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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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雨是傍晚時分落下來的。站在云從路27號庭院門前等待的那一刻,裴嘉茉牽緊了顧決的手。 大門從內側打開。家中的阿姨撐著傘朝著他們露出和煦的笑容:“你們回來啦?!?/br> 顧決點點頭,問:“爸媽在家么?” “太太在書房開會,先生還沒回來,不過知道你們今天來,打電話來說會在晚飯前到家?!?/br> “嗯。” 一起走過碎石鋪砌的小徑,在進門前,雨勢驟然變大,暴雨擊打著廊前的臺階,阿姨趕忙走到裴嘉茉身后為她撐住傘,“快進去吧,小心淋濕。” “謝謝。” 室內明亮闊靜,風從半掩的窗縫間吹來,吊燈落下的光影跟著窗外被雨淋濕的枝葉一同晃動著。 裴嘉茉坐在沙發(fā)的一角,細細的指輕動一下,小聲對顧決說:“我從前來過這附近?!?/br> “我知道?!鳖櫅Q望向她,“來過很多次么?” “嗯。” 記憶中是很多個開學后的夜晚,她偷偷跟著顧決來到這幢別墅的庭前,看著他走進那扇雕花墨漆的鐵門,那段時間家中常常都只有他一個人,從他進門后的那幾分鐘里,昏暗寂靜的別墅會依次亮起燈光。 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是他的臥室,裴嘉茉通常都站在街角的那一棵老榕樹下,看著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暖橙色的夜晚里。 她就那樣躲在暗處窺視著,一直等到他閉燈才離開。 那個時候,她大概沒有想到會有作為他的女友被邀請到這間屋子做客的一天。 阿姨端著甜品走過來,裴嘉茉自覺噤住聲。 晶瑩剔透的樹莓果凍盛在矮腳圓盤中,覆盆子點綴在兩旁,阿姨笑著看向她:“還想吃些其他東西么?” “不用麻煩了,謝謝您。” 阿姨走后,顧決牽住她的手,“那個時候,你在想什么?” 那些跟在他身后,得不到回應,甚至連存在都未可知的時候, 她都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啊,只是想離你近一點?!?/br> 她不是不知道那樣不好。 她只是太孤獨了。 孤獨到只要能夠看見顧決,哪怕只是看見他房間里亮起燈,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的。 咬破果rou的那一刻,尖澀的酸霧漫進口腔,她急皺起眉頭,想要吞咽時卻看見顧決把手伸到她唇邊,“快吐掉?!?/br> 但她沒有那樣做,而是拉住他的胳膊欺身吻向他的唇。 咬碎的覆盆子果rou被她用舌尖抵到他口中,沾上她甜熱的氣息,連酸味也減淡了幾分。 氣息分開時,顧決注視著她的面容。發(fā)現(xiàn)她左側面頰靠近頜骨的位置上有一顆極其微小的血痣,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而過,“以后不可以做那些事了,知道么?” 她乖乖仰著頭:“哪些?” “不可以隨便發(fā)信息給陌生人,也不可以偷拍別人的照片,更不可以一個人在夜里偷偷跟蹤別人?!彼粗粑l(fā)沉:“很危險?!?/br> 無人注意的角落,裴嘉茉悄悄挽住他的胳膊,放軟了聲音,“可是沒有別人,只有你?!?/br> 同樣的話,她從前也說過。 顧決剛要回復,另一個阿姨從樓上下來,在距離他們一米的位置停下,對嘉茉說:“太太讓你去趟書房?!?/br> 推開二樓書房的門,裴嘉茉并沒有看見顧佩瑾的身影。往里走了兩步,這才看見她站在露臺外和人通話。 顧決母親今日穿得比初見那天要正式一些,頭發(fā)在腦后綰作一個低低的發(fā)髻,注意到女孩的視線,顧佩瑾點點頭,示意她稍等。 裴嘉茉乖乖地站在書桌旁,目光落到滿桌散開的譯稿和外文書籍上,不做過多打量。 幾分鐘后,露臺的門被拉開,一陣疾風吹進室內,在頃刻之間拂亂了滿桌的殘稿。 有幾張落到裴嘉茉腳下,她彎身撿時被譯紙上的文字吸引住,幾近無聲地念出:“存在是提前到來的死亡?!?