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灼已經(jīng)長大了，自覺礙眼，沒打算去姑姑家里住，自己找了個旅館。

    有秘書提前的拜托，程灼開了三間房。

    那旅館建在醉生夢死斜対面，大白天的酒吧沒開門，但程灼出來后看到那塊舊舊的招牌，腳步自動停頓了片刻。

    雖然也許用不上。

    可身體很誠實地，拐去了超市，從收銀臺旁的貨架上取了盒乳膠計生用品下來。

    他放進貼身的口袋藏好，這才去姑姑家跟長輩們會合。

    ……

    黃昏，厚重的云層散去，露出橙黃色的夕陽。到了鎮(zhèn)中放學(xué)的時間，小姑姑忽然想起這茬，站起來說：“得去接小珍和貴放學(xué)了?！?/br>
    二叔的老婆早早和他離了婚，爸爸失蹤好幾天，倆孩子自己上學(xué)放學(xué)，可憐得很。

    而且現(xiàn)在，他們沒了爸，以后怎么生活還是個問題。

    兩個姑姑雖說生活在鎮(zhèn)上，但其實家里條件一般，不算寬裕，再養(yǎng)兩個孩子，生活怕是要捉襟見肘。程灼到這會兒才想起來，家里好幾天沒大人，那兩個人在家怎么吃的飯？

    程貴可是個不干活的……程珍？

    程灼幾乎沒見過這個meimei，但他那年在這里住的時候，晚上不回來全靠程珍帶話，跟她打過幾次電話，印象里，是個話很少，但很有條理的女孩子。

    連原雨這種人緣很好的人都說過程珍內(nèi)向。

    想到這里，他追著小姑姑出去：“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鎮(zhèn)一中我以前常路過的。”

    出了單元樓，小姑姑才像是有點意外地問起：“你怎么想起也一塊去了？”

    “小姑姑，”程灼沒答，視線落在遠處，像是無心之問，“二叔不在家，家里程珍做飯嗎？”

    “他在家也是小珍做，耀祖從來沒進過廚房，不會干活的?！毙」霉脟@口氣，“那孩子可憐，小小年紀(jì)沒了媽。以后……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程灼這人向來直來直去，只対在意的人會稍微委婉一點，但也就是“稍微”。

    他瞥了小姑姑一眼，看見她愁苦的側(cè)臉，選了個自認為委婉的說辭：“我爸晚上就到了，他倆以后怎么扶養(yǎng)，你們可以和我爸商量?！?/br>
    小姑姑抬起頭，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

    “要我說，接走也行，就是江城那邊的高中學(xué)習(xí)進度快，怕他倆跟不上?！背套祁D了頓，“不過，你們打算告訴他們二叔去世的事情嗎？”

    小姑姑愣了愣。

    “我覺得留下還是跟著我們走，總也要問過他們自己的意見?！背套仆狭藗€長音，“其實他倆，年紀(jì)也都不小了吧。”

    是個大人了，該學(xué)著承擔(dān)一些事。

    之后，小姑姑一路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直到他們來到鎮(zhèn)中門口。小姑姑忽然抬起頭，沒看程灼，自言自語似的：“你說得対，他們不小了。這些事不該瞞著他們?！?/br>
    程灼輕輕地：“嗯?！?/br>
    但這或許有點殘酷。

    二十分鐘后，程灼站在一旁，看著突然跟鬼上身一樣咆哮起來的程貴，看著他脹紅的臉、緊握的拳和逐漸變紅的眼圈，心里這樣想著。

    但很快，他意識到同樣聽見了父親去世消息的程珍，并沒有多大的反應(yīng)。

    女孩子很瘦，皮膚蠟黃，頭發(fā)干得像一把枯草，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因為過于消瘦的臉頰，她的眼睛顯得很大，黑洞洞的，盯著人看的時候叫人有點發(fā)怵。

    小姑姑哄不好程貴，焦頭爛額地看向程珍：“小珍，你聽見沒？”

    女孩子輕輕地應(yīng)了句：“聽見了?！?/br>
    “那……”她為難地往程貴身上看。

    程珍扯著自己的書包帶，看了眼蹲在地上狂哭的程貴，冷靜地說：“你別哭了?！?/br>
    “……”小姑姑實在不覺得這能有用。

    程珍：“爹沒了，以后沒人會哄你的。你在這里哭斷氣，那也就是斷氣了而已?！?/br>
    “……”

    程灼偏過頭，憋住了嗓子里差點溢出的一聲不合時宜的笑。

    他走了過去，看了眼程貴：“你先收收吧，今晚都在鎮(zhèn)上住，奶奶還不知道這事兒，你要是憋不住眼淚說漏了嘴，今晚全家都饒不了你?！?/br>
    程珍抬眼看了看他，又收回視線。

    程灼：“你有話想說？”

    “奶奶出什么事了嗎？”程珍問得很平淡，“還是只是因為年紀(jì)大，受不住刺激？”

    程灼挑了挑眉。

    這meimei，好聰明。

    “你奶病了，還沒跟她說。等你大伯到了我們再想怎么告訴她，可能要把她送去江城治療。”小姑姑拉了把程珍的胳膊，安慰她，“沒事，啊?！?/br>
    程珍低頭看了眼她的手：“什么??？”

    “啊？”

    小姑姑回過神，目光有些躲閃。

    程灼停頓兩秒，又問：“能治嗎？”

    “能，”話是程灼接的，這話他說得很篤定，“你知道我爸有錢，會給奶奶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不用太擔(dān)心。”

    程珍“哦”了一聲，然后，好像是再不在意這些事，低頭看起了自己的鞋。

    程貴還是抽抽噎噎的，哭聲半天止不住。小姑姑看了看天色，無奈地嘆口氣：“等他哭完再回吧?！?/br>
    這里三個人是真的不會哄他。

    自從被程灼拍了一臉飯之后，程貴看他就有點慫，至于另外兩個——一個他看不起，兩個他還是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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