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75節(jié)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樣,叫他憋著只能在加工坊拎錘子咣啷啷砸。 很快就是正月十五,軸承廠開工,很多事都得他來辦,兩邊的事情加起來,整個人是忙得不可開交。 聞欣也有自己的事情做,畢竟復工的人一多,就意味著生意好起來。 店里的衣服都變成春夏裝,她整日里研究著怎么陳列,興致比年前更加昂揚。 根據(jù)吳靜的分析,約莫是因為漲薪水,這個猜測在她發(fā)工資的時候得到證明。 花意是每個月一號發(fā)工資,畢竟吳靜按每天賣出去的件數(shù)算錢,只要每天記錄好,到月底結(jié)果就很顯然易見。 她三月一號這天出門前特意把信封里的錢又數(shù)過一遍,才抱著女兒走。 已經(jīng)一歲半的吳欣怡,是個健壯的孩子,好在做媽的人鍛煉出來,抱著也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br> 吳靜離婚后住娘家,不過父母做生意都比她忙,弟弟meimei又都在上學,家里雖然請得起人照顧,但她自己離不開孩子,因此一直帶在身邊。 她家條件好,住的是工業(yè)區(qū)第一個商品房小區(qū),出門拐過一條街就是店里,這條路是她常走的,一般來說不會出什么問題,偏偏今天算是倒霉,有塊地磚不知道跑哪里去,她略微踩空就腳下一倒,母女倆跌坐在地。 這一摔,路人還沒什么反應呢,每天墜在后頭護送的付興隆已經(jīng)大步跑過來扶說:“沒事吧?” 吳靜只顧著看孩子,但女兒年紀太小,又被護得好好的,還以為是玩什么游戲,嘎嘎樂出聲。 小人兒這么一笑,她也不覺得痛起來,看著掌心摩擦出的印記,想靠自己站起來。 可惜她一用力,就知道不對勁,倒吸口氣又癱下去。 付興隆知道她不會理人,還是問道:“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吳靜估摸著是扭到腳,但壓根不應,只是覺得這么坐著不像話,小聲哄孩子說:“寶寶你自己站好啊?!?/br> 吳欣怡才是能站穩(wěn)的年紀,倒也聽得懂話,正好扶著電線桿子,咿咿啊啊說著沒人聽懂的話。 不過也只是付興隆聽不懂,畢竟孩子出生夫妻倆就離婚,他哪怕有再多的慈父之心也沒地方使,況且這會也不是聯(lián)絡感情的好時機。 他繼續(xù)說:“小九,我送你去醫(yī)院?!?/br> 吳靜是早產(chǎn)兒,打小身體弱,按爺爺奶奶的說法是須得人氣壓一壓,因此管她叫小九,讓老天爺知道她上頭還有好幾個,別想著輕易欺負她。 可惜當年慈愛的長輩皆逝世,父母都管她叫“靜靜”,現(xiàn)在全天下叫“小九”的居然只有眼前這一個。 她一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咬著牙還是打算靠自己,心想生孩子那天一個人都挨過來,沒道理這會做不到。 只是她連力氣都使不出來,倒是五官皺成一團。 付興隆看得出傷得不輕,一咬牙說:“你別動?!?/br> 他心知肚明從她隨身的包里拿出背帶來,把女兒捆在胸前,動作又快又利索,讓吳靜都沒能反應過來。 吳欣怡是常見爸爸的,只是不親近,知道不是陌生人,大概還覺得有趣,又是嘎嘎笑出聲。 付興隆一顆心軟得不像話,摸摸女兒的腦袋又半蹲著說:“先去醫(yī)院,行嗎?” 他連回頭看都不敢,吳靜卻聽出可憐來,不過她現(xiàn)在心是硬的,想想人還是別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到底還是老老實趴在他背上,順帶逗弄女兒一下。 