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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流債 第35節(jié)

    后知后覺,覆水難收。

    謝容玨不似平時清越,帶著一點兒喑啞,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殿下當(dāng)真準備另嫁林霽?”

    沈初姒抬眼,手霎時間掙脫他的桎梏,手腕上原本那點兒灼熱的溫度消散。

    當(dāng)初所求是他,避而不見是他,成親后不曾踏入拂江院半步的人,也是他。

    她承認自己當(dāng)初所求,是自己少年的驚鴻一面,是多年來的其心遼遼,即便是曾經(jīng)自己所求并不是他所愿,可是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將那點兒因果歸還于他。

    現(xiàn)在謝容玨又到自己的面前,問及另嫁。

    哪有這樣的道理。

    謝容玨看著沈初姒站在自己的面前,脊背挺直,眼瞳還是一如往常的坦蕩,恰如點墨,談不上是什么情緒。

    “……謝容玨?!?/br>
    她頓了頓,看著他垂下來的瞳仁,接著道:“你我早已和離,我現(xiàn)在另嫁何人,又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初就已經(jīng)了斷。

    所以她現(xiàn)在另嫁何人,又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從她親手將和離書遞給自己那時起,他們就已經(jīng)是夫妻情斷,合該再無往來了。

    她自認自己這話說得已經(jīng)足夠清楚,假山后面的境地略微有點兒逼仄,她提了一下裙裾,剛準備離開之時,謝容玨突然將手支在假山之上,原本就狹窄的空間瞬間就變得只剩下一隅。

    他身上的氣息拂面而來,攜著冬雪消融的冷冽。

    “當(dāng)日,殿下愿我今后所求,一一得償?!彼劢薜痛?,“可若我今后所求,就是殿下呢?”

    現(xiàn)在站在沈初姒面前的,是她年少時唯一心動過的人。

    她知他冷淡,知他絕情,知他不記得自己,知他對自己并無一絲一毫的情意,卻又在沈兆問及那日,也曾想過,若是嫁與他,日后或許也總有見他被捂化的那日。

    可是他清清楚楚地和自己說過,他這么多日不踏入拂江院,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明白他所想。

    鎮(zhèn)國公夫人在父皇身死的那日就變了嘴臉,而他又永遠不像是被感情所累的模樣,她總該明白的,有些緣分根本就是強求不來的。

    當(dāng)初挾皇恩嫁入鎮(zhèn)國公府,他并不甘愿,所以她親手斬斷因果,可是現(xiàn)在的謝容玨,卻又在她面前,說著今后所求。

    實在是像極心血來潮的戲弄,在時覺得了無意趣,不在了又覺得空虛,閑來無事又去撩撥幾下。

    實在是,一點兒都不講道理。

    “沒有這樣的道理,謝容玨?!鄙虺蹑p聲,“當(dāng)初是你所求,我也如你所愿,你現(xiàn)在在我面前,又說起這樣的話……到底又該算什么?”

    她頓了頓,然后抬眼與他對視,不退不讓,“把我當(dāng)作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分明沒有任何別的情緒,不曾退讓分毫,分明如此纖弱,可是依然如他之前所見的任何一面般,帶著執(zhí)拗和堅定。

    當(dāng)初謝容玨說話的時候不留退路,自以為這樁婚事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現(xiàn)在陷入進退兩難之地的人,卻又變成了他。

    謝容玨不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從何處開始解釋,卻又聽到沈初姒開口。

    “倘若世子覺得當(dāng)初我向父皇求得嫁入鎮(zhèn)國公府,占了這么一個名分,覺得心中有怨,大可以坦誠相待,”沈初姒頓了頓,“又何必戲弄于人?!?/br>
    無論謝容玨是當(dāng)真反悔也好,那點兒似有若無的撩撥是真是假也無所謂,或者如她所言是一時興起的戲弄,也并不重要。

    她之前就曾經(jīng)想過,若謝容玨明說,那么自己也該將話說得更為明白些。

    今后所求,皆為她。

    現(xiàn)在說來,實在是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當(dāng)初賜婚,我確實并不甘愿,或者說,我是并無什么所謂?!敝x容玨垂著眼睫,“可是我現(xiàn)在所言,也并不是戲弄。從前我自認從未動過心,可是現(xiàn)在——”

