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離身子終于輕輕一顫，按在元清杭頸間的寶劍卻更加用力，嘶聲道：“這世間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勝者為尊！我若是留下受罰，成了爛泥一攤，他們母子才會被人輕賤嘲笑！”

    他蒼白臉上浮起瘋狂的紅暈，牙齒也似被他咬得快要流出血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有人自然會閉上嘴，所以唯有我活在萬人之上，他們母子才會真正被人艷羨尊崇。你又懂什么！”

    元清杭輕輕嘆了口氣：“商淵不夠厲害嗎？還不是最終那個下場。你……”

    “你閉嘴！”宇文離厲聲叫，手指狠狠在他頸間一扼，“以后我們倆相處的時間還長，你再多話，我把你舌頭割了?！?/br>
    轉(zhuǎn)眼之間，姬半夏已經(jīng)隨著靈髓疾飛回來，豎瞳像是嗅到了某種熟悉的氣息，竟然又開始慢慢擴大！

    宇文離眼角余光看著那豎瞳變化，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狂喜，抓住元清杭的身子，往前一帶：“姬護法，動手！”

    姬半夏眼望元清杭那無力垂頭的模樣，心如刀絞，狠了狠心，雙掌紛飛，渾身靈力暴漲，正要在靈髓尾部施力，忽然地，眼前異相突現(xiàn)。

    眾人頭頂?shù)囊环剿蛑?，一道圓餅樣的事物垂直降落，一道寶藍色身影衣裙飄飄，騎在一只巨大的神鰲上，擦著豎瞳邊上，急墜而下。

    堪堪落在豎瞳邊上，那身影略顯臃腫，姿態(tài)卻依舊有著平素曼妙。

    宇文離眸子急縮，像是被雷擊中一樣，聲音也已顫抖起來：“蕓妹？……”

    他眼中隱約露出一絲恐慌：“這水中兇險萬分，你距離生產(chǎn)也沒多久了，怎么能下來？！”

    澹臺蕓立在神鰲身上，身形不斷搖晃，臉色凄然又絕望：“我若不來，也看不到你所做一切?！?/br>
    宇文離看著那只神智初開的巨大神鰲，臉色漸漸蒼白。

    澹臺家擅長御獸，族中也豢養(yǎng)了水中靈物，澹臺蕓身下的這只神鰲，不僅僅能在水中活動自如，戰(zhàn)力巨大，最重要的，是能將其所見所聞傳給主人。

    他剛剛的所有行徑，恐怕已經(jīng)被澹臺蕓看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落。

    澹臺蕓催動神鰲，慢慢逼近豎瞳邊緣，她望著宇文離，眼中慢慢落下淚來：“離郎，我最后再問你一次。你……愿意就此住手，回頭是岸嗎？”

    看著宇文離怔怔不語，她凄然笑了笑：“只要你說愿意，我就也愿意忘卻一切，隨你亡命天涯。潦倒也好，唾棄也罷，我們一家三口，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平平安安將孩子養(yǎng)大，教他好好做人，好不好？……”

    宇文離手中寶劍微微顫抖，卻依舊死死壓著元清杭頸間，一言不發(fā)。

    澹臺蕓的眼淚流得更兇，淡粉色嘴唇邊滲出血來：“你說過，愿意聽我的話?！?/br>
    宇文離終于嘶聲開口：“蕓妹，你別逼我。你明明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最恨被人唾棄譏笑。你現(xiàn)在……要我和你、和孩子過一輩子那樣的生活嗎？”

    他慢慢搖了搖頭：“蕓妹，那我寧可死了?！?/br>
    澹臺蕓身影立在神鰲背上，搖搖欲墜，看得所有人心驚膽戰(zhàn)。

    她看了看元清杭：“好，那你放了他。他是你嫡親的堂弟，自從遇見你，可從沒有什么好日子過。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欠你，都是你三番五次害他?！?/br>
    宇文離輕輕搖了搖頭：“蕓妹。我唯一能向你保證的，就是出來時，保證他好好活著?！?/br>
    澹臺蕓眼中絕望無比，顫聲道：“你放了他，我陪你進去，還不行嗎？……”

    宇文離嘶聲道：“里面缺醫(yī)少藥，你一個孕婦，進去做什么！蕓妹，求求你，你好好留在外面，等我十年……不不，說不定五年八年就好！”

    澹臺蕓眼中淚水滾滾落下，立在神鰲背上，像是再也沒力氣說一句話。

    元清杭聽著他們對話，眼睛卻一眨不?？粗鴮帄Z。

    兩人目光交纏，寧奪眼中早已經(jīng)血紅一片，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元清杭看著心里難過，卻也無法可想，只有向著他，用口型慢慢示意。

    “沒事的，你等我出來?！?/br>
    姬半夏一人控制巨型靈髓，早已吃力不已，宇文離終于避開澹臺蕓眼神，向著寧奪和宇文瀚叫道：“你倆退后！”

