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88節(jié)
梅姐就是知道個大新聞,想多打聽兩句,但想起來現(xiàn)在還需要人幫忙,只得按捺住說:“下午吧,我這還得回去做午飯?!?/br> 離午飯還有好些時候,聞欣看手表,琢磨著才十點。 她笑著送客,關(guān)上門的時候多少有些如釋重負,覺得跟梅姐講話有點累,想想滾回床上午休。 虞萬支中午特意回來,路上給她買的飯,進門看窗簾還拉著,放輕腳步。 但聞欣只是小憩,壓根沒睡過去,已經(jīng)猛地睜開眼說:“你快過來一下?!?/br> 地方不大,虞萬支還以為她怎么了,猛地兩步躥過去說:“怎么了?” 聞欣雙臂張開說:“快抱我?!?/br> 這是難受得都自己起不來了?她那點重量掛在虞萬支身上跟個孩子差不多,還能騰出手摸她的臉說:“不燙啊。” 聞欣撒嬌說:“人很好,就是很想你。” 她吧唧一口親在他下巴上,兩只眼睛亮晶晶。 虞萬支高懸著的心急墜落,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也不知道是夏天的火氣還是什么,整個人熊熊燃燒,又惦記著她昨天才剛病過,深呼吸調(diào)整著自己的說:“吃飯吧?!?/br> 聞欣偶爾喜歡看他這樣的表情,有一種惡劣的小心思。 她笑嘻嘻地把所有飯盒都攤開說:“快吃快吃?!?/br> 虞萬支眼里有無限渴望,目光掃過她的每一寸,如果說這股力量能化為實質(zhì)的話,聞欣已經(jīng)在求饒。 不過她現(xiàn)在是一點都不擔心,伸出手指頭勾勾說:“快來呀~” 虞萬支沒好氣地在她指尖咬一下說:“再胡鬧就揍你?!?/br> 聞欣有恃無恐,又跟他說早上梅姐來過的事情。 虞萬支得知她下午要出門,眉頭微蹙說:“太陽那么大,改天吧。” 聞欣捏捏自己紅潤的臉道:“再不辦,小朋友下學期就要耽誤了?!?/br> 別看還有幾天才六月,但工業(yè)區(qū)的學校一直很緊張,真到開學的時候才去報名就來不及。 提起這個,虞萬支就沒辦法再說些什么,只能叮囑道:“帽子和扇子,知道嗎?” 聞欣比劃說:“四點多才去,晚飯我自己解決?!?/br> 街道是朝八晚六,說不準要排隊一會,還得留出時間來。 虞萬支晚上要在軸承廠加班,正好說:“行,那我晚點再回來?!?/br> 兩個人說著話吃完一頓飯,他就又熬著烈日往廠里奔,曬習慣的人不覺得有什么,到車間擰開水龍頭,涼水往臉上潑,這才打起精神來開始工作,轉(zhuǎn)身進第一車間。 里頭和外頭相比溫度還要更高,因為這幾道工序都是時不時要弄出點火光來,虞萬支穿著工裝把自己保護好,生怕哪里被燙一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倒不是擔心一點皮膚,而是工傷這玩意說不準給給你來個大的。 當然,他不止是對自己,在管理上對安全條款也很嚴格,甚至鐵面無私地扣工資——要知道,很多廠的執(zhí)行標準壓根不到這地步,有些工友對這一條是頗有微詞。 但他不在乎,一雙眼睛就盯著違規(guī)的人,時不時提醒說:“老鄭,你的手?!?/br> 事要是過三,那就跟錢挨上邊,老鄭嘟嘟囔囔的,到底按照cao作規(guī)范把手挪到車床邊上,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到底臉上寫著不服氣。 虞萬支當做沒看見,目光接著巡邏,然后才放下心去做別的。 他遠離機器的轟鳴聲,把工裝脫下來掛好,揉著耳朵往外走,就看到廖廠長跟幾個人正過來。 估摸著是什么客戶,他也沒在意,想著打個招呼就好。 