/br> 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讀過海德格爾?” 視線范圍中,她的面龐浮出微微的笑意,掩蓋住一時的驚訝。 裴嘉茉將譯稿放回到桌面,回答道:“以前在市圖自習的時候借閱過一本?!?/br> “對德語文學感興趣么?” 裴嘉茉下意識地搖搖頭,不知想到什么又重重點了兩下。這一番動作下來,顧佩瑾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可她卻垂下目光,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拘謹:“之前看了您書房里那本海涅的散文集,但只翻了一點點?!碧熘浪催@些只是為了能和顧決的母親多說上幾句話,可是一到了關鍵時刻腦袋里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一團亂霧?!皼]有經過您的同意就拿來看了,很抱歉?!?/br> “沒關系的,”顧佩瑾望著她低垂的眼睫,“我聽阿決說過,你書讀得很好,在學校的時候總是考第一名。” 她抬起頭,輕輕地:“嗯。” “坐下吧?!迸说氖肿匀坏赜|著她的肩。 剛剛沏好的熱茶端到她面前,意識到她有些緊張,顧佩瑾輕輕碰了下她垂在肩側的長發(fā),“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么嗎?” “什么?”她端坐在書桌前,目光中的期待看得人心軟下來。 “我在想,你如果是我的學生就好了。那么聰明,又那么乖,不像我現(xiàn)在帶的那些學生,一個個都難教得很?!?/br> “您工作很辛苦么?” “如果都是像你這樣的學生,就不會這么辛苦了?!鳖櫯彖?,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走向書房的另一側,從書架的第叁層上拿出一個小方盒。 深藍色的絲絨包裝從中間打開,里面臥著兩顆由方鉆鑲制的耳釘,“這是送你的禮物?!?/br> 祖母綠的切割不算特別閃耀,卻足夠清致動人。 “這太貴重了?!迸⒌氖执孤湓谏韨?,搖搖頭,乖巧得令人心疼:“我不能收?!?/br> “不貴的,上次見你戴著耳骨釘很漂亮,回來后我特意和顧決父親一起去挑選的?!闭f話間,她已經站到裴嘉茉的身側,“讓我替你戴上好么?” 女孩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抬起頭,說了兩遍謝謝。 下樓時,顧決的父親剛剛進門。 他的目光停留在裴嘉茉所站的最后一階臺階上。 隔著一段不算太近的距離,裴嘉茉朝著他彎了彎腰,“叔叔好。” “你好啊,”看見她,顧決父親遠遠就笑了起來,“來很久了么?” “剛到不久?!?/br> 這時顧決也走到她身邊,第一時間就看出她新?lián)Q的耳釘,輕輕啟唇夸贊:“很漂亮。” 顧佩瑾走到玄關處,接過顧決父親手里的雨傘放到一旁,“知道今天嘉茉要來還回來得那么遲?!?/br> “對不起,臨走時被一些事絆住了。前些天小林開車經過永康路時說這家的柿子南瓜蛋糕很好吃,下班前我叫他去買了兩個?!?/br> “又指使小林做這做那,既然是下班時間,就不要總壓榨他了?!?/br> “知道了,下次不會了。”他笑著答應,作為賠禮的除了這兩枚蛋糕外還有一個輕輕落在妻子頰邊的吻。 夜飯開始時,一向由母親坐的主位被留給了裴嘉茉。 她站在桌邊推拒了好久,最終還是被顧佩瑾按著肩落坐下來。 阿姨在一旁忙著擺餐。 顧決父親換好衣服下樓,恰好看見這一幕,笑道:“坐吧孩子,咱們家這個位置是輪著來的,下次吃飯就該輪到阿決坐了?!?/br> 臉上的熱意還未褪去,裴嘉茉悄悄看向身側的人,小小聲地問:“真的么?” 顧決挪放餐具的手頓了一下,誠實道:“沒有啊,我從來沒坐過?!闭f罷,擺好最后一個調羹,又補充一句:“我爸也沒坐過?!?/br> 用餐時的氛圍很和諧,多數(shù)時候都是由他父母挑起話題,圍繞著她,談論許多,卻從未談到她的家庭和父母。 只有顧決很少說話。 裴嘉茉不禁疑惑,他父母都是很和氣健談的人,只有他從始至終沉默得好像不屬于他們這一邊的世界。 夜飯過后,雨歇了一瞬。 