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欽明瞬間便明白她的意思。

    以他之處境，小心翼翼慣了，連救她一命都要斟酌再三。

    不甘與不忍生出，他下令，將人抬進(jìn)了大理寺休憩的屋子里，找來的醫(yī)女一層層給她浸了血的衣物脫下，撕得她痛得冷汗直流。

    “趙欽明……”她突然喊著，眼睛都沒睜開，死死握著坐在床邊的他的手。

    他蹲下身來，擦著她額頭上的汗。

    “好疼啊……”

    她掰斷的指甲露出了甲床的些微血rou，醫(yī)女在揭下她最后的衣衫時(shí)，為難地看著沒有離去的趙欽明。

    “不必管我，動(dòng)手就是?！彼罩氖?，輕輕朝著她耳尖吹氣，涼意陣陣。

    小時(shí)候她總是說，受了傷，吹吹就不疼了，為此每回都抓著他的傷口吹氣。

    她想起這段事情，卻皺眉。下半身疼得要命，哪里來的什么蠢東西，吹錯(cuò)地方了。

    渾渾噩噩之后，崔岫云醒來時(shí)眼前陳設(shè)熟悉，是在崔府她的房間里。她心下一驚，想要起身，卻牽扯得傷口發(fā)疼。

    下半身是皮rou痛，腰是一陣強(qiáng)烈的刺痛，讓她呼吸一滯。不小心碰倒了床邊的水盆，有人推門而進(jìn)，輕抓住她的手臂。

    “腿能動(dòng)嗎？”

    她呆呆看著扶著她的趙欽明，另一只手緩緩扯過被子拉到身上。

    “能。”

    那便是沒傷到筋骨。

    “也不是沒看過?！彼沉艘谎?，她努努嘴，捏著被子低下頭。

    而后他從屋外端來藥碗，讓她趴著，緩緩喂給她吃。他太不熟練，許多藥汁都留了出來，一邊喝一邊擦。

    “昨夜真是殿下救的我啊。”她擦著藥汁。

    “那不然呢？”

    她攥著被角：“我如何出來的？”

    “我跟陛下說了，替你看了交上去的地理志，里頭有許多‘棧’字，你從來都會(huì)忘寫一個(gè)點(diǎn)，那文冊(cè)上卻是對(duì)的。我讓秦學(xué)士找了你從前寫的東西，證實(shí)這件事。偷換你文冊(cè)的翰林院之人，已經(jīng)拉去審問了，如今吐口只說是與你有過口角，所以記恨?！?/br>
    她蹙眉：“這字原來還有一點(diǎn)嗎？”

    “從前你替我寫功課的時(shí)候，就因?yàn)槟銓戝e(cuò)，我被罰過兩次。”他瞪了一眼。

    她摸摸頭，在他將湯匙遞過來的時(shí)候，看到他手背上劃破的幾道紅痕，斂眸問：“陛下肯聽你一言，也不易吧，你突然回京，他肯定還會(huì)發(fā)脾氣?！?/br>
    “不許問?！彼褱嗟剿炖铩?/br>
    她微涼的手指抬起，輕撫過他下巴側(cè)邊一道被割破的小疤，他撇過頭，眼神躲閃，手指點(diǎn)在那上頭，一陣刺痛。

    “還是受罰了?！彼?。

    “不許問?！彼蛔忠活D說。

    心頭微酸，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枕上，輕輕趴了上去，小貓一般眷戀地抱著他的手臂，雙眸瀲滟看著他。

    他也看了她許久，剛勁驕傲中，幾分溫柔。

    “那你如何解釋你回京的緣由的？”她問。

    他回了神，柔聲說：“羅鳴寺有些問題，為此我本就要速速回京的。這寺里的問題，我要同大理寺問些事，所以先去了那兒，發(fā)現(xiàn)了你在被用刑，知道了原委，卻見那行刑人故意要取你的命。我疑心這不是陛下的意思，所以阻攔了。”

    的確也不是，皇帝對(duì)此事詫異，而行刑時(shí)，宮中去的內(nèi)侍妨礙了孫少卿，故而后者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是啊，”崔岫云笑，“陛下前次耍那么多手段躲在后頭謀利，是多在乎名聲的人。我若是被打死了，他可不愿吧?！?/br>
    “不過你畢竟沒有被打死，我此言，陛下也……行刑人處也矢口否認(rèn)想要打死你，只說是意外，被大理寺辭退，此事是查不下去的?！彼f著。

    為此事，肯定又被罵了。

    “崔衡出事，我也出事……想來想去，也只有蕭家這個(gè)時(shí)候有嫌疑了?！彼尖庵?，但蕭家只是因?yàn)榕麓藜矣浐迒幔烤鸵獙?duì)他們兩人下狠手，甚至要命，怎么可能……

    “別多想了，先養(yǎng)傷吧。崔衡的事……”

    家中仆人的腳步聲打斷了二人，她迅速松開手，讓他把手拿回去。

    “姑娘，門口有個(gè)叫柳敘的姑娘，找您呢?！奔移驼f著。

    崔岫云忙道：“快請(qǐng)進(jìn)來?！?/br>
    她還起不了身，柳敘被帶進(jìn)她屋子時(shí)，見到趙欽明，也只當(dāng)做初見，沒多說什么。

    柳敘懷中還抱著孩子，身無一物，仆人帶著小孩去別處玩了，留下他們?nèi)恕?/br>
    “我昨日找你，見你搬走了。”崔岫云先道。

    柳敘點(diǎn)頭：“族中一伯母在京中開染布坊，讓我去那兒幫忙。一叔父將我和孩子接到他家去住了，只是……”

