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欣拉著一個大麻袋到自己的位置上，跟左右的人打招呼道：“你好?！?/br>
    大家往日無怨的，紛紛笑笑做回應(yīng)，但也沒人有時間多說話，只聽得到機(jī)器的聲音。

    這批活是在紅布上繡蝴蝶戲花的圖案，光線的顏色就有十幾種。

    聞欣做第一塊，小心翼翼地推著繡繃來回走，午飯時間到都沒顧上去吃。

    做外頭干活沒有不拼命的，吃過飯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回來。

    她把布給劉娟看，說：“娟姐，這樣行嗎？”

    劉娟只差拿放大鏡看，過會才點(diǎn)點(diǎn)頭說：“行吧?！?/br>
    又道：“速度稍微快一點(diǎn)就更好?！?/br>
    聞欣其實(shí)也嫌自己慢，但知道是沒辦法的事，心里算著照這個速度一天都掙不到三毛，要是照這個速度壓根不是她來東浦打工的目的。

    她道：“我會努力的。”

    她說完趕快一溜煙跑到食堂，只剩下殘羹剩飯，不過她也不挑剔，就著饅頭喝一碗不要錢的菜湯，只花兩毛就搞定。

    晚飯就相對豐盛些，她還給自己加了塊一寸寬的紅燒rou，食堂阿姨再給澆點(diǎn)湯汁，拌飯吃香得很。

    連粒米都沒剩下，聞欣開始想虞萬支在干嘛。

    虞萬支這會也在吃飯。

    軸承廠的cao作工算半個苦力，每天都要下大力氣，因此他每頓都是實(shí)打?qū)嵉膬赏朊罪垼伦约撼缘蒙偈忠欢栋盐锪辖o砸了。

    他是建廠之初就在的老職工，跟很多人都能說上話，今天是特意找一位叫王三的工友打聽萬花服裝廠——人家媳婦也在里頭上班。

    王三還是知道點(diǎn)的，說：“喲，萬花的門檻可高，你媳婦有點(diǎn)本事啊。”

    待遇好的大廠招工競爭率都快趕上高考。

    虞萬支還真知道得沒這么清楚，不過還是說：“運(yùn)氣好而已?！?/br>
    王三也不管人家怎么謙虛，說：“服裝廠都是女工，吵起來頂多就扯個頭花，平常管理也很嚴(yán)格，男的不讓隨便進(jìn)的，出不了什么大事。我媳婦是專門剪布，下回放假我跟她提一句，讓她多給照顧著點(diǎn)?！?/br>
    又感嘆道：“你說說看，這一個地方打著工，幾個月也才見一回。”

    虞萬支遞煙說：“謝謝三哥啊，回頭請你跟嫂子吃飯?！?/br>
    王三心想這算什么大事，接過來別耳后說：“你也不容易，這才結(jié)婚，饞了也得忍著。”

    男人之間說話總是有那么點(diǎn)葷素不忌，平常開帶顏色的笑話更是正常。

    虞萬支還是照舊一笑而過，心想也得吃過知道是什么味才惦記吧，他這連嘴都沒親過，在眉毛處撓撓說：“那也比一個在老家好。”

    這話還是挺有道理的，王三道：“有個好歹還有人照應(yīng)?！?/br>
    像軸承廠一年到頭總有那么幾個人cao作不當(dāng)出事故，老板能給出個頭茬醫(yī)藥費(fèi)就不錯，沒家屬在的人多半是耽誤治療，一輩子說不準(zhǔn)都跌進(jìn)去。

    虞萬支平常是很小心，不愿意往倒霉事上想，反倒琢磨著明天就是元宵，自己要幾點(diǎn)下班。

    他偏過頭看窗外的燈，天已經(jīng)是黑一大半，也不知道這會聞欣有沒有好好吃飯，生出把孩子送進(jìn)寄宿學(xué)校的憂心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晚點(diǎn)見。

    這本的更新時間都是晚上十點(diǎn)之前，有時候會早一點(diǎn)，更不了的時候會提前說。

    第8章 元宵

    聞欣在廠里勉強(qiáng)算是吃好喝好，就是有點(diǎn)孤獨(dú)。

    她住進(jìn)來之后才知道，宿舍的安排會按照籍貫來分配，可見原來沒少因?yàn)檫@些事有矛盾。

    興化這樣的小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并不多，大家回去一趟難得，過年基本都會晚點(diǎn)進(jìn)城。

    因此她還有幾天的獨(dú)居生活要過，可謂是臥床不安——只要人躺在床上，就得下來再檢查一遍門鎖。

    出門的時候也得看好幾遍，一步三回頭地走著。

    她這會是下班回來換衣服，耽擱一會后不得不加快腳步往外走。

    虞萬支看著手表都有些擔(dān)心起來，心想都說好的六點(diǎn)見，尋思要不要讓保衛(wèi)科的人幫忙喊一下——這個喊是用大喇叭，整個廠的人都能聽見，多少有點(diǎn)興師動眾的架勢。

    好在聞欣很快出現(xiàn)，看他的眼神格外親切道：“等很久了嗎？”

    虞萬支覺得這個狀態(tài)和小別勝新婚沒關(guān)系，非要說的話估計(jì)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

