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無人不知此道理。

    師野既為齊國宮廷樂師，又有御史一職在身，對國君于蓬萊殿內(nèi)奏此樂的行為，自然責(zé)無旁貸。

    但身著齊王冕服的男子還是保持著跪坐的姿勢，似乎并沒有把師野的話聽進去。

    ……

    一年前，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和同樣的一群大臣，齊王聽著同樣音樂，然而那一次，負責(zé)奏曲的樂師并沒有將曲子奏完。

    凱旋之音響起了。

    一名甲士身帶鮮血，卻難掩臉上的喜悅之情，向他稟報：“王上，宋王都已陷，宋王死于曹城?！?/br>
    光陰似箭，一年的時間并不長久，這一年內(nèi)，滅宋之后的成果尚未消化完全，失去了楚與魏的支持后，男子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位于宋地之北的河?xùn)|九城已無，黃河以西的靈丘也為魏國所奪，戰(zhàn)線全面收緊，一旦魏軍迫近，齊國尚能依靠的，就只有那一線濟水天險。若是再有他國想要趁火打劫……

    六月之前，齊國何等氣勢？哪能想到會有今日。

    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男子厭惡這種感覺。

    現(xiàn)今的齊國缺少一名能夠?qū)⒁槐P散沙聚攏起來，帶領(lǐng)一群新兵也能夠取勝的將軍，這樣的人才，秦有白芻，王隨，司馬謹，趙有廉趙，韓有暴戈信，而觀齊國如今，并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先王在時，稷下學(xué)宮名震天下，其中也曾出產(chǎn)了不少人才，可是現(xiàn)在，夸夸其談，口若懸河之人倒是日益增多，名實相副，能為一國之棟梁，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人許久都見不到一個。

    是神明拋棄了齊國嗎？

    不。

    假使章子還在，便以五國之威勢，齊國也并非不能一戰(zhàn)。

    不過是。

    周之興也，呂牙在殷；燕之興也，蘇秦在齊。

    這臨淄城的jian細，實在是比想象中多了太多。那些祭師都是干什么吃的，難道說上次因為大夫連稱一案混進來的還沒清理干凈嗎？不，有目夷坐鎮(zhèn)宗伯府，不會有人能逃出她的眼睛。除非目夷是故意的……是有所懈怠了，自宋國被滅后，目夷對于兵戈一事就興趣不高，得想想還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能夠讓她歡心的，十幾歲的小女孩，的確容易興趣來得快，去的也快。

    收回漫長的思緒，男子看向置于案上的一卷竹簡，良久后才開腔道：“你說這是為何，寡人待宋國舊民，較之桀宋，何曾薄也。憐他多經(jīng)戰(zhàn)火，便想他休養(yǎng)生息，免賦稅，輕徭役，諸國之中，魏國也配和寡人的仁政比？竟有三郡望風(fēng)而降，真真是不知好歹?！?/br>
    “……”

    “你也覺得寡人當(dāng)日應(yīng)當(dāng)伐燕，而非是伐宋嗎？”

    師野嗤嗤不敢言。

    “宋人，當(dāng)真異族也，皆是畏威而不懷德之輩。無可教化?！毖垡姛o人作聲后，男子冷哼了一聲。

    “父王，投降的那三郡乃是郡中沒有什么遠見的豪族，駐守其中的禁軍并沒有什么損失?！?/br>
    襦服綺秀，衣闊袖以寬緣飾邊，裳長內(nèi)配褶裙，腰間束帶，腹前綴玉，上刻一字：薄。初一登殿，懷抱一只小貓兒的公主目夷就吸引了殿上諸位大臣的目光，她似是毫無所覺，只含笑看向殿上高位的齊王，“陳目夷在殿外聽得熱鬧，這一時間不知分寸，入得殿中，希望沒有擾了諸位的思緒，也望父王不要怪罪?！?/br>
    “你既來了，就擇一處坐下吧，這前線戰(zhàn)報，真是一刻都不得輕松。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這一個個的，前幾日身體都是好好的，這回讓其領(lǐng)兵出征，就說是身體不適，須得居家休養(yǎng)。還是順風(fēng)的仗打得，逆風(fēng)的仗便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莫以為你家祖輩功績甚高，寡人就動不得了?！?/br>
    齊王繼續(xù)發(fā)著牢sao，但自此之后，公主目夷還就是只顧順著貓兒的毛，一字也不提自己的本意。有些大臣有心想說這朝堂重地不該有女子在內(nèi)，一時也都不敢作聲了。

    許久得不到回應(yīng)的齊王揮了衣袖，讓諸部大臣先商議個總論再來見他，這場過于漫長的朝議就算是暫告一段落了。

    “去過太廟告祭你母后后，去南郊再就濟西戰(zhàn)事告拜一次天地，此戰(zhàn)必不能敗?！痹诘钌仙⒌闹皇Ｏ伦约汉凸髂恳膬蓚€后，齊王扶額不忘叮囑道。

    “父王不去么？”公主目夷停下手道。

    “寡人前日飲了酒，破了齋戒，王孫賈見你如同見我，你代行便好?！?/br>
    “讓王孫賈大人為我樂舞，想一想，還是有些過意不去?！?/br>
    “你要是好好學(xué)，也不用每回在旁看著他人了。稱什么大人，王孫賈雖然常年服侍寡人，但尊卑有別，你是主子，他再得恩寵，也是奴才，你切莫本末倒置了?！?/br>
    “是。”

    ——臨淄南郊。

    位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這個世代為齊國大宗伯奉為祭祀場地的壇場，此時正有一部分祭祀坑由新土處挖開，但里面空無一物。

    王孫賈，這位沒有胡須的宦官，是陪伴在齊王身邊最久的一位侍從，年過四十，但在祭祀樂舞的造詣上，整個齊國都難找出一個比他跳的更好的。祭祀的樂舞不可出錯——據(jù)說即使是王孫賈，每次在重復(fù)同一樣的樂舞時都要集中全部心神，不能讓臉上表情有絲毫的變化。

    可以如同常人的——是獨屬‘神之子’的特有權(quán)利。

    聽不懂的，讓人感覺威嚴(yán)古奧的詠唱聲通過近千名祭師的嘴巴環(huán)繞著整個壇場的上方。數(shù)百名刀斧手將百牢牛羊壓至坑邊，無聲的喘息似乎不管隔多遠都能聽得到，明亮的日光會是那些動物最后能夠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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