母女倆是面面相覷,中間夾著個男人,大街小巷人人都多看一眼。 也得虧是付興隆力氣大,走出半條街才打到車,三個人到醫(yī)院,他身上還是揣著小的跑上跑下的辦手續(xù)。 吳靜坐在長椅上等,邊上有位阿姨說:“你男人真不錯?!?/br> 現(xiàn)在的不錯已經(jīng)太遲,吳靜淡淡說:“懷孕的時候可沒見人。” 付興隆拿著繳費單回來正好聽到這句,安靜地到她跟前說:“要到二樓排隊?!?/br> 吳靜也不搭腔,只看著他懷里的女兒說:“寶寶餓不餓?” 但凡是問,小朋友哪有說不餓,吳欣怡伸著手要吃的,連嘴巴都張得大大的。 付興隆看著可愛,從口袋里拿出小包裝的餅干說:“這個能給她吃嗎?” 吳靜包里也有,才不稀罕他的東西,默默地拿自己的給女兒。 總之她仍舊是一句話都不說,只在包扎好后才道:“我要去店里。” 付興隆第一時間想反對,但也沒有這個權(quán)利,知道只會惹她生氣,心想總算是開腔。 三個人這陣仗進店里,把聞欣驚得不輕,從椅子上蹦起來說:“吳靜你沒事吧?!?/br> 吳靜笑得秀氣,只當自己是騎著車進來的,“交通工具”本來就沒什么介紹的必要。 她道:“沒事,估計接下來都不好上班,我來跟你交代幾句?!?/br> 其實店里常常是聞欣一個人應付,她已經(jīng)是了然于心,只是目光躊躇略過付興隆,心想他好歹是虞萬支的朋友,還是微微點頭算打招呼。 實話實說,付興隆還是第一次進店里,也不敢多打量,只利用這有限的時間跟女兒玩。 小丫頭嘎嘎樂,一點不認生,只這么看,他倒是個好爸爸的樣子。 鬧得聞欣是越發(fā)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狀況,但還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吳靜的身上,說:“我還是兩天我去交一次賬?!?/br> 服裝店是現(xiàn)金生意,管錢的總得是老板,別看一天沒幾個客人,營業(yè)額基本都有個六七百,這么多錢哪能放員工手里,就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擔這個責任。 吳靜也知道自己是傷筋動骨一百天,猶豫著說:“要是實在忙不過來,你就再招個人?!?/br> 招個人不就得把工資分出去,聞欣自覺還是能行的,趕快說:“我可以的?!?/br> 吳靜知道她是要緊錢,心想人家到底比自己能干,拿出裝工資的信封說:“上個月的。” 感情她專門跑這一趟,除開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是為發(fā)工資。 付興隆盯著她纏著紗布的腳有些發(fā)愁,肩膀不知怎么耷拉下來,好端端一個人在那情緒變幻。 連聞欣都看出來,想想還是給吳靜使個眼色。 她們算是有點交情,關系其實比一般的老板和員工更有些。 吳靜也心知肚明她約莫知道點內(nèi)里,抿著嘴搖搖頭。 聞欣也就不再問,畢竟按她看的那幾本小說來總結(jié),感情這種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不過她到底憋不住,晚上跟虞萬支悄悄嘀咕。 虞萬支第一反應是說:“那要不要去探病?!?/br> 按理,他跟吳靜還算是朋友。 人情往來嘛,聞欣想想說:“那就下次交賬的時候咱們一起買點水果去?” 正好她一個人兜里揣著錢也害怕。 因此兩天后,夫妻倆下班吃完飯,一起朝著吳靜家去。 過年那陣子都是吳靜自己定時去店里拿錢,這還是聞欣第一次去她家,路上買了水果,到樓下嘖嘖道:“好高級的樣子?!?/br> 等到人家家里更是驚訝,心想這種復式的裝修肯定便宜不了。 