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安正在永壽宮前等待，距離蕭靖鈺進(jìn)去已經(jīng)大半個時辰了，始終不見出來。

    按理說太后對蕭靖鈺應(yīng)當(dāng)多看一眼都嫌煩，恨不得死生不復(fù)相見的好，怎會說了這么久。

    就在滿腹狐疑時，一個提水的內(nèi)侍撞了他一下，趁機(jī)塞了張紙條到他手里。

    一旁永壽宮的大太監(jiān)瞧見了，當(dāng)即喝道：“干什么呢？怎么長的眼珠子，路這么寬非往人身上撞！”

    殷安擺擺手示意無事，那大太監(jiān)也就不繼續(xù)責(zé)罵了，只一甩拂塵，讓小內(nèi)侍趕快滾。

    又等了一會，殷安才道：“公公，小的有些內(nèi)急，勞您在這看著?！?/br>
    那公公也體貼得很，笑呵呵道：“去吧去吧，咱家給你看著，出不了差錯?！?/br>
    “哎，謝謝公公。”殷安轉(zhuǎn)身離開，臉上的笑意也隨之收攏了。

    他走到偏僻處，展開手中的紙條，只見上面寫的是：姑娘被一黑衣人帶走。

    殷安把紙條攥緊，心道這次事大了，主子非得發(fā)瘋不可。同時又想不明白，怎會這么巧，太后剛召見主子，那邊人就丟了。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蕭靖鈺才從長壽宮出來，臉上神色平淡，也沒多說什么，只原路出宮。

    到了人少的地方，殷安才將事情說了，原本不緊不慢的蕭靖鈺眸色一凝，就匆忙往宮外跑去。

    秦王府書房里，黑壓壓地跪了一群人，氣氛緊張極了，壓的人胸口發(fā)悶，連吸氣呼氣都快不會了。

    “一群飯桶！連個人都看不住！”

    蕭靖鈺怒道：“跪著做什么，找，全給本王去找！把上京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到！”

    那些暗衛(wèi)一哄而散，連忙跑出去找人去了。

    殷安站在一旁，對盛怒的蕭靖鈺道：“主子，只怕事有蹊蹺?！?/br>
    “能有什么蹊蹺？是太后那老妖婆在背后搗的鬼！”蕭靖鈺說著，突然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書桌，東西嘩啦一聲撒了一地，他怒火中燒的眸中劃過一抹悲傷，“瑤兒寧愿跟那老妖婆走，也不愿留在我身邊，為什么？為什么！”

    太后是他的殺母仇人，他受到的一切欺凌和羞辱都是拜太后所賜，他恨不得喝太后的血，吃太后的rou。

    可瑤兒卻跟著太后的人跑了。

    瑤兒寧愿投奔太后，也不肯接受他的好！

    這樣的打擊實(shí)在太大了。

    換個其他什么人，他都不會這么憤怒。

    這樣的搜尋一直到晚上，才有人稟告：“主子，官道旁的驛站里，有人見過姑娘?！?/br>
    蕭靖鈺此時正站在院落里，樹枝上冰涼的積雪掉進(jìn)脖頸里也渾然不覺：“哪的驛站？”

    那暗衛(wèi)道：“應(yīng)是……沂山方向?！?/br>
    “沂山……”蕭靖鈺嗤笑一聲，而后一拳重重打在身旁的樹干上，碗口粗的樹干應(yīng)聲而落，他手背上流滿了鮮血，“好，好得很，她這是去找蕭楷了！”

    “她就這么在意蕭楷！”蕭靖鈺額頭青筋暴起，“我偏不讓她如愿，殷安，備馬，我親自去把她抓回來！”

    殷安連忙道：“主子三思，上次的事情過后，皇上已經(jīng)視您為眼中釘rou中刺，太后又在此時將姑娘帶走，這分明是沖著您來的。只怕您一離京，太后和皇上就會出手！”

    “那又如何！”蕭靖鈺何嘗想不明白，也正因?yàn)槿绱?，他心中才會如此悲涼，“瑤兒想知道我能為她做到哪一步，我就做給她看！”

    彼時，其實(shí)他心中并沒有想后果，他不去想自己走了會發(fā)生什么，不去想太后和皇上的虎視眈眈，不去想他會失去手中賴以生存的權(quán)力，不去想日后該如何立足。

    他只是出于本能地覺得，如果不追上去，他會永遠(yuǎn)失去傅瑤。

    傅瑤會在那里找到蕭楷，他們久別重逢互訴衷腸，而后回宮，繼續(xù)做一對恩愛的夫妻……從此以后，傅瑤的心會完全屬于蕭楷。

    不！這怎么能夠！他心心念念得不到東西，憑什么蕭楷就能得到！

    這怎么可以！他絕不能接受傅瑤的心里有別人！

    除了他，傅瑤誰都不能喜歡！?

