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君王若早些撥款項給他們治水，不但能保住北地今歲之糧食與牲畜，還能防止數(shù)年間再遇暴雨而再次致災(zāi)...

    哪知，眾人費盡了口舌，輪番上陣勸了半天，趙王聽完卻一臉神色愉快道，

    “這大雨，既然是百年才一遇的，北地眾人忍忍不就過去了？若要寡人撥付這許多錢糧修溝渠，卻只能用這一趟，是何其可恥之浪費啊！至于鬧瘟疫么，說起來倒是正好，我趙地本就人多地少，那些北地之蠻夷并非我趙國本土之人，若他們皆能死于這場暴雨之中，寡人倒可順勢將中原之民，遷去北地耕種放牧！”

    當(dāng)年趙武靈王殲滅中山國后，又一鼓作氣占領(lǐng)邊境的林胡與樓煩兩國，并將這片區(qū)域與代地一道，改稱為云中、雁門、代郡三地，便仗著這片地勢開闊的水草之利，大肆擴養(yǎng)畜牧業(yè)與開墾荒地。

    故而，趙國北地云中雁門民眾，多是林胡二國牧民的后代，他們是極擅養(yǎng)出肥美強壯之牛羊馬匹的。

    大臣們一聽他這話不由面面相覷，這一刻，他們竟從旁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對自己深深的鄙夷——收受賄賂換來的這君王，眼前這從未受過儲君教養(yǎng)之人，著實不適合做一國之君??！

    且不說世代農(nóng)耕之民，遷去北地能不能養(yǎng)好牲畜，就拿修繕河渠堤壩之事來說，如今花銷甚大，乃是王上登基后數(shù)年未管過它們吶，若他能如秦王那般，年年命人查缺補漏修繕，又哪至于要一下掏出這許多錢糧？

    想到那位雷厲風(fēng)行的秦王，大臣們一時更有些膽戰(zhàn)心寒，正要再勸，卻見郭開笑瞇瞇上前道，

    “王上，要想解決此事倒也不難，臣有一計，既能讓北地官吏看到王上賑災(zāi)之誠心，又可讓國庫少出銀糧！”

    趙王急忙欣喜下殿問道，“愛卿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郭開笑道，“王上可沐浴齋戒一日，親自在邯鄲設(shè)下祭壇，沉二十名童男童女于洺水，再伐鼓而行雩禮，以祈河神早日止雨，待雨停，河水自會退去，稼穡牲畜亦可得周全，如此，北地困境便迎刃而解...”（1）

    趙王撫掌大贊，“相國此計妙哉！”

    這計策對他而言只需花些祭祀牲畜，無須購置大量昂貴之鐵器，自是極為劃算的，是以，趙王當(dāng)日便趕走群臣，開始在宮中齋戒，再命人從城中尋來二十名長相喜人的童男童女，次日，便冒著細雨親自前往洺水河畔，一板一眼地行起了雩禮。

    ...

    而渾然不知厄運將至的郡守李牧，每日則忙碌在北地的大雨中，一趟趟帶著士卒四處搶收糧食、疏浚積水、搬運道路泥石、在高處為民屋受災(zāi)的百姓搭建草棚，盼著朝廷能盡快將搶修河道堤壩的錢糧送來——

    他已將郡衙留來備用的錢糧，取半數(shù)購置了鐵具與麻袋，命人用鐵鍬鐵錘從山上取來山石，加之以麻袋中的泥土，堵住數(shù)個源源往平地灌水的堤壩大缺口。

    這時期修筑堤壩與城墻，皆是以黃土為材料，兩面再以繩索木格為框固定，攪拌后的黃土泥導(dǎo)倒進去后，再讓成年男子站上去用力踩踏夯實，但如今水勢湍急，黃土一沖便散走了，故而才想出以山石和麻袋套泥之計。

    今日，代郡的大雨總算小了下來，披著蓑衣的李牧便帶著副將，前去查看低洼處被水淹沒的牧原。他站于泥濘的道旁，看著往日蔥郁茂盛的牧草，早已被暴雨盡數(shù)摧倒在地，心中只覺痛心不已。

    這時，他身旁年近半百的副將龐鐘，卻擔(dān)憂地嘆道，

    “此雨若再綿綿不休，我代郡牧草，恐全會被泡致腐爛，牛馬之草料危矣...眼下雖已堵住缺口，但暴雨若再持續(xù)，先王時期便被忽視的北地河道，恐將再次被洪水沖垮...再有，此番不少鼠蛇野物溺于水中，亦需命人盡快挖坑掩埋，以防疫病...”

    被邊境的夏風(fēng)吹得愈發(fā)黝黑的李牧，亦擰著眉頭道，

    “眼下只盼這雨能速速停下，朝中能盡快將賑災(zāi)筑堤之錢糧運來，待這雨一停，我等便要速速將代郡河道溝渠修整一新，切不可再心懷僥幸...好在前來代郡之各處道路，眼下皆已疏通修整，倒不耽誤朝廷運送物資前來...”

    誰能想到，數(shù)十年從未有過如此暴雨洪災(zāi)的北地，此番會遇到這一遭天災(zāi)呢？

    龐鐘左右看了看身后的士卒，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小聲勸道，

    “將軍，朝廷如今還未派人前來，想來是指望不上了...還請將軍早日做好打算啊！”

    李牧望著遠方的黃土大道，搖頭道，“王上雖昏聵，此等大事當(dāng)前，想來也是通曉些事理的...且先等一等，代郡數(shù)十萬百姓在此，朝廷雖不會補貼百姓之損失，但有滿朝公卿勸著，這盡快修筑河道一事，想來是能成的...”

    龐鐘卻憂心忡忡道，“下官倒不這么認為，郭開一人之言，在王上心中便可敵千軍萬馬...再者，今歲代郡搶收之糧遠不及往年一成吶，被水沖走之牛羊亦有數(shù)百頭...如今郡中只余兩三月之糧，待過兩月與朝廷一核賬，這挪用款項購買鐵具之罪，大不利于將軍吶...若朝廷遲遲不撥款...”

    李牧快速盤算一番郡中的人口、草料、余糧后，終于沉聲問道，“按你之意，本將該如何是好？”

    龐鐘再次將他拉著往前走了走，待離身后的士卒愈發(fā)遠了許多，才停下壓低嗓音飛快道，

    “下官以為，眼下唯有自救！郡中儲備之草料，全然養(yǎng)不活這數(shù)十萬頭牛羊馬...而代郡百姓僅憑這不足一成之糧，更熬不過這個冬日...將軍不妨派人喬裝一番，暗中聯(lián)絡(luò)各國游商，以半數(shù)之牛羊換成錢糧，如此，不但能補上郡中錢糧之空缺，亦能為郡中百姓發(fā)些口糧，讓他們能捱到明年...屆時，將軍只需向朝廷回稟，那些牛羊全被洪水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