    寧奪和宇文瀚死死咬牙，卻只有緩緩聽話，后退了數(shù)十米。

    宇文離盯著他們走遠，才又對姬半夏道：“撞通道，別?；?，我和他同進同出，生死都綁在一起的！”

    姬半夏看著那越來越肆虐的豎瞳內(nèi)雷電，不敢再耽擱，最后看了一眼元清杭，低聲道：“你給我好好活著！”

    再不猶豫，他爆喝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在靈髓尾部一拍，對著豎瞳狂擊而去！

    水濤狂翻，澹臺蕓沉重的身子一晃，像是再也站立不穩(wěn)，驟然從神鰲背上跌落，急速向著豎瞳中沖去，眼看著就要被靈髓撞上。

    這一下事發(fā)突然，所有人齊齊驚叫一聲，卻都距離極遠，救護不得。

    千鈞一發(fā)之間，宇文離卻瘋了一般，忽然松開了元清杭的手，身形狂沖過去，一把拉住了澹臺蕓手臂！

    兩個人抱在一起，宇文離渾身發(fā)抖，帶著她就要奮力向邊上躲閃，可耳邊澹臺蕓卻幽幽嘆息一聲。

    “離郎，對不起……我騙你來救我的?！彼涞纳眢w緊緊貼著宇文離，用力抱緊了他，“我不想叫孩子等一個殺人如麻的父親……我實在沒辦法了，那就陪你死吧?！?/br>
    宇文離聽在耳中，幾乎魂飛魄散，只覺得背上一涼，被澹臺蕓貼了一張凝滯符上去，再也難以施展瞬移。

    他心中驟然一涼，已經(jīng)明白絕無幸免之理，可就在這時，一道銀索卻從旁邊疾飛而來，帶著微弱華光。

    “抓住??！”元清杭嘶啞的聲音在他們耳邊狂吼，“快！”

    滔天洪水，元清杭的身子浮浮沉沉，在靈髓逼近帶來的亂流中，身不由己地瘋狂打轉(zhuǎn)，可手中那道銀索卻筆直向著他們的方向飛來。

    宇文離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希望，他奮起用力一拉，竟然在最后一刻，劈手抓住了銀索的尾端！

    遠處，寧奪和宇文瀚幾個人都在疾馳而來，可一靠近豎瞳邊緣，卻都驚駭無比——最里面那層的力量竟然和外圈完全不同。

    元清杭他們?nèi)齻€人逼近了豎瞳邊緣，被卷在亂流中狂亂搖擺，似乎隨時就要被時空力量吸引進豎瞳，可是寧奪他們在外圈，遭遇的卻是推斥之力，靠近不得。

    元清杭身子比那兩人稍遠一些，收到的吸力也稍弱，可饒是如此，拉住銀索的力量也越來越小。

    對面兩個人的重量遠大于他，加上他手腕被宇文離剛剛折斷，劇痛無比下，只有左手尚能用力，雖然竭盡全力，可手中的銀索卻在一點點脫手，向著對面滑去。

    宇文離扭頭看著元清杭的滿頭冷汗，眼中也終于有了絕望。

    低下頭，看著懷中閉目流淚的澹臺蕓，怔怔呆了那么一刻。

    “蕓妹，你睜開眼?！彼吐暤?，“我們都要死啦，你不想再看看我嗎？”

    澹臺蕓只覺得周身天旋地轉(zhuǎn)，早已存了死志，可耳中聽到他這么溫柔語聲，終究還是心痛如絞，睜開眼來。

    宇文離一雙鳳目中，似乎有絲茫然：“蕓妹，你好狠的心。我一直以為……你上次刺了我一劍，以后再舍不得了?！?/br>
    澹臺蕓眼中淚水無聲滾滾而落：“……是我對不起你?！?/br>
    宇文離唇角微微一動，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微笑：“蕓妹，我有時候會想……你到底真的喜歡過我嗎？我這一輩子，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從七八歲上隔著山石看到你一眼，就總是想著你了?！?/br>
    遠處，元清杭用盡全力，劇痛的手腕也用盡了全力，拼命拉住銀索，大吼一聲：“別廢話了！想想辦法??！”

    澹臺蕓怔怔看著他俊美眉目，溫柔眸光，眼前忽然浮現(xiàn)起他在術(shù)宗大比上翩然驕傲模樣，眼前模糊一片。

    “當然。”她一邊流淚，一邊笑了笑，“這個孩子，我懷他的時候，是心甘情愿?！?/br>
    宇文離定定看著她，眼中忽然喜悅一片，他低頭在澹臺蕓額上輕輕一吻：“蕓妹……以后我們的孩子，要辛苦你啦?！?/br>
    澹臺蕓一怔，忽然腰上一涼，一道銀索驟然纏上。