    第37章

    ◎“前世今生，我們生同衾，死同xue?！薄?/br>
    傅瑤唯恐被蕭靖鈺追上, 晝夜不分地縱馬狂奔，手指被凍到僵硬，大腿內(nèi)側(cè)被磨出了泡也不肯停歇。

    就這么日夜不停地走了三天三夜, 她終于在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來到了沂山一帶。

    這里真的很冷,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 一望無際的雪。平坦荒蕪的山腳下零零散散分布著二三十個帳篷, 被雪山包裹著，顯得格外渺小。

    終南陰嶺秀, 積雪浮云端[注]。這樣的景色，她只在書中見過。

    傅瑤牽著馬兒, 走進(jìn)沒過腳踝的雪地, 在潔白無瑕的積雪中留下兩行腳印。

    揣著手巡邏的士卒見到她，大老遠(yuǎn)就好生提醒道：“喂！這里是軍營，過來是要砍頭的！”

    那喊聲粗狂而嘹亮, 在山間回蕩著，裹著寒風(fēng)鉆進(jìn)傅瑤耳朵里。

    她像是被刺激到了, 呼出一口白氣, 也高聲喊道：“我是奉命來尋太子殿下的！”

    空氣在胸腔里震動, 她聽著自己的回聲, 覺得心胸格外開闊。在這蒼茫天地間大聲喊上一句, 好像什么煩惱都忘了。

    那人聽說她是奉命來的, 又見她的女子, 就以為她是宮里來的女官, 和那個衣姑娘是一樣的, 于是就回帳篷里抱了件半舊的棉衣, 向她跑了過去。

    傅瑤見他過來, 急忙去包袱里翻找太后給她準(zhǔn)備的玉牌。

    那士卒卻把肥大臃腫的棉衣給她披上：“姑娘, 宮里來的吧，不曉得這沂山有多冷?！?/br>
    傅瑤身子早被寒風(fēng)吹透了，直到棉衣披在身上，才后知后覺，感受到自己有多冷。

    她把玉牌握在手里，裹緊了棉衣，跟著士卒到了營地。

    那士卒給她指了間帳篷：“你先進(jìn)去暖和暖和，我去稟告校尉?！?/br>
    傅瑤點(diǎn)點(diǎn)頭：“有勞?！?/br>
    那士卒擺擺手，示意無事，他將衣袍整理整齊，邊撫平褶皺，邊小跑著去了大帳。

    傅瑤進(jìn)了帳篷，見里面放了個火盆，里面的炭火已經(jīng)不充足了，將熄未熄，只散發(fā)著余熱。

    她在火盆前坐下，用凍得發(fā)僵的手拿起鉗子，夾了幾塊黑色的煤炭放進(jìn)去，而后就安心烤起了火。

    她一路狂奔，來不及歇息，如今看著那炭火，就困頓起來，不知不覺間趴在膝蓋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并不沉，只是覺得周圍越來越冷，最后打了個噴嚏，醒過來了。

    炭盆已經(jīng)被挪遠(yuǎn)了，里面只馀兩三塊煤炭還泛著紅。那士卒正坐在她對面捧著熱茶，見她醒了就道：“大人是從宮里來的，不知道被大雪凍后直接烤火，是會把皮膚烤壞的。您在外面凍了那么久，得慢慢緩過來。”

    傅瑤確實(shí)不知道這些，此時才感受到手指，臉頰和耳垂泛起癢來，忍不住想撓。

    那士卒就給她翻出一盒藥膏：“涂上這個，千萬別撓，一撓就爛了?！?/br>
    傅瑤接過了，一邊抹藥，一邊問他：“你們校尉呢？找到太子殿下了嗎？”

