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的背影英挺巋然，紋絲未動(dòng)。

    “人家都不理你，你這激將法不好使，”度厄星君湊過來在司命星君耳邊小聲說，“你說，我是不是白擔(dān)心了，我看你跟冥府判官那交情，這事兒你不是第一回 了吧，怪不得你不著急呢，鬧了半天經(jīng)驗(yàn)豐富啊。”

    司命星君斜睨了度厄星君一眼，度厄星君感覺后背一陣發(fā)涼，識(shí)趣地閉了嘴，后退再后退，開始研究三生石的紋理去了。

    “你若不想喝這孟婆湯，不喝便罷。”司命星君繼續(xù)說道。

    周生辰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俊朗的面容被河邊血紅的曼陀羅花映照，有一種妖異的俊美，他冷冷地看著司命星君，“你是何人？”

    饒是見慣了世人千萬皮相骨骼的司命星君，在親眼得見周生辰的此刻，也不禁在心中嘆息一句，小南辰王當(dāng)真得了上蒼垂賜，芝蘭玉樹骨相俱佳，雖只得見一縷魂魄，依舊可知人間的周生辰是如何的風(fēng)華無雙。

    “你只消告訴我，不喝這孟婆湯，你可愿意？”司命問道。

    周生辰的眼眸緩緩垂下，眸中傷痛一閃而過，再度抬起，似帶著一抹不易覺察的柔軟，“愿意。”

    他這一生，尸山血海走來，步步艱難，處處算計(jì)，冷血的宗族、不堪的死法、孤苦的內(nèi)心，樁樁件件他都不想帶走一分一毫的記憶，可偏偏，這刀刃裹血的記憶里，有她。

    既有她，便不能忘。

    “如此，不過這奈何橋，你可愿意？”司命繼續(xù)問道。

    周生辰仔細(xì)看著司命，“何意？”

    “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不渡忘川河，不上往生路，”司命看著周生辰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將小南辰王周生辰送回平陰，你可愿意？”

    周生辰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司命眼中，痛苦、屈辱、不甘……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的嘴角突然浮現(xiàn)一抹輕蔑的笑，繼而轉(zhuǎn)過身，依舊遙望著忘川，嘴角逸出一聲嘆息，“不必了?！?/br>
    “你甘心如此？一生為國為民，死后污名百世？”司命嘴上如此說，神情看起來倒不意外。

    “人死皆空，為將者，被猜忌被提防皆是宿命，回去重來一遭，不過是幾年后換一種死法重來一次而已?！敝苌降?。

    “那么，漼時(shí)宜呢？”司命輕飄飄的拋出個(gè)名字，果然見周生辰的背影瞬間僵直。

    不待周生辰說話，司命將拂塵在空中一揚(yáng)，忘川河上赫然出現(xiàn)一片星海，倒映著中州皇城，遠(yuǎn)遠(yuǎn)看去，白雪素裹，紅裝飄袂，城門前一眾望族長立，似在舉行什么大典。

    “這是漼時(shí)宜的冊(cè)封大典，你死后，金氏為后，時(shí)宜封了貴嬪，以后禮冊(cè)封，也算是榮寵有嘉。”

    周生辰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那女子一身紅裝，緩緩走了出來，出嫁的女子應(yīng)是極美的，她也極美，只不過那張絕美的容顏，眉宇間絲毫沒有新娘該有的歡欣，而是無法撼動(dòng)的決絕。

    周生辰似張了張口，卻無聲。

    直到她拜別了平秦王，轉(zhuǎn)身上了城樓，一階一階……落了紅綾，拋了金釵……

    “十一……”周生辰的眸中似著了火，那火被漼時(shí)宜身上的大紅喜服映襯著，越來越濃，似血似火。

    那女子此刻已站上了城樓最高處，遙遙西望，朝著西州的方向，凄然一笑。

    周生辰，我來嫁你了，若有來世，換你來娶我可好？

    聲聲入耳，字字戳心。

    一襲紅衣，飄然而落。

    分不清不知哪里是紅綢，哪里是鮮血……

    “十一——”

    這一聲，凄厲悲愴，撕心裂肺，在忘川河上空盤旋，久久未曾消散……

    “如何回去。”

    依舊是那個(gè)聲音，嘶啞而堅(jiān)決，帶著一絲急迫。

    司命緩緩收起拂塵，笑了笑。度厄星君抬頭望了望星辰，果然沒用半個(gè)時(shí)辰，還來得及回去找北斗二宮司祿星君下盤棋。

    第2章 偷天換日

    北斗二宮仙氣裊裊，沒有命盤錯(cuò)綜沒有厄難尋劫，果然司祿星君這差事當(dāng)?shù)镁褪亲屓搜奂t。

    “你是說，其實(shí)破軍星的命盤并沒有壞？”度厄拈著棋子停頓了下來，“沒壞他怎么殞了呢？”

    “星盤確實(shí)損壞了，但是命格軌跡無誤，破軍星的的確確在此處有劫，但是你看，”司祿星君指著命盤道，“但他的護(hù)衛(wèi)星鬼金羊并未偏離，這說明，是他自己放棄了?！?/br>
    “嗯？想死？”度厄不解。

    “未必是想死，但肯定是不想活了。”司命躺在一旁的矮榻上，適才恢復(fù)了一大片命盤，他此刻虛得很。

    “你一個(gè)神仙，總是說鬼話合適么?！倍榷蚝摺傲艘宦?。

    “是你對(duì)凡人情感的了解，終究不及司命多些，那周生辰短短數(shù)日之間，經(jīng)歷了如師如父的謝崇慘死，眼看著心愛的女子嫁作他人婦，被用一生征戰(zhàn)守護(hù)的親族構(gòu)陷，置于死地，心寒了。”司祿星君低聲嘆氣，“這便是司命說的那句，他未必想死，但卻不想活了。”

    度厄聽了，也跟著嘆氣，就像他聽明白了一樣。

    ——周生辰……周生辰，我來嫁你了……嫁你了……若有來生，換你娶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依舊是那讓他目眥欲裂的紅，依舊是那飄搖而落的身影……

    痛！錐心之痛。

    就算是冰冷的剔骨刀，剜進(jìn)肌膚，割斷肌理，挑開骨骼，生生的骨rou分離之痛，他都生受了，可偏這錐心之痛，他受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