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爽朗：“明白了，我去看看她。你坐了一下午車也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吧，阿軟那里交給我?！?/br>
    “好，麻煩您了?！?/br>
    “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么客氣?！?/br>
    大舅媽去廚房，把老二他們從西北帶回來蔗糖拿出來，放了一小塊在搪瓷杯里，又切了點姜絲，加熱水，端去樓上。

    沈元白經(jīng)過meimei房間的時候腳步停頓片刻，怕她見到自己會不好意思，于是輕輕叩門——

    “阿軟?！?/br>
    蹲在炭火爐子旁邊的小姑娘頭埋在臂彎里，聽到喊聲她茫然抬頭，應了一下。

    “阿軟。”這回是大舅媽的聲音，她起身去開門。

    大舅媽右手拿著搪瓷杯，左手卷著一個布帶，站在門口對她說：“你哥哥有點累先去睡了，我給你送點東西來?！?/br>
    蘇娉也看到了月事帶，白皙如凝脂的臉頰染上緋意。

    “……謝謝大舅媽?！?/br>
    “沒事兒，這都是正常的事嘛，用不著不好意思?！彼言率聨нf過去：“這都是新的，原本是準備給你表妹的，她這都十三了還沒來?！?/br>
    說到這，大舅媽有些發(fā)愁。

    “表妹在家嗎？明天我給她把把脈吧?！碧K娉接過東西，柔聲道。

    晚上吃飯的時候好像沒看到這位小表妹，只有小舅家的表弟。

    不過十三沒來也正常，每個人體質(zhì)不一樣。

    “她和她弟弟在鎮(zhèn)上讀書，她外公是工人，在那邊讀小學?！?/br>
    那應該是見不到了，蘇娉明天下午就要回學校，然后收拾東西去火車站。

    又聊了幾句，大舅媽見她臉色不好，叮囑她把紅糖水喝完，自己下了樓。

    蘇娉坐在爐火前，先喝哥哥端來的姜湯，又把紅糖姜茶都喝完，然后捏著月事帶，去旁邊的衛(wèi)生間。

    晚上她睡不著，外面海浪聲此起彼伏，因為看海，晚上比白天還要冷。

    炭火爐子也差不多要燃完了，她蜷縮成一團，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熬到了天邊亮起第一縷晨光。

    她站在窗前，看著太陽緩緩從海平面升起，眉眼間帶著欣喜和驚訝。

    昨天下雪，本以為今天也同樣，沒想到竟然是個好天氣。

    看了一會兒，她去洗漱。

    而樓下的大舅和小舅已經(jīng)趕?；貋砹?。

    大舅媽知道她吃不了寒涼的，特意把小麥粉找出烙餅，還煮了一碗紅糖雞蛋水給她當早餐。

    林老太太熬著煤油燈通宵沒睡，她做了一雙布鞋，拿出來遞給外孫女：“外婆手藝不太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適，這種布鞋穿起來舒服又透氣，只來得及給你做一雙了?！?/br>
    蘇娉不忍心拒絕老人家的心意，她坐在椅子上，接過布鞋，彎腰把自己腳上的白色小羊皮皮鞋脫了，換上布鞋。

    “很合腳。”她站起來，走了兩步：“我很喜歡，謝謝外婆?！?/br>
    “哎，合腳就好?！崩咸粗樕蠝剀浀男?，又偷偷躲著抹眼淚去了。

    一上午林家人都沒有出去，圍在爐火邊上聊天，他們知道下午阿軟就要回去，想著能多待會兒是會兒。

    “阿軟，外婆知道沒有資格跟你說，讓你認下沈家，蘇家把你養(yǎng)到這么大，把我們阿軟養(yǎng)得很好?！?/br>
    “可能你不知道，你爺爺奶奶前幾個月趕到北城軍區(qū)，就是為了見你一面，他們上了年紀，以后也難得再來了?！?/br>
    “如果可以，外婆希望你回去能見見他們，哪怕是不認也沒事，全了他們這樁心愿?！?/br>
    林老太太說著又哭了起來，她本來覺得自家女兒命好，在部隊被選去文工團，還嫁給了同為軍人的沈霄。

