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意味著，秦國后來的制度有重大缺陷！君王發(fā)出的法令缺乏審核監(jiān)督流程，才會讓身邊佞臣鉆了空子。自己在世之時尚且如此，何況胡亥那草包？

    這般前因后果一想，再加上李斯并無主動謀亂之心，又在神畫中為堅(jiān)守立場而下場悲慘，且結(jié)合他一貫出色的能力和忠心的表現(xiàn)，嬴政難免生出幾分憐才之心。

    至少他能斷定，只要自己還活著一日，李斯便會老實(shí)一日，且先留著觀察吧。

    至于趙高，他前幾日似乎聽過這名字。

    他瞥了一眼披頭散發(fā)、哭得涕淚橫流的李斯，道，“你且回去吧?！?/br>
    李斯躬身猶豫道，“那胡亥公子之事..”

    “寡人自有安排?！?/br>
    李斯又遲疑道，“王上，您與臣皆能聽見九公子之心聲，又能通過九公子之心聲窺見神跡，不知他究竟..”

    嬴政劍眉一挑，“明赫之事無須多想，你只需要記住，他是個極好的孩子?！?/br>
    李斯心頭一顫，“喏?！?/br>
    待李斯走出殿門，嬴政這才又召蒙恬進(jìn)來，邊往案前走邊回憶道，“你可還記得，前幾日寡人命各處抄習(xí)新律法，六尚曾呈來一份字跡極佳的抄本，寡人一時有些記不清了，那抄習(xí)之人可叫趙高？”

    六尚源于秦，是專門服務(wù)君王的專屬部分，分別有尚書、尚衣、尚席、尚冠、尚食、尚浴，尚言下之意便是“掌管”。（2）

    蒙恬忙回道，“稟王上，臣記得的，那抄習(xí)者確是叫趙高，當(dāng)日他還隨尚書郎來殿外等候了，不過王上并未召見?！?/br>
    嬴政緩緩跪坐，執(zhí)起一卷竹簡，蒙恬忙上前研墨，聽君王狀似隨意問道，“哦，你既見過他，不妨說一說對此人的印象?！?/br>
    蒙恬慢慢便碾動松煙墨條，邊回憶道，“臣候在殿外時與他攀談了幾句，得知此人祖上是趙國宗室旁支，其母年輕時觸犯律法乃戴罪之身，適逢長平之戰(zhàn)趙國大敗，向大秦獻(xiàn)俘時便抓了些罪犯充數(shù)，趙高之母也在其中，來了秦國后被一并收進(jìn)隱宮勞作，后來管理隱宮的小吏娶了這女子，才生下趙高及其弟趙成?！?/br>
    嬴政頭也不抬道，“那他便是出生于我秦國之人了？”

    蒙恬生性本善，以為嬴政是想考核提拔趙高，有心為印象極佳的對方說上幾句好話，便笑道，“是的，說起來他其實(shí)也算秦人。趙高此人十分刻苦勤奮，一開始在隱宮做雜役，后來他自學(xué)識字背律法，通過學(xué)室律法考核被授為史，以一手精妙的刀筆之文進(jìn)入少府，擔(dān)任尚書卒史。臣聽尚書郎夸他不但精通獄法，書法一絕，騎射之術(shù)亦十分精湛?！?/br>
    嬴政翻看著竹簡，又問，“尚書郎那日既將他帶來章臺宮，便是有心在寡人面前舉薦他了，你覺得，此人適合在何處任職？”

    他說得隨意，蒙恬卻如臨大敵，忙躬身道，“臣不敢僭越妄議此事..”

    “無妨，寡人恕你無罪，說吧?！?/br>
    蒙恬這才斟酌再三，將磨好的墨推到嬴政右側(cè)方，小心翼翼道，“臣當(dāng)日觀此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進(jìn)退有度又忠善耿直，加之其善騎射，若能進(jìn)中車府為王上駕御車馬..”

    嬴政提筆蘸墨，抬頭深深看了蒙恬一眼，“你倒與寡人想的一樣?！?/br>
    也難怪扶蘇后來會跟蒙恬走得近，皆因二人赤誠忠耿性子相近罷了，莫說此時年輕的蒙恬會被趙高的偽裝所惑，便是神畫之中的自己，豈非也被趙高之才華驚艷，又被其心機(jī)蒙蔽，才將他選到中車府又一路提拔至身邊近臣，把接近君王權(quán)力核心的機(jī)要之事一步步授權(quán)給他？

    他吩咐退到一旁的蒙恬道，“去吧，你帶人親自去將他找來，寡人要見他?！?/br>
    咸陽宮一處偏僻矮屋里，趙高正在昏暗的燭光下與其弟趙成交談，他壓低聲音道，“你我兄弟若想沖出這卑賤牢籠一飛沖天，便要比旁人付出更多千百倍的努力..秦王十分愛才、重才、惜才，想必我很快能憑借抄習(xí)的那份律法，一躍而進(jìn)入秦王的視線，到時...”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趙高的話頭，當(dāng)天見到衛(wèi)尉身后的蒙恬時，一顆心怦怦跳得都快飛出來了，他知道，自己謀劃多年，四處拉攏人心，逆天改命的機(jī)會終于來了！

    一路上，他暗暗提醒自己，絕對要管控好表情，千萬不能得意忘形，一定要讓王上看到處變不驚的自己，愈發(fā)刮目相看之下才會起重用之心。

    當(dāng)他強(qiáng)掩歡欣、泰然自若地出現(xiàn)在端肅的君王面前，那道聲音溫和而詳細(xì)地問他家中人口、親屬信息時，趙高更恨不能沖出去大聲向天下人宣告：老子這輩子終于可以揚(yáng)眉吐氣了！

    嬴政命蒙恬把信息記錄下來，又溫聲問道，“你母親雖在秦國并無親眷，但在趙國想來是有親人的？”

    趙高心頭忽然劃過一絲異樣，暗暗思忖君王的話有什么暗示，卻聽嬴政又問了一遍，忙收攏心神道，“回王上，小人之阿母在趙國是有親人的...”

    待嬴政一五一十問完，便揮手道，“送他上路吧?！?/br>
    趙高警覺一驚，上路？上什么路？不是王上賞識要提拔我嗎？

    一隊(duì)衛(wèi)尉軍上前拖起他往殿外走去，趙高扭頭大喊，“王上，小人冤枉??！定是有人陷害小人..”

    嬴政起身冷冷看著他，負(fù)手一言未發(fā)，神畫之事雖還未發(fā)生，但一個身食秦祿、飽受國恩之人，不但不思報(bào)國忠君，竟敢行矯詔逼死儲君，挾君王以諸群臣，如此謀朝篡位的狼子野心逆賊，不配茍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