他們轉到花園外的圓桌旁坐著,顧決的父親忽然問起:“對了嘉茉,京大和R大是不是離得很近?” 她放下馬克杯,說:“嗯,很近,好像只有幾公里,坐車騎車都很方便?!?/br> “這樣啊?!鳖櫅Q父親愣了片刻,看著不遠處妻兒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他當時不肯去J大,也說什么都不愿留在本市。哎……這孩子什么都很好,就是話少了點?!?/br> “還好的?!迸峒诬圆唤l(fā)笑。 夜風中挾帶著微涼的水汽,父親的思緒也漸漸飄遠,“不知道阿決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小的時候一直都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他四五歲時他母親正好在讀博,我也很忙,我們只有在假期才能去陪陪他。每回假期結束我們要走的時候,他都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一聲也不吭,外公外婆怎么喊都不出來。” “真的么?” “是啊,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我還記得他小時候不知道從哪個農場帶回來一只小鴨子,他特別喜歡,天天捧在手心里,不論睡覺洗澡都帶著。” “然后呢?”裴嘉茉不自覺放緩眨眼的速度。 “然后啊……就被他養(yǎng)死了,因為他總給那只小鴨子洗澡,喂食又太多,后來不知是撐死還是生病死掉的,他為此傷心了很久,一直都沒再養(yǎng)寵物,直到前幾年領回來一只流浪貓……”話音被一串短促的電話鈴聲打斷,顧決父親直起身,對她說:“抱歉,我去接個電話?!?/br> “好。” 庭院另一側幫著母親移栽蘭花的顧決看見父親走回屋內,便脫下手套走過來。 “你們在說什么?”他在裴嘉茉身旁蹲下,夜燈下,龐大的影子投落在一旁。 “說你呀?!?/br> “說我什么?”他低下頭,用汗?jié)竦谋羌獠渌直邸?/br> “說你小時候很可愛?!迸峒诬悦X袋,又將指尖濡濕的汗液擦在他臉上。 見四下無人,又俯身在他唇上偷偷吻了一下。 “我爸這個人說話比較夸張。” “沒有啊,我覺得叔叔講話很有意思?!?/br> “嗯。” 顧決伸手抱住她的腰,在她摸向自己后頸前,輕輕將臉靠在她腿上,后來不知想到什么,竟無聲地笑了一下。 捕捉到那一瞬間微不可察的笑容,裴嘉茉吻向他汗?jié)竦念~頭,“笑什么呀哥哥?!?/br> 他想起一件事,發(fā)生在他十叁歲第一次遺精后。他的父親單獨給他上了一節(jié)長達叁小時的性教育課。那種感覺很詭異,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男人突然回到家,風塵仆仆地拉著他來到書房,告訴他應該怎么使用避孕套。 “說到最后他就恐嚇我,說和女孩子發(fā)生關系時不做安全措施的男人最后都會下地獄?!?/br> “你不會信了吧?!?/br> 他的目光被夜色遮覆,望著她點點頭。 又說,小的時候人總會無限放大心里的恐懼,所以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和女孩無套發(fā)生關系會下地獄”這件事就被他自動夸張想像成“只要和女孩發(fā)生關系就會立刻下地獄”。 裴嘉茉低下眼眸,指尖觸碰著他發(fā)熱的耳根,“那我們豈不是每天都在下地獄?”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所以這是你一直以來都沒有和女孩親近的原因么?” 他搖搖頭。耳骨被她撫挲得有些發(fā)癢。 “潛在原因吧?!敝辉诤芏痰囊欢螘r間里會時不時的冒出這個荒誕的念頭。 “那實際原因是什么?”問完這一句,卻被他柔軟的目光和天真吸引,裴嘉茉俯下身,吻向他的嘴唇。 這一天,夜晚花園的微風中藏匿著纏綿不清的接吻聲。 一旁冷泡酒里的冰塊在融化。 熱度攀升的氣息中,他輕輕地、輕輕地說:“沒有遇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