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旗：“從純粹功利的角度來講，我認為您說的是有點道理，但從我個人情感角度而言，我現(xiàn)在是很想摔東西走人的。”

    柏悅驚奇;“哇哦，原來你也會有和我說話帶上個人情感的時候，剛剛我還以為我面前站著的是個K-800呢。”

    雖說知道這話沒什么惡意，但柏云旗還是無言以對地搖搖頭，意思好像就是隨你怎么說吧——這一點上，他的確是得到了聞海的真?zhèn)鳌?/br>
    放出個啞炮的柏悅兀自不依不饒，追問道：“所以他到底長什么樣？你就當滿足一下女人的八卦之心不行嗎？我是你jiejie啊，按老家的規(guī)矩你不管是娶進來還是嫁出去我都得給把個關(guān)的。”

    把手里的文件夾往桌面上一磕，柏云旗口吻帶了點縱容和無奈地說道：“他是個長相很斯文但莫名讓人感覺很兇的人，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以為他要打我，差點給嚇跪了?！?/br>
    “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多大？”

    “十八?！?/br>
    “……哦，那你說你倆在一起七八年。”柏悅睜大了眼睛，“你十九歲就把人搞到手了？！”

    柏云旗臉上多了點得意的神色，笑了一下，算是默認了。

    “除了長相呢？”柏悅追問，“他性格怎么樣？對你好不好？”

    “他在外面性格糟糕得一塌糊涂……工作狂，沒人性，天天冷言冷語也沒什么生活熱情，明明身體不好卻總愛干一些沒事找死的事。”柏云旗攤手，“基本屬于我不要他就得孤獨終老的那種？”

    柏悅扳著指頭算：“嗯，工作狂，沒人性，冷言冷語，沒生活熱情……弟弟，你這確定不是在說你自個兒嗎？”

    “……”柏云旗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嘴角帶著笑意，像是陷入了什么溫軟的回憶之中，“是啊，所以我倆只能禍害彼此了。”

    柏悅“嗯”了聲，原本鮮活的神采忽然之間就沉寂了，柏云旗看著她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沒有進入cao作頁面，只是盯著一張風景照的屏保發(fā)呆。會議室的掛鐘“滴答滴答”的響，響了十幾聲后，她沒有轉(zhuǎn)回頭，說道：“你先去醫(yī)院吧，我這里還有些工作要忙，今天從國外來了一個大客戶，總不能把人晾在這里?！?/br>
    柏云旗愣了一下，點頭應(yīng)道：“好的，柏董?！?/br>
    “小旗，”柏悅的聲線壓抑而冷靜，細聽下來是有些發(fā)抖，但終歸是云淡風輕的樣子，“去騙騙他吧，算我求你了，他是該死，但他真的要死了?！?/br>
    再怎么恨，再怎么怨，再怎么放不下，再怎么來不及，他也終究是真的要死了。

    柏康家的人就像商量好的似的，一個個都等在門外，柏悅還在公司和客戶談笑風生，柏曉瀅和柏曉瀧來了，哭得太厲害，見完柏康一面后就讓薛艷梅找保姆抱走了，柏云旗也沒攔著，站在病房門口，聽著哭聲離自己越來越遠。薛艷梅的眼神從厭惡到不耐最后和他一樣淪為荒謬的笑意，她盯著柏云旗，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思，她走到他面前去，手伸到了他的臉上。

    托柏云旗的福，除了幾處房產(chǎn)和存款，她在柏康的遺囑中幾乎沒剩下什么。有一瞬間柏云旗以為自己會挨打，但也不太想躲了，所謂母債子還，他和舒涵薇到底還是虧欠這個女人。

    沒想到，薛梅艷只是拍了拍他的臉，修剪整齊的指甲在他臉上留下幾道轉(zhuǎn)瞬即逝的白痕，她恍惚似的說道：“你有些像阿康年輕的時候?！?/br>
    柏云旗沒有動，兩人就好像一次尋常母子間的親昵。

    “你mama呢？”薛艷梅問他，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自顧自己的說：“你也好長時間沒見過她了吧？”

    點頭的時候，柏云旗有了一星半點的委屈，他是這幾年都沒想起過舒涵薇的，只是被眼前這個人提起來，最深處最深處的地方，又開始了一場微不足道的叫囂。

    “是個可憐孩子啊?！毖ζG梅又去摸他的頭發(fā)，她眼中看見的不是柏云旗，是年輕時的柏康，是那個“我愛你一生一世”的夢境，手放下，那場夢就醒了，可能是不滿于自己的失態(tài)，她又冷聲補充了一句：“不過也是活該?！?/br>
    柏云旗不置可否，他也是這樣認為。

    護士一再過來說病人希望家屬進去，薛艷梅不肯進病房，柏云旗自然不會越過她強出頭，過了會兒護士干脆開始指名道姓，喊著：“柏云旗，柏云旗是哪個？病人想見你?！?/br>
    薛艷梅忽然一聲冷笑，拎起包走了出去。

    獨自被晾在那里的柏云旗不得已應(yīng)了聲，沒來及辯解就被護士推著往里面走，護士也不耐煩，嘟囔道：“你怎么給人當兒子的，說幾句話讓老人家走得心安都不會嗎？”

    柏康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那雙本就粗糲蜇人的手蜷縮成了雞爪，病房里燈光昏暗，柏云旗只能看見他泛著藍色的眼珠，渾濁得像是灘經(jīng)年累月的死水，上面蒙著一層血色的霧。

    他也盯著柏云旗看，嘴一張一合，柏云旗湊近后聽清了他的話，那人在喊“薇薇”。

    “抱歉。”柏云旗公事公辦的口吻，“我目前聯(lián)系不上舒涵薇。”

    柏康或許沒聽清他的話，或許已經(jīng)根本聽不見了，還是在喊著舒涵薇的小名，目光死死扎在柏云旗的臉上，顫巍巍地舉起了手，等柏云旗俯下身把臉湊了過去，他沿著眉骨的輪廓摸了下去，兩串淚珠倏然掉了下來，大概是從眼前這個人的臉上看見了舒涵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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