    “你帶著孩子來，是怎么了？”崔岫云隱隱覺得不安。

    柳敘猶豫再三，直言道：“我是昨日晚間才知道崔衡的事。前幾日我族中確實(shí)有長輩與他見過一面，不過是為了說我的事，我亦不知那位犯事的長輩的家眷為何會(huì)說崔衡收了她給的賄賂。我想著要來見你，卻被叔父關(guān)了起來，現(xiàn)下是剛逃出來的。”

    怪不得家仆說，柳敘來的時(shí)候慌里慌張的。

    崔岫云為難地看著柳敘，總不好叫她攀咬接濟(jì)她的族人。

    卻不料柳敘先說：“我能作證崔衡沒收過賄賂，且五日前我就與他斷了聯(lián)系，至于他接濟(jì)我的事……”

    “我問過大理寺了，他已承認(rèn)是他對(duì)你有情，而你無意。至于賬目的事，他說前后兩本賬不一樣，他見的那一本，是正常的。”趙欽明打斷了她。

    “又是偷梁換柱……大理寺不肯為此查查嗎？”崔岫云問。

    趙欽明輕嘆：“大理寺也要看陛下臉色，畢竟這牽扯到……”他突然頓住。

    了然的柳敘苦笑：“牽扯到我這逆臣之后吧?！?/br>
    無言良久，柳敘雖不知道趙欽明究竟是何身份，但想來也是官場(chǎng)中人，便忽然跪下道：“不知我這逆臣之后的信，陛下是否愿意一看?！?/br>
    趙欽明皺眉。

    不論皇帝愿意與否，柳敘都寫了一封信，將此事原委道出，也在求情。

    崔岫云趴在床邊看那信的時(shí)候，望了望柳敘平靜面容，又看向那信中字字恭敬謹(jǐn)慎，敬畏本朝，恭揚(yáng)圣治，故而請(qǐng)求開恩。

    “難為你了。”崔岫云嘆說。

    這些好話說了，皇帝可以消了多年對(duì)柳家的疑心，甚至以此昭示天下，減輕得朝不正的種種議論。

    但柳敘族中眾親都是死于此事，自己也出生艱苦，崔岫云想著讓自己寫這些，都是十分為難的。還不說這些話，會(huì)讓多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說她丟了家族氣節(jié)。

    柳敘卻淡笑著搖頭：“前朝哀帝時(shí)民生何等凋敝，如今看來，豈不算圣治？我不因死去之人的道，而責(zé)備他們害我困苦，也不想因他們的道，害了活人的路?！?/br>
    “多謝?！贝掎对莆樟宋账氖?。

    見柳敘要帶著孩子離開，崔岫云將人攔下：“住在府上吧，你定是回不去了。這府里現(xiàn)在一個(gè)全乎人都沒有了，都無人管事，好歹等我傷好再走。”

    “不必了，如此下去崔府的名聲……”

    “你肯為……我們，擔(dān)這背叛先祖的罵名，我們難道還怕一些流言蜚語嗎？”崔岫云也不管太多，叫人領(lǐng)著她和孩子下去歇息，還說著這段日子府中事都由柳敘來料理。

    崔岫云回頭時(shí)，趙欽明奇怪地看著她。

    “你是要在崔衡回來之前，把人先留??？”他問。

    她不答，掙扎著起身要送他出去。

    她這皮rou一動(dòng)就是寸寸掙開的感覺，腰也撐不起來，扶著碎步往前走。

    趙欽明冷著臉叫她躺回去，她卻不聽：“還要去見娘，不能叫她知道我也傷成這樣了?！?/br>
    天色暗了下來，她將燈遞給他，扶在門前目送他腳步。

    “撲通”一聲，院宅轉(zhuǎn)角處出現(xiàn)個(gè)人影，摔在地上。

    那人本偷偷摸摸趴在墻邊，現(xiàn)下是被一腳踢了出來。

    有人窺探。

    二人心中皆是一驚，趙欽明隨手扯過門邊掛著的一把桃木劍，朝著要逃跑的人扔了過去，擊中了那人。

    而后他正要上前，那轉(zhuǎn)角處卻又多了個(gè)身影，一個(gè)石子擊中了那要逃跑的人的腿，而后伸出繩索直接將人捆住了，摔在他們面前。

    被捆起來的是個(gè)男子，那后出來的人一身黑衣，蒙著面，卻是個(gè)女子身量。

    石子打人的招數(shù)，好熟悉啊……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贝掎对瓶粗桥幼呓?，問道。

    趙欽明將那被捆住的男子摔在一邊，發(fā)覺那男子昏了過去。

    蒙面女子本不言，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狹長嫵媚，看了一眼崔岫云：“姑娘，謝早了?！?/br>
    聲音清冷，那女子反手就抬起袖中的彎刀，寒光傾灑，瞬間勾住了崔岫云的脖子。

    而后蒙面女子看著趙欽明手中那封柳敘的信：“拿來，給我看看?！?/br>
    顯然趙欽明是不吃這套的，他直接攻了過來，蒙面女子為著躲閃也不再能要挾著崔岫云。

    石子……

    崔岫云看著打斗著的二人，背上方才出的一身冷汗，滲進(jìn)了傷口里，疼得打顫，卻忽而神智清明。

    清坊，上回在清坊她誤入點(diǎn)燃鮫菱香的房間時(shí)，就是有人彈出石子折斷了那燃香，救了她一回。

    這個(gè)女子，那時(shí)候就開始跟蹤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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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渾身上下嘴嘴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