    他不自覺心里一咯噔說：“沒人欺負(fù)你吧？”

    這個倒沒有，聞欣搖頭說：“都挺好相處的?！?/br>
    大家見面能打個招呼。

    虞萬支松口氣說：“那就好?！?/br>
    又連連問道：“廠里忙嗎？伙食怎么樣？”

    他問得簡短，聞欣答得啰嗦，跟報菜名似的把食堂有的菜色都說出來。

    活潑得像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個不停。

    虞萬支記得媒人說她穩(wěn)重得很，在家不太愛說話，比jiejiemeimei少點(diǎn)活潑，現(xiàn)在看來又完全不一樣。

    他也沒都聽進(jìn)去，只顧著找工友推薦的那家餃子店。

    聞欣就想找個人說話，那是一長串地往外冒，嘰里咕嚕個不停，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說：“咱們?nèi)ツ陌?？?/br>
    虞萬支都帶著她走半天了，無奈道：“現(xiàn)在才問，也不怕被人賣了?！?/br>
    聞欣才不怕，理直氣壯道：“我是你媳婦。”

    世道險惡，媳婦又怎么樣，往東拐那片多少良家婦女都是家里男人逼著出來做那種事的。

    虞萬支道：“外面壞人多，你別誰都相信?！?/br>
    聞欣越發(fā)振振有詞道：“我是相信你！”

    莫名的她就覺得虞萬支不是壞人，況且大家還是領(lǐng)過證的合法夫妻。

    虞萬支千言萬語被堵在喉嚨里，半晌說：“那除了我誰都別信?！?/br>
    自打改革開放，東浦就亂得不像樣，小偷小摸都不算事，殺人放火也是隔三差五就有。

    聞欣也只認(rèn)識他，信誓旦旦道：“我肯定不會隨便跟別人走的。”

    這事虞萬支已經(jīng)叮囑她好幾遍，要出廠一定得叫上他一起。

    虞萬支看著她這張臉都想嘆氣，一時不知道把人帶出來是不是好事。

    他猛地停下腳步說：“好像走錯了?！?/br>
    聞欣是跟著他轉(zhuǎn)，也停下來說：“那要往哪走？”

    虞萬支不太確定，瞇著眼尋找方位。

    這一片的房子越建越密，小巷子七拐八繞，他也就憑著工友的幾句描述，不由得道：“餓不餓？干脆隨便吃點(diǎn)?！?/br>
    聞欣惦記著好吃的餃子，搖搖頭說：“我不餓。”

    又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吃餃子好不好？”

    虞萬支哪怕是鐵石心腸，都得敗在這一招下。

    他路過小攤買了個地瓜說：“先墊墊?！?/br>
    地瓜拿報紙包著，燙得人只想丟在一邊。

    聞欣可憐巴巴一張臉，左手右手換著拿。

    虞萬支接過來剝開皮遞過去說：“快吃，臟得很?！?/br>
    都是土路，自行車一過去那灰塵還了得。

    聞欣就著他的手咬兩口，搖頭說：“居然一點(diǎn)都不甜?！?/br>
    老家的地瓜就很甜，吃起來跟蜜差不多。

    隨手買的質(zhì)量就是參差不齊，虞萬支道：“街上以次充好的很多?！?/br>
    要不說得睜大眼睛買東西，他這不就吃一虧了。

    聞欣都想扭頭去跟人家吵一架，虞萬支拉住她說：“這一片都有人罩著，我一個人可不夠挨打?！?/br>
    攤位費(fèi)不是白交的。

    聽上去這么嚇人，聞欣道：“怎么覺得東浦一點(diǎn)也不安全?！?/br>
    好像處處危機(jī)四伏。

    虞萬支道：“人太多，管不住?！?/br>
    這一片治安隊(duì)的人就有千來號，可還是架不住案子多。

    聞欣隨便一打眼就好幾百個人，烏泱泱看不見頭。

    她都怕一錯眼跟丟，拽著男人的衣角說：“怎么還沒到呀?！?/br>
    虞萬支現(xiàn)在是壓根找不到地方，斜眼看有家餃子店，說：“到了?！?/br>
    聞欣不疑有他，進(jìn)去看著餐牌說：“餡好多種啊。”

    她只吃過白菜和白菜rou兩種，什么蝦仁玉米的是聞所未聞。

    虞萬支向來只吃素的，掃一眼說：“想吃哪個？”

    聞欣點(diǎn)兵點(diǎn)將沒點(diǎn)出個頭緒來，眼睛一轉(zhuǎn)說：“你能吃幾個?。俊?/br>
    虞萬支覺得自己的肚子是沒飽的時候，估摸著說：“半斤?！?/br>
    一般六個餃子一兩，半斤就是三十個。

    聞欣是只能吃二兩，說：“咱們一樣點(diǎn)一兩行嗎？”

    虞萬支看著價格差距倒是想說不行，但覺得自己帶她繞一圈也沒找著店，心痛點(diǎn)頭說：“行?！?/br>
    他這個表情已經(jīng)在聞欣的預(yù)料中，她一口氣點(diǎn)七種不同的餡，坐下來等著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