吳靜是一大家子都在,招待得很是熱情,但夫妻倆沒坐多久就急著回家,在下樓的電梯里說:“等咱們有錢也買這種。” 虞萬支有錢以后要做的事情有一籮筐,親昵地捏著她的耳朵,沒提防電梯門忽然打開,跟熟人面面相覷。 付興隆咳嗽一聲說:“萬支,挺巧的啊。” 虞萬支也把臉上的尷尬藏起來,不自在說:“是啊,你也來看吳靜?” 好像連提起這個名字,付興隆都有些黯然傷神,他道:“我住她對面?!?/br> 那是兩個人的婚房,結(jié)果沒住多久連婚姻都不存在。 虞萬支才到東浦的時候跟他關系確實不錯,畢竟大家年紀相仿,但朋友就是會走散,因此別人的現(xiàn)狀他不是很清楚,畢竟誰能想到離婚的兩口子還住對門。 他素日里也算善于社交,這會只得撓撓臉說:“這樣啊,那我們先回去了?!?/br> 雙方就這樣各走一邊,叫聞欣越發(fā)好奇起來說:“咱們要是離婚,我肯定不許你住對門。” 對他們這代人來說,離婚是件很不得已的事情,除非是有非常嚴重的理由,這要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肯定很膈應。 一點也不吉利,虞萬支拍她的腦門說:“別胡說八道?!?/br> 聞欣心虛地看看天看看地,眼睛左右轉(zhuǎn)悠著。 虞萬支是拿她沒辦法,只得接剛剛的話道:“可能是為了孩子?!?/br> 聞欣覺得這個猜測很不可靠,說:“為孩子就不會離婚?!?/br> 這倒是,虞萬支也弄不明白,牽著她慢慢向前走說:“我現(xiàn)在跟興隆也不是很熟?!?/br> 他話是這樣說,沒想到翌日兩個人又碰上,還是在吃午飯的當口。 這么湊巧,付興隆招呼道:“萬支,一塊坐啊?!?/br> 虞萬支也不扭捏,坐下來說:“你這大中午的就喝酒?。俊?/br> 付興隆是這兩天有點悶,苦笑道:“剛吃閉門羹?!?/br> 虞萬支才反應過來對面是吳靜家的小區(qū),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往下接。 但付興隆是沒有遮掩的打算,嘆口氣說:“你們多好,夫妻恩愛。” 虞萬支難免打聽道:“我還正奇怪你們是怎么回事呢。” 畢竟原來是好端端的青梅竹馬到夫妻,再聽說就是離婚,中間的細枝末節(jié)哪有人清楚。 其實離婚的時候付興隆自己都沒怎么想明白,他們那一陣壓根沒吵架,還天天期待著新生命的降臨,結(jié)果孩子剛出生,吳靜就提離婚。 他那會不能接受,卻沒有辦法拒絕她的要求,是漸漸才有頭緒,說:“女人懷孕的時候特別重要,我以為請人天天陪著就行,但她需要的只有我?!?/br> 虞萬支在心里警惕起來,覺得自己得吸取教訓,不過說:“你工作也忙。” 是忙啊,付興隆一個孤兒能混到今天這步,靠的就是拼命,那陣子他正好有大生意,天天都是十二點才到家。 可是他嘆口氣說:“但她不缺錢?!?/br> 虞萬支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這事如果擱聞欣身上不會怎么樣,因為夫妻倆都知道養(yǎng)孩子最重要的就是錢。 但吳靜一點都不需要,所以她盡力讓自己能理解別人的難處,心中卻還是失望,最終在生產(chǎn)的時候爆發(fā)。 這要說起來,好像誰都沒錯。 虞萬支一時沒辦法評價,畢竟他也不是什么知心jiejie,只好倒杯酒說:“來,干一個?!?/br> 男人嘛,喝個酒好像感情又跟原來差不多。 付興隆矯情幾句也就罷,一瓶酒下肚說:“回頭聊?!?/br> 虞萬支下午還有工作,沒搶過跟他買單,只好道:“行,下次一定我來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