    他似是輕聲喟嘆,好像是對于現(xiàn)在這般境地的不可辯駁,又好像是對于既定事實的供認不諱。

    “殿下……我后悔了?!?/br>
    沈初姒了然地點了點頭,此處實在是狹窄至極,她即便是站在這樣的境地之中,面色也絲毫未變。

    瞳仁似不起波瀾的春澗。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后悔?”沈初姒提著裙裾,抬步欲走,“可是謝容玨,人總是該往前看的。你從前既然已經(jīng)如愿,現(xiàn)在又何必貪求?!?/br>
    她抬手接了一滴從竹林落下的雪水,朝著他輕聲道:“失陪了?!?/br>
    沈初姒從謝容玨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那點兒香味浮現(xiàn)在他的四周,其實她說話時態(tài)度一點兒也沒有帶著怨恨,也談不上是什么賭氣,好像當(dāng)真只是覺得,從前種種,不過是一場夢。

    夢總該是要醒的。

    他站在原地看著沈初姒走出這狹窄境地,另一只手中,拿著的是之前在翠濃處買到的玉簪,尾端處尖銳,他卻毫無所覺地拿在自己手中。

    在此之前,謝容玨從來都不信他人所謂的風(fēng)月難涉,一直到了現(xiàn)在,他大概才終于明白,為什么總會有人為情所困,借酒消愁。

    大概覺得無能為力,難解困頓。

    現(xiàn)在業(yè)債難消的人,是他。

    *

    沈初姒回到宴席之上時,宋懷慕正在和不少貴女相談,她看到沈初姒回來,連忙將自己手邊的一個小碟子遞給沈初姒,笑著道:“阿稚快嘗嘗這個,我剛剛將所有的糕點都嘗了一遍,這個味道最好!”

    沈初姒朝著她笑了笑,凈了手以后依言接過。

    沈初姒此刻面色如常,但是在場的世家女哪個不是心中門兒清的,九公主才剛剛離席不久,那位世子爺轉(zhuǎn)而也離開了,當(dāng)初好歹也是拜了天地的夫妻,現(xiàn)在一見面,還不知曉是個什么樣的場面。

    這位九公主殿下現(xiàn)在見了那鎮(zhèn)國公世子,說不得覺得意難平,卻還要佯裝出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

    只是在場的貴女想到剛剛的來到這里的人,還是忍不住心中暗暗艷羨。

    若是說從前的那點兒傳言,只不過是沒有根據(jù)的話,但是現(xiàn)在,多半也是八九不離十。

    畢竟何曾見過林少卿對哪位姑娘家另眼相待過。

    一直到沈初姒坐定,宋懷慕才悄聲問道:“阿稚,剛剛這里在小聲議論謝容玨也在你走后不久也走了,他這是當(dāng)真是找你了?”

    “嗯,”沈初姒點了點頭,“說清楚了一些事?!?/br>
    宋懷慕想到之前沈初姒說的話,看到現(xiàn)在沈初姒面色如常的樣子,宋懷慕心中了然。

    旁的人或許大多以為,現(xiàn)在黯然神傷的,是阿稚,但是大概也只有她心中了然,現(xiàn)在暗自傷心的人,只怕是那位鎮(zhèn)國公世子。

    沈初姒面前的桌案上,放著一朵絹花,剛剛她離開這里的時候,桌案上除了茶盞,并無這朵絹花。

    春日宴之中,每個世家郎君都會備著一朵絹花,獲得絹花最多的世家女,都是德才兼具,相貌出挑之輩。

    今年比試的是書畫,沈初姒原本就是陪同宋懷慕前來的,并無意比試,所以根本就沒有準備書畫。

    面前的這朵絹花,原本也不應(yīng)當(dāng)出現(xiàn)在這里。

    宋懷慕看到沈初姒有點兒疑惑的目光,開口解釋道:“是林少卿,他身上還有公務(wù)在身,并沒有在此地久留,看到阿稚不在,就只將自己的絹花給了你,他好似都不知曉阿稚都并未準備書畫,剛剛那幾個貴女都看得傻了,林少卿似乎也有點兒不好意思,開口解釋說什么殿下書法精妙——”

    宋懷慕促狹道:“向來霽月風(fēng)光如林少卿,也不過是阿稚的裙下之臣罷了?!?/br>
    沈初姒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絹花,“別亂說?!?/br>
    “所以阿稚當(dāng)真對林少卿并無男女之情嗎?”宋懷慕小聲,“京中有多少貴女想著嫁給他,只怕是十雙手都數(shù)不過來!”