    “還沒有，沂山地勢復(fù)雜，里面的雪都到腰窩，到處白茫茫一片，校尉把人分成兩隊(duì)，每日都在輪流派人去找，可哪里那么好找?！?/br>
    真叫大雪埋了，就是找到猴年馬月也找不到啊。

    士卒這句話當(dāng)然沒說出口，但他們私下都是這么抱怨的，那位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早就死了也說不定。

    傅瑤道：“帶我去見你們校尉。”

    士卒就放下杯子：“是，大人?！?/br>
    大帳里，崔校尉正看著沂山地形，他本就生得黢黑，如今更是滿臉苦相，說不出的滄桑。

    他把太子殿下弄丟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然而當(dāng)傅瑤進(jìn)來時，他立刻收斂了神色，又是一副冷硬如鐵的將軍模樣。

    傅瑤倒也不怵，進(jìn)來后直接問：“太子殿下是在何處失蹤的，你們都搜了哪里？”

    崔校尉也顧不上什么虛禮，這位既是宮里派來的，他自然得積極配合，否則是把太子殿下弄丟了還不負(fù)責(zé)，就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br>
    他一臉鎮(zhèn)定地指著沙盤：“糧馬道沿著沂山山谷修建，有一部分位于沂山深處，當(dāng)時被大雪封住了，太子殿下執(zhí)意親自前去清雪，誰知西側(cè)雪山突然雪崩，之后就找不到了。”

    他說著又指向沂山東側(cè)的山脈：“這里積雪較薄，地勢相對和緩，我們猜測太子殿下應(yīng)當(dāng)會帶人往東側(cè)山上跑，就一直派人在這一帶搜尋。”

    傅瑤盯著那地圖，比對山谷兩側(cè)山體的高度，西側(cè)雪山明顯比東側(cè)高得多，又地勢和緩。倘若西側(cè)發(fā)生雪崩，只怕往東側(cè)跑已然來不及，會被直接埋進(jìn)去也說不定。

    那么，蕭楷會不會是去了西側(cè)呢？

    傅瑤將心中所想說了，崔校尉面露遲疑：“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卑職也拿不準(zhǔn)啊?！?/br>
    傅瑤有些煩悶，因?yàn)樗材貌粶?zhǔn)。

    沉默數(shù)息，她又問：“西側(cè)雪山形勢如何？”

    崔校尉道：“雪崩后，有些地方的積雪已經(jīng)有一人高，而且那里地形崎嶇，一腳踩下去，極有可能是溝壑碎石，貿(mào)然進(jìn)去實(shí)在過于兇險?！?/br>
    傅瑤倒是不怕兇險，只是怕自己做錯了決定，找錯了方向。

    而她的一個錯誤，或許就會讓蕭楷失去性命。

    傅瑤捏緊了槐花木桌沿，只覺喉頭一陣堵塞，遲遲做不出決定——她真的害怕。

    崔校尉也不催促，因?yàn)樗缃竦男那楹透惮幨且粯拥摹m結(jié)。

    沒人敢一口咬定往哪找，因?yàn)闆]人擔(dān)得起這樣的責(zé)任。

    最后，傅瑤道：“午后帶上一隊(duì)人，我要去山谷里看看。”

    崔校尉立刻就吩咐下去，不用他來做決定簡直太好了。

    ·

    傅瑤回到準(zhǔn)備好的軍帳里，先吃了碗熱粥，而后就倒頭睡了過去。

    她被風(fēng)吹得有些頭疼，這一覺就睡得格外沉，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午后了。

    傅瑤換上厚實(shí)的棉衣，把頭發(fā)梳了個高馬尾，就徑直出了門。

    雪實(shí)在太深了，他們只能把繩子綁在腰間，將所有人連成一串，往山谷里走去。

    入目就是漫無邊際的白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就宛如螻蟻，仿佛一眨眼就會被白雪吞沒。

    他們走了小半個時辰，傅瑤走出了一身熱汗，才到了雪崩的地方。

    糧馬道被積雪壓在下面，往兩側(cè)看去，全是高聳的雪山，不知積雪深幾許。

    那里搭了十幾個帳篷，還有士卒在東側(cè)山脈里不斷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