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長公子之言，他立刻緊蹙眉頭上前提醒道，“王上，今日這新酒，恐有些不對，可要臣即刻帶人去少府查探一番？”

    喏，比起滴酒未沾過的扶蘇，蒙毅便立刻反應(yīng)到：按理，世間之酒是不會真讓人喝醉的，眼下王上與李廷尉若喝醉了，定是這酒有問題。

    君王愈發(fā)恍惚的眼中緩緩涌起了一絲疑惑，少府為我大秦釀出如此美味嘉酒，按律是當(dāng)以功授爵的，你去查探他們做甚？

    這時，趴在父王懷中邊聽君王的心跳，邊皺著小鼻子一通細(xì)細(xì)亂嗅的明赫，終于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別擔(dān)心，父王只是醉了，但問題不大...”

    剛剛通過他的嗅覺將酒精傳導(dǎo)給系統(tǒng)后，系統(tǒng)分析出，這是一份二十度上下的高粱酒，并非明赫想象中的四十度烈酒。

    說著，他忙扭頭看向扶蘇，“阿兄，這酒的度數(shù)比我想的要低很多，父王睡一覺就好了，你明日還要早起忙學(xué)業(yè)，快回去歇息哦，我今晚留下來照顧父王就好啦！”

    明赫并不知道，酒的“度數(shù)”這種說法，是建國后統(tǒng)一“酒表”才有的，在古代只有籠統(tǒng)的烈酒、薄酒之分。

    好在扶蘇聰慧，很快便猜出“度數(shù)低”便是酒不夠烈之意。

    隨著小家伙話音一落，原本正想開口堅(jiān)稱自己未喝醉的嬴政，便立刻樂呵呵抱緊小崽，語氣卻罕見地虛弱道，“扶蘇，寡人確乎有些醉了，頭疼得緊...寡人困乏欲眠，你且速速回去歇息吧...”

    扶蘇雖不舍與親手帶大的阿弟分屋而眠，但父王既這般說了，他又向來是孝順孩子，自然應(yīng)聲告辭離殿而去。

    可一路上，扶蘇邊走邊想著方才父王面上的笑容，不由愈發(fā)疑惑起來，頭疼...還能笑得這般歡快的嗎？

    他暗暗跺了跺腳，嗐，又被父王趁機(jī)將小九騙走了！

    蒙毅抱著明赫、扶著君王來到側(cè)殿秦宮后，終于收工下值的他，便滿腹狐疑地?fù)]鞭策馬在月色中往家中急急奔去，他迫不及待想問問父親，今日少府送來的究竟是何酒，著實(shí)太過詭異了！

    此事若有異常，牽扯之人極廣，也不知跟那燕國使臣有無干系…

    哪知，待他回到蒙府卻登時傻了眼：此刻已是亥時深夜，本該在書房安靜等自己回家交流工作感想的父親，卻倒舉著一個空酒壺，正朝天上的圓月怒吼道，

    “怎的？汝竟當(dāng)真不肯分吾半杯美酒？哼，豎子等著，吾將阿父喚來將汝揍扁...”

    說著，蒙武就一把拉住剛巧走到他身旁的蒙毅，撲進(jìn)他懷里嗚嗚哭嚎道，“阿父，石氏小子搶了孩兒今日從宮中偷回的美酒...阿父快為孩兒奪回來，快為孩兒奪回來，嗚嗚嗚您不奪回來孩兒就三日不吃不喝...”

    蒙毅面無表情地推了推自家腰圓膀粗的老父，推不動。

    向來對他兄弟二人嚴(yán)肅得不行的阿父，幼時竟是這般無賴的孩童，嘖！

    這時，蒙母急忙從大開的房門中出來，躲在蒙毅身后小聲道，“你阿父今日回府后，逢人便沖上去喊‘阿父’，嚇得家臣們皆不敢再從院中經(jīng)過...”

    這時，蒙武又獻(xiàn)寶一樣舉著酒壺，兩眼亮晶晶地望著蒙毅道，“阿父，這是王上今日在大宴上賞的新酒，比齊國之酒味美多了，孩兒給您偷了一壺回來，快嘗嘗，嘗完便不會再思念故土了...”

    在父親滿懷期待的目光中，蒙毅忽地鼻頭一酸，伸手接過白玉酒壺，假意仰頭灌了一口，學(xué)著蒙驁的語氣贊道，“好酒！確比齊國之酒更美味，喝了吾兒這酒，老夫便再也不思鄉(xiāng)了...”

    蒙武聞言，又抱著他嗚嗚嗚哭嚎起來，“阿父，孩兒做了一個噩夢，夢到阿父中毒箭身亡了，孩兒再也沒有阿父了...但孩兒知道夢是反的，夢全是反的...”

    蒙驁?jiān)谑罆r是極講理的長者，性格和善的他，對家中諸人從未紅過臉，待蒙毅兄弟更是無比慈愛，他與兄長每每前去拜祭祖父之時，常會痛哭一場。

    但與祖父天人相隔的數(shù)年間，他們嚴(yán)肅的父親蒙武卻仿若從未悲傷過，縱便祖父咽氣之時，蒙武亦未流一滴眼淚，只冷靜說了一句“往后，蒙氏要靠你我父子支撐了”。

    哪知...

    蒙毅紅著眼眶，慌亂地學(xué)著幼時祖父安慰他們的樣子，一下下輕輕拍著父親寬闊的后背，原來今日少府之新酒，能讓人看見離世之親人？

    若是如此，他也想請王上賜上幾壇啊。

    ...

    而章臺宮側(cè)殿秦宮中，洗漱一番的君王實(shí)則是半分睡意也無，在乍然迎來二十度酒精的刺激下，君王的大腦反倒比平日更活躍興奮，人一興奮，自然越不可能困乏。所謂困乏之言，不過是想早些將扶蘇打發(fā)走。

    唔，扶蘇走了，他就能抱著軟乎乎的小崽入睡了，奶呼呼的娃娃再不多陪陪，很快就長大了，長大了便會如扶蘇那般，絕不會再讓父王抱一回，這便是為人父母之無奈。

    旁的感情，終點(diǎn)皆是走向相聚，唯有父母與子女的終點(diǎn)，卻是走向漸行漸遠(yuǎn)的離別，離別后，子女再也不會如幼時那般滿心濡慕父母...這苦澀的滋味，嬴政曾親身體驗(yàn)過，一時不忍再往下想。

    話說回來，明赫這會兒正在羨慕地找他打商量，說今晚的酒很有酒味，自己也很想嘗嘗。

    嬴政聞言不由與小家伙大眼瞪小眼，見對方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竟毫無半分還是稚子的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