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涼聽到這里，問道：“她是要來分遺產(chǎn)嗎？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了。”

    傅燕云答道：“和遺產(chǎn)沒關(guān)系，她就是看不著咱們爸爸了，所以想要看看咱們爸爸的兒子，就是你?！?/br>
    “她自己不是有一個爸爸的兒子嗎？”

    “想要再看看別的?！?/br>
    “真不是要來找我打官司？”

    “絕對不是。”

    傅西涼放了心：“那行，什么時候看？”

    “再過一會兒就到?！?/br>
    然后傅燕云繼續(xù)對他絮絮的講，告訴他等見了老太太，不能喊阿姨，伯母也不對，更不能叫姨娘，應(yīng)該怎么稱呼呢？傅燕云自己也是左思右想，一邊思想，一邊拽了他起床洗臉梳頭。他倒是起得很痛快，因?yàn)榇巴夂鋈涣撂闷饋?，正是天空放了晴了?/br>
    *

    *

    在這個很晴美的傍晚時分，傅燕云把周老太太一行人迎接進(jìn)了家中。

    周老太太把傅遼東也帶了上，想讓他認(rèn)認(rèn)自己的哥哥。她知道遼東并非只有這一個哥哥，但這個哥哥和別的不一樣，這個哥哥是負(fù)心漢家里的嫡子，和“別的”相比，總像是更正宗些。

    因?yàn)閹Я烁颠|東，所以她又帶上了傅遼東的二舅，以及一個總跟著她的老媽子。二舅身大力不虧，專治傅遼東，老媽子則是伺候傅遼東伺候得經(jīng)驗(yàn)豐富，和二舅配合起來，會有剛?cè)岵?jì)的效果。

    周老太太受了傅燕云的囑咐，進(jìn)門前以為自己會見到另一個款式的遼東，孰料下了汽車向內(nèi)一走，她就見樓門前站著個西裝革履的高大青年，身形挺拔，頗有一種凜然的英姿。及至走到近前了，高大青年彬彬有禮的向她一鞠躬：“晚輩西涼，向老太太問安。”

    然后他直起身，又一抿嘴，給了老太太一個假笑。

    周老太太抬眼盯著他，看他活脫脫就是一個小負(fù)心漢，一口氣堵在胸中，她的眼睛便模糊了。

    攥著手帕摁了摁眼角，她回頭對著傅燕云說道：“這小子會長，像他的爹?！?/br>
    傅燕云點(diǎn)頭附和：“是的，大家都這么說?！?/br>
    傅西涼這時側(cè)身讓開了道路：“老太太里面請?！?/br>
    周老太太一眼一眼的看著傅西涼，恍恍惚惚的邁了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jìn)那客廳里去的，只記得自己一路走，一路問那西涼的話——那孩子隨著她走，有問有答的，比她家里的那些個侄子們斯文多了。這么好的孩子，傅燕云為什么會說他像遼東？

    進(jìn)入客廳之后，她回過了神，不急著落座，先回頭拉起了傅遼東的手：“來，遼東，過來認(rèn)認(rèn)你哥哥?！?/br>
    傅遼東不肯上前，而且表情很痛苦——他夜里睡不著，天亮的時候想睡了，他娘又生拉硬拽著他去上墳燒紙，墳上有人敲鑼念經(jīng)吹喇叭，震得他頭痛欲裂。他非常的恐慌，此刻幾近崩潰，可他娘又死命的攥了他的手腕往前拽，攥得他骨頭都要斷了！

    沒人知道傅遼東的所思所想，眾人就只看見他忽然大叫一聲，跳起來就要去打周老太太的頭。眾人一驚，傅西涼不假思索，一把就將老太太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不許打人！”

    他這一下子用力過猛，差點(diǎn)把周老太太掄到了沙發(fā)上。眼看傅遼東還要朝著周老太太撲，傅西涼后退一步，背過一只手把老太太護(hù)到了自己身后：“你別打她，老太太不能打！”

    周家二舅這時已經(jīng)沖上來掐住了傅遼東的脖子，那老媽子也趕緊跑過來，把兩個棉花球塞進(jìn)傅遼東的耳朵眼里，又掏出個黑布縫的眼罩，罩了他的眼睛。

    暫時隔絕了外界的刺激，又被二舅掐了脖子，傅遼東漸漸安靜了下來，然后被他那二舅押了出去。

    傅西涼則是放下手，回過了頭，告訴周老太太：“你別怕，沒事了。”

    周老太太歪坐在沙發(fā)上，仰頭看著傅西涼。隔著一層淚光，他模糊得只剩了輪廓——和他爸爸一模一樣的輪廓。

    扭頭望向一旁的傅燕云，她顫抖著開了口：“如果遼東是這樣的，我這輩子……也算是有了一點(diǎn)甜頭……”她一手抓住了傅西涼的手，一手狠抓了自己心口：“如果我的兒子是這樣的……我也認(rèn)了……”

    她心痛，痛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傅西涼低頭看著她，有點(diǎn)摸不清頭腦，也不大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但是出于禮貌，他用另一只手從褲兜里掏出手帕，遞向了她，見她只是狠狠扭絞著心口那片衣襟不放，并不肯接手帕，而眼淚又已經(jīng)淌了滿臉，便俯身給她擦了擦淚水，然后再次將手帕遞向了她：“你自己擦?！?/br>
    傅燕云則是有些慌，因?yàn)橹芾咸莻€樣子很像是要發(fā)作急病。但周老太太忽然“哇”的哭出了聲音，扭絞著心口的那只手也松開了。

    *

    *

    周老太太抓著傅西涼的手，嚎啕大哭了一場。

    哭過之后，她漸漸的平靜下來，整個人似乎都瘦了一圈。傅西涼被個陌生老太太緊緊的抓著手，又聽她撕心裂肺的哭個不休，也是十分難熬，但該忍的時候就得忍，所以他呆呆的望著窗外，耐著性子強(qiáng)忍。

    聽得周老太太哭聲漸歇了，他扭頭去看身旁的燕云，想問問他自己還得再忍多久，然而未等他出聲，燕云手疾眼快，先捂了他的嘴，讓他只來得及在燕云的掌心里唔了一聲。

    幸而周老太太在徹底止住了哽咽之后，就松開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