但廖興眼睛里迸發(fā)出看到救星的光芒,先跟邊上的人說:“劉總,我們廠的虞主任技術(shù)上是一把手,我把他叫過來跟您聊聊,您看成嗎?” 被稱為劉總的人年紀不大,只有四十出頭的樣子,甚至看上去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更像是哪個大學的老師。 但他一張嘴就有不容反駁的魄力,說:“還是先看看車間吧?!?/br> 廠里很多事廖興是不管的,一時拿不準這位劉總到底想去那亂七八糟的車間看什么,只能沖手下愛將使眼色,示意他跟上。 虞萬支接待客戶的次數(shù)也不少,知道沒人開口問就先別說話,老老實實地走著。 劉總也沒正眼看他,是先從大開的車間門望進去才說:“還可以。” 他跟別人不一樣,很重視合作伙伴的管理,這些天在工業(yè)區(qū)參觀過的大廠小廠不少,但有這種井井有條安全感的可以說只此一家。 廖興也不知道他這是看出什么,但聽得出是好話,連忙道:“我們這是小地方,讓劉總見笑了。” 劉總不甚在意,隔著門繼續(xù)舉目眺望說:“廖廠長客氣,現(xiàn)在我們來聊聊圖紙吧。” 跟專業(yè)有關(guān)的事,自然是虞萬支往前跨一步,他沒想到這位文質(zhì)彬彬知識分子模樣的人還真懂,心里多少有些詫異,不過該確認的也得按流程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到酒桌上更顯融洽。 劉總兩杯酒下肚,實誠道:“我就專門去看工人有沒有穿工裝的?!?/br> 那可不是普通的衣服,但凡像點樣子的廠都會配備,畢竟時不時還有檢查,但往往工人們自己不愿意穿,尤其是這大夏天的,省事的管理者也不會強求。 連廖興也不例外,他撓撓脖子說:“嗨,我也不居功,是萬支盯得緊?!?/br> 劉總便贊道:“不錯,安全生產(chǎn)最重要?!?/br> 說實話,這四個字里虞萬支比較關(guān)心的前面兩個,他正惦記著聞欣不知道吃過晚飯沒有,回過神來說:“打工的就一條命,不能交代在這?!?/br> 他見過太多人,四肢健全出來討生計,在疏忽處落下殘疾,不僅是自己,一整個家都完蛋。 其實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做就不是件容易事,劉總高看他兩眼,開玩笑說:“要不到我那高就去?” 酒桌上嘛,講出什么話來都不奇怪。 別說是當著老板的面,即使是現(xiàn)在加工坊和軸承廠快兩邊支應不過來,虞萬支都還沒決定要奔著錢多的地方去。 他道:“我跟老廖是生死之交,千金不換?!?/br> 嚯,這話講得廖興那叫一個感動,幾天后把合同拿下來后說:“這回是真多虧你。” 往前他對這些車間里的講究規(guī)矩也不是很在意,現(xiàn)在是看到好處,自然夸得不行。 正是在廠長辦公室,只有兩個人,虞萬支坐姿挺不像樣子,又有種悠閑在。 他道:“得,你還是直說給我發(fā)多少獎金吧。” 廖興一本正經(jīng)道:“這回咱們不談錢啊。” 不像他能說出來的話,畢竟平??墒呛艽蠓?,虞萬支坐直說:“出什么事了?” 廖興呸呸兩聲說:“我這可是好端端的?!?/br> 又道:“9050那臺機子給你了?!?/br> 9050是淬火壓床的型號,算起來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款式,但要正兒八經(jīng)弄一臺能用的回來,最少也要三四千,虞萬支先是說:“你跟嫂子商量過沒有?” 他領情就行,可不能鬧得人家夫妻不合。 