。 這次見面其實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看著衛(wèi)珩頹敗的樣,荀白露內(nèi)心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她瞥了眼窗外,藺知宋站在路燈旁,踱步走來走去,一派悠然自得。 她說:“你想給他看什么,說什么,盡管去吧,他就在外面?!?/br> 因為確定過,所以荀白露已經(jīng)沒那么害怕了。 藺知宋永遠都是堅定的。 衛(wèi)珩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比起禍害荀白露,他更應該想想,自己余生該怎樣度過。 說了太久,荀白露都累了,她不同衛(wèi)珩打招呼就離開。 希望,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她不想再回憶起那些過去了。 來這一路,藺知宋什么都不說,荀白露看他的表現(xiàn),知道他其實明白了一些東西。 “其實衛(wèi)珩是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個朋友?!钡郊乙院?,荀白露拉著藺知宋坐下,跟他說了好多好多話。 剛上高一的荀白露,還極度沉溺在痛苦當中,那個時候,誰對她好一點點,她都感激涕零。 衛(wèi)珩是她在放學的路上認識的,他們所有的交集來自一碗炸醬面。 荀白露請衛(wèi)珩吃的,他沒帶錢。 十六歲的時候,荀白露也曾覺得自己特別幸運,一碗炸醬面換來了一個好朋友。 他們是同類,懂得彼此的創(chuàng)傷,能夠互相安慰。 可以把受過的委屈全都說出來。 可以陪著對方哭和笑,完全不用理會別人。 可以交換所有的秘密,毫無保留。 荀白露以為他們同樣真誠,結果是自己太傻。 衛(wèi)珩家境貧困,藺知玟身家雄厚,她一疊現(xiàn)金就能讓衛(wèi)珩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 演的最后荀白露差點走不出來。 所以那個美好真誠的少年只是荀白露虛構出來的,上天派來拯救她的正義使者。 是虛構的,是假的。 是她做的一場美夢,又或是噩夢。 分道揚鑣后他也不肯放過荀白露,隨著藺知玟一同欺負她,直到他畢業(yè)。 就此消失其實很好的,荀白露就當作,還他那幾個月帶給自己所有的快樂。 可他一出現(xiàn),就要破壞她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 她怎么還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