    女婿對她異常疼愛，生活和和美美。

    大外孫元白自幼乖巧懂事，女兒又生了一對龍鳳胎。

    這日子眼瞅著多好過啊，哪知道有那喪天良的把自家孩子給換了。

    她光是聽著心肝兒就生疼。

    蘇娉垂眸看著爐火，林家人也沒有催她，小舅媽輕聲道：“阿軟，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強，一切都看你自己心意來，沒關(guān)系的?！?/br>
    過了半晌，她看了眼旁邊笑容溫潤的哥哥，點頭：“好?！?/br>
    中午吃飯的時候，小表弟一直在抓身上，小舅媽掀開他的衣服一看，都是大片大片的疹子。

    “一到冬天就起風單子，”小舅媽怕他把皮膚抓破，只好用手指輕輕刮著，心疼道：“待會兒我?guī)コ嗄_醫(yī)生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拿點擦的藥。”

    她心里也知道沒什么用，就是看兒子癢的直哭，實在不忍心。

    “我去就行了，外面雖然出太陽了還是冷，你們娘倆在家等著?！毙【四眠^飯碗和調(diào)羹，喂小表弟吃飯。

    林老太太和大舅媽對這種事沒轍，只能干急眼。

    這孩子從去年開始，到了冬天就開始長風單子，在西北軍區(qū)的時候，在部隊醫(yī)院看了都沒辦法。

    老太太也去鎮(zhèn)衛(wèi)生院和縣醫(yī)院問了，都只能開一點擦的藥，冰冰涼涼的，能緩解一下。

    每次長這個，小孫子就鬧得不行，一直到睡覺的時候才能安穩(wěn)一會兒。

    蘇娉恰好坐在她旁邊，側(cè)頭看了一下，確實是風單子。

    想起上次漢方醫(yī)藥里面的民間方子，她猶豫片刻，問：“小舅媽，家里有酸麻桿根和苦菜根嗎？配一點瘦rou燉湯，讓小表弟試試?！?/br>
    見小舅媽愣神，沈元白解釋道：“阿軟在東城大學中醫(yī)系讀書，是中醫(yī)系副主任的學生?！?/br>
    小舅媽咬牙點頭：“好，我試試。謝謝你了阿軟?！?/br>
    酸麻桿她小時候經(jīng)常吃，苦菜也不是什么有副作用的東西，就算吃了沒用也沒事。

    萬一有用呢？

    看到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心都要碎了。

    吃完飯，她就去樓上收拾衣裳，要回學校了。

    林老太太早就準備好了干貨，魚干紫菜干蝦，還有魷魚干和墨魚干。

    “元白，這有兩份，一份是讓你meimei帶去蘇家的，還有一份你帶回去，替我向你爺奶問好。”

    “您放心，我會的?！鄙蛟装迅韶浂际者M行李袋，笑著點頭。

    一直沒吭聲的大舅舅忽然問：“元白，阿軟那樁娃娃親是怎么回事??？”

    沈元白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斟酌片刻，說：“蘇叔叔和陳軍長是戰(zhàn)友，兩家關(guān)系很好，當初是陳家老爺子主動去蘇家提親定的婚事。”

    “那個陳軍長的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之前你爸在信里說阿軟身體不太好，要是個不懂知冷知熱的莽夫，那這門親事我看不太行?！绷掷咸穯柕?。

    “挺不錯的年輕人?！鄙蛟仔χf：“就是性子比較野，還需要磨練?！?/br>
    聽到性子野，老太太急了：“這可不行啊，這種男人凡事只顧自己，都不顧家，你們當兵的本來就長年在外出任務，就像你爸，你們小時候見過他幾回？”