廖興一副她敢說什么的樣子,但想想大家認識這么多年,嘿嘿笑說:“當然了,不然我哪會提。” 又給他添茶說:“知道你加工坊忙不過來,但軸承廠現(xiàn)在真離不了人?!?/br> 技術(shù)是一方面,能叫他們夫妻信任至此的人,只怕滿世界都沒有第二個,老說著想找個接班人,還真是一時半會沒有合適的。 虞萬支也知道,因此一直沒有提離職,畢竟人家給他介紹了那么多生意,他道:“我知道,會協(xié)調(diào)好的,” 不過心里琢磨著加工坊肯定得再招個人才能搞定。 廖興松口氣,又承諾道:“最慢兩年,廠里你就能脫手。” 沒辦法,不讓人家奔前程,以后連交情都存不下來,雙方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虞萬支估摸著也是這個時候,他心里一點不著急,畢竟眼下的情況對他來說還是利益最大化,下班后叫了輛車把新設備拉到加工坊去。 王東山一個人在干活,乍見這么大家伙,咂舌道:“虞哥,你這是發(fā)財了啊。” 別說舊東西不值錢,就這重量拿去回收站都要好幾百,更何況是能用的。 虞萬支也是喜滋滋,但跟他商量說:“回頭我得再招個人來才行?!?/br> 加工坊已經(jīng)是轉(zhuǎn)不開。 王東山不太愛跟人打交道,但知道人家再隨和也是老板,自己不能得寸進尺,說:“好,那我把二樓收拾出來。” 他現(xiàn)在是一個人住,地方其實很富余,換在其它廠能住四五個人的。 現(xiàn)在招工基本都要包住,不然一般人都不干,虞萬支也沒說什么,只在他肩上拍拍,琢磨著再招個什么人,往服裝店去。 聞欣正好有客人,連跟他眉目傳情的時間都沒有,笑得跟朵花似的推銷,多半把眼前人看成人民幣。 虞萬支隔著窗只覺得好笑,拍手臂打死一只蚊子,站在街邊伸懶腰。 付興隆穩(wěn)穩(wěn)把摩托停在他跟前說:“今天這么早?!?/br> 他們最近關(guān)系不錯,畢竟天天見面的人就是不一樣。 虞萬支打哈欠說:“最近不是很忙?!?/br> 付興隆認識的朋友也不少,還幫他介紹過兩筆小單子,隨口說著話,從背影看兩個人真是哥倆好。 吳靜有孩子,基本上八點就下班,抱著女兒走出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叫。 原來都是她一動,人家就能注意到,但這會聊得興高采烈,沒人看她,可她要出聲的話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還是聞欣給客人拉門的時候看到,喊說:“虞萬支,你過來?!?/br> 倆男人齊齊回頭,付興隆立刻見色忘友道:“回去嗎?” 什么人啊這是,虞萬支給他一腳,微微點頭算跟吳靜打過招呼,徑自向自己的“色”過去。 聞欣本來就是給吳靜搭臺階,半點不帶搭理他,喃喃道:“我覺得他們最近有好一點。” 連虞萬支都看出來,說:“以前興隆往那一站像流浪狗,現(xiàn)在好很多了?!?/br> 倒不是說樣子像,是那渾身上下透出來的氣質(zhì)。 聞欣被這個形容逗樂,斜他一眼說:“還是哥們呢,就這么說人家?!?/br> 剛剛勾肩搭背得跟一家人似的。 男人嘛,有什么關(guān)系,虞萬支正要接話,下一個客人已經(jīng)進來。 聞欣自然要忙碌開來,一直到九點多才說:“走吧?!?/br> 她沒那么早下班,虞萬支是回家拖地做衛(wèi)生,又洗過澡才來的。 他穿著跨欄背心和松松垮垮的五分褲,手上的蒲扇輕輕晃著,乍一看很有老大爺?shù)哪樱纱鬆攤兓径继恍芈侗常划敶蠼质亲约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