    宇文離用盡力氣，拉著銀索，在她身上打了個結(jié)，向她最后笑了一笑。

    “蕓妹，你以后，對外別說我是他爹?！彼p聲道，“我不想他也像我一樣，從小就被人唾棄譏笑?！?/br>
    松開銀索，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澹臺蕓向元清杭的方向擲去。

    失去銀索牽扯，他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迎面撞上正向豎瞳飛來的巨大靈髓。

    血光迸濺，一抹艷麗的紅色幽幽散開，在濤濤洪水中瞬間被沖散。

    第208章 生辰

    ……一年后。

    澹臺家的主宅里，一片張燈結(jié)彩，布置精美。

    平日里院子裝飾一向素雅，可現(xiàn)在四處都是一片紅彤彤的顏色，大紅的燈籠到處都是，鮮果靈泉擺滿了主殿的桌席。

    三五個侍女和仆從在席間忙碌，不停往四周擺放仙草靈植，可是人手畢竟不足，忙起來便有些手忙腳亂。

    一名小侍女忙得腳不沾地，額頭見汗，不由得小聲向身邊的同伴道：“準備了這些東西，真能用得到？到時候稀稀落落的沒人來，不是更難看么？”

    另一個穿著深藍色衣裙的女修年紀稍大點，衣角的花紋顯示著筑基修為，小聲苦笑：“小姐本來不想辦的，咱們澹臺家如今在仙宗中名聲狼藉，無人愿意往來，小姐焉能不知道？可宇文老爺子堅持要辦，又送了這些物資材料來，說不管怎樣，小孩子的周歲生日宴總不能缺了?！?/br>
    那名小侍女眼睛一亮：“對呀，宇文老爺子的聲望在這里，他出面邀請的話，總有些仙門能賞個臉吧？只要不至于太寒酸冷清就好！”

    深藍服飾的女修嘆了口氣：“各家能派個有名點的晚輩弟子來意思一下，吃個酒席，送點薄禮，那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畢竟我們澹臺家現(xiàn)在……”

    幾個人望著稀落的仆從們，想起以往家族興盛、門庭若市的景象，只覺得恍若隔世。

    忽然之間，外面門口就是一陣喧嘩，一和門童身后帶著一大群年輕的白衣弟子，熱熱鬧鬧地涌了進來。

    為首的青年朗眉英目，身材高大挺拔，身邊一位極俊美的年輕仙君立在他身邊，手邊寶劍華光隱隱，臉如白瓷。

    為首的健朗青年看向廳中的深藍色女修：“這位jiejie，麻煩你通報澹臺小姐一聲，蒼穹派眾人來賀?！?/br>
    那女修猛吃一驚，臉露喜色：“商公子……哦不不，商掌門！寧仙君！大駕光臨，澹臺家蓬蓽生輝，我這就去稟告小姐去?！?/br>
    眼前這兩個青年名滿天下，原先就是年輕劍宗中的佼佼者，雖然門中遭遇大變，可名聲卻因此鵲起。

    一位是蒼穹派現(xiàn)任的年輕掌門，另一位是在仙門大禍中戰(zhàn)功卓越的劍修天才，現(xiàn)在一起親自前來參加小少爺?shù)纳窖?，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br>
    商朗向四下看了看，轉(zhuǎn)頭臉一板：“都愣著干什么，還不上前幫忙？自己長點眼色，趕緊幫著布置收拾！”

    一群年輕弟子也不怕他，嘻嘻哈哈四散開去：“是，掌門吩咐，無有不從！”

    搭手搬東西的，幫忙運送酒水的，登高幫著貼喜聯(lián)、掛燈籠的，冷清的庭院中頓時熱鬧起來。

    商朗一拍腦袋：“這位jiejie，貴門迎賓的人手好像不太夠啊，就這么區(qū)區(qū)一個門童，我左右沒事，幫你們?nèi)ビe如何？”

    那女修嚇了一跳：“這……這如何使得？”

    商朗不以為意，大喇喇地帶著兩個師弟就往外跑：“萬一有重要賓客來，沒重要主人家相迎，那多失禮，蒼穹派和澹臺家同氣連枝，哪有什么不妥！”

    寧奪向著那女修輕施一禮：“可否領(lǐng)我去見一眼澹臺小姐？”

    ………

    女修帶著他，穿花拂柳，來到后面的主廂房，可叩門半晌，卻無人應(yīng)答。

    平時門中就仆人稀少，現(xiàn)在都忙著準備小少爺?shù)闹軞q生辰宴，更是無人值守。

    女修四下看看，不由得心急，寧奪眼望后面，明亮眸光落到了一處偏房中，輕聲道：“那里是？”

    ……

    小小靈堂中，澹臺蕓輕輕揭開一層黑紗，露出了下面的一個孤清牌位。

    她在牌位前點燃了三柱香，默默閉目片刻，將線香插入了供桌上的香爐里。

    她轉(zhuǎn)過身，從身邊一個瘸腿侍衛(wèi)懷中接過一個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