    沈初姒想到林霽,搖了搖頭,“他當(dāng)年是皇兄伴讀,又與父皇以叔侄相稱,我自幼都只是將他當(dāng)兄長看待。”

    宋懷慕倒也并不詫異,點頭道:“其實我也明白,阿稚一向都分得很清楚,林少卿雖好,可是阿稚不喜歡,也沒辦法?!?/br>
    她作嘆息狀,“只是可惜了,林少卿癡心錯付,實在可惜——”

    她的話音甚至還沒有落,突然不遠處有個役人,手上拿著整整一捧絹花,腳下匆忙地走過水榭,直直地往著這邊前來。

    他的目光在周邊的貴女之中穿梭了一會兒,大概是辨認了一下衣著,然后才終于看向了沈初姒。

    他躬身進入亭榭,然后朝著沈初姒詢問道:“姑娘可是九公主殿下?”

    沈初姒看著役人手上捧著的絹花,還未回答,周圍的貴女就答道:“是的,是九公主殿下沒錯?!?/br>
    役人面上帶著難以形容的神色,或許也是覺得有點兒荒誕,抬手將自己手上的一捧絹花放在了沈初姒面前的小幾上。

    這些絹花上面還帶著一點兒香味,清清淡淡的,并不濃郁。

    “殿下,”役人頓了頓,“這些都是鎮(zhèn)國公世子所贈?!?/br>
    作者有話說: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了凡四訓(xùn)》:

    第41章

    “百兩白銀, 居然就是為了收這么一朵絹花,縱然是知曉這鎮(zhèn)國公府財大氣粗,咱們也未曾想到過, 這世子實在是出手闊綽!今日這般, 少說也得數(shù)千兩白銀都得灑進水里了吧?”

    “是啊王兄,況且這么朵絹花, 原本也沒有什么大的用處, 不過就是討美人歡心而已, 雖說你我原本不缺銀錢, 但是月銀畢竟有限,也算是兩全, 正好給鎮(zhèn)國公府做個順?biāo)饲椤2贿^,這么大費周折,你說這世子爺, 到底是為了哪家府上的姑娘?”

    “這誰知曉, 不過還是咱們兩這日子好,成親有甚意思,不過就是作繭自縛罷了?!?/br>
    兩位世家子弟勾肩搭背著走遠,沈初姒抬步從卵石道旁走出。

    其實宴席還未散,只是剛剛在水榭之中的時候, 旁邊具是或明目張膽, 或暗中的打量, 實在是讓人想忽視都難, 雖然并沒有人當(dāng)真上前詢問, 但是被這么多打量的目光看著, 確實也多少覺得有點兒如坐針氈。

    其實也不怪那些世家女如此好奇, 畢竟這事, 確實出人意料。

    就連宋懷慕聽到役人的話后,都被自己吃進口中的點心嗆了一口。

    沈初姒原本還沒想到這么些絹花是從哪里來的,聽了剛剛那些世家子弟的話,大概也明白了幾分。

    絹花她留在了水榭的桌案上,未曾帶出來,數(shù)千兩白銀就只為換這么些絹花。

    有些人后悔的方式還真是……大張旗鼓。

    蒲雙和梨釉在寧親王府安置侍女的廳堂之中等待宴席結(jié)束,卻沒想到才不過申時,沈初姒就已經(jīng)先行離席。

    蒲雙迎上去,“殿下,我們現(xiàn)在是回府嗎?”

    現(xiàn)在這個時候,天色尚早,就連街市都還未曾收攤,沈初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搖了搖頭,“讓車夫先行回去吧,我想去外面的街市逛逛。”

    蒲雙點頭應(yīng)好,親王府距離仁明巷并不遠,就算是步行,也不過是一炷香不到的時間。

    *

    街邊的瓦肆有些在進行書畫交易,還有些則是有赤膊的壯漢在雜耍,將手上冒著火的木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有刷槍的,旁邊站著的觀眾具是連聲叫好。

    沈初姒在攤販買的書畫邊看了看,有幾幅畫用筆精巧,用色也清透出色,雖然裱畫的技藝并不好,但是也能看得出來作畫之人也當(dāng)是難得一見的天賦異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