    “要不然他是打心眼里疼你媽，我都后悔把女兒嫁給他?！?/br>
    “是啊元白，別看我去西北隨軍，你小舅也是常年不見人影，就我跟你表弟住在軍屬大院?！毙【藡屢查_口。

    倒是大舅媽有別的看法：“只要對阿軟好，性格野一點也沒事，太老實的看起來木訥，就像你大舅，不討喜?！?/br>
    沈元白見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溫聲道：“這樁婚事已經(jīng)取消了?！?/br>
    “啊？”這回換老太太傻眼了：“不會是覺得我們家阿軟身體不好，要退婚吧？”

    在農(nóng)村這種可不罕見，找對象第一要求不是長得好看，而是身體健碩能干活，這種一看就好生養(yǎng)。

    她外孫女看起來是有些弱不經(jīng)風。

    林老太太不由擔憂：“阿軟的身體調(diào)養(yǎng)的怎么樣了？你爸說因為青雪耽誤了她出生，在你媽肚子里憋了很久，要不帶她去縣醫(yī)院檢查檢查？”

    “您別憂心了，阿軟的外公和mama都是軍醫(yī)，一直在給她配藥調(diào)養(yǎng)身體。”

    “我是擔心她以后懷孩子不容易?！绷掷咸珖@氣，也沒覺得在外孫面前說這個有什么不妥：“你媽以前身子就比較弱，懷你的時候就遭了大罪。”

    “不生孩子也沒事，”沈元白說：“她不一定要嫁人，家里也養(yǎng)得起?！?/br>
    meimei現(xiàn)在一心投身醫(yī)學，看樣子也沒考慮過這件事。

    林老太太啞然，理解不了孫子的想法。

    在她們眼里多子多福才是好，現(xiàn)在哪家沒有三個五個？要勞力下地要賺工分，不然怎么養(yǎng)家糊口。

    “媽，”小舅媽忍不住笑了：“他們這些孩子都不用下地了，他們的孩子更不至于掙工分，您吶，就別cao閑心了?！?/br>
    林老太太搖搖頭，她也就是這么一說，孩子們想法跟她不一樣也不會勉強。

    想到外孫女遭的這些罪，她忽然覺得不嫁人也沒什么。

    家里寵著養(yǎng)著，也當彌補這些年的遺憾。

    蘇娉從樓上下來，跟長輩們告別，小舅舅在隊上借了個牛車，把她們送到鎮(zhèn)上搭車。

    “我駐守的部隊山上有蟲草，到時候我挖了寄到東城大學，你接收一下?！?/br>
    他看到外甥女這么單薄，也覺得這孩子吃了不少苦。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謝謝小舅舅，小表弟后續(xù)的情況您可以寫信給我，如果這個方子沒用，我再問問老師?！?/br>
    “好?！绷纸阉麄兯偷降溶嚨牡胤剑谕馍骸霸?，照顧好meimei，我過兩天要回西北就不去北城看你爸媽了，幫我?guī)€好?！?/br>
    “我知道的，您放心?！?/br>
    把外甥外甥女送上客車，林江在原地駐足片刻，看著客車帶著黑煙滾滾而去，這才重新趕著牛車回家。

    蘇娉回到學校是下午五點四十三，她收拾好東西，沈元白就在宿舍外等。

    東城火車站離學校沒多遠，走路過去二十分鐘。

    進了站沈元白取了票，帶她上了火車。

    上次跟于老師他們過來是坐硬座，沒想到回去能有臥鋪。

    沈元白自己習慣坐硬座，因為meimei在這才買的硬臥，他把行李放好，對她說：“你睡會兒，我去餐車買飯?！?/br>
    蘇娉乖巧點頭，躺在臥鋪上，蓋好被子。

    她偏頭看著窗外快速倒退的樹影，心里在默數(shù)回家的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