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那堆王八犢子,我前幾天做飯的時候突然來了幾個人,說要查我們這兒的資格證,我就跑去拿,等拿回來的時候,那幾個人就沒影兒了,當(dāng)時我也沒多想,把飯弄出來喂喂狗,到下午的時候,就死了十幾只……” 男人抬眼打量沈峭的臉,停了一會兒,有些艱難開口道:“老大老二都沒了……” 程斯蔚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感覺到的那點(diǎn)兒不同是什么:沒有狗吠聲了,鐵門那頭空蕩蕩的,像一個無人照看的垃圾場。 沈峭只是站著聽,兩只手垂在身側(cè),時間好像突然變得很慢,程斯蔚甚至能看清沈峭輕微顫動的睫毛。就這樣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沈峭垂著的手指動了動,他抬起眼,開口問:“吃剩的飯還有嗎?!?/br> 男人怔了怔,隨即搗蒜似的點(diǎn)頭:“有有,我這就去拿。” 太陽很大,穿著長袖外套的程斯蔚已經(jīng)開始出汗,他站了一會兒,走到沈峭旁邊,瞥了一眼他耳朵包著的傷口,說:“很嚴(yán)重嗎?” “還行?!鄙蚯驼f,“你可以去車?yán)镒粫??!?/br> 又是逐客令,程斯蔚起了逆反心理,寧愿站在又臭又曬的地方曬到渾身起疹子,他也不要上車。跑回去的男人在這個時候折返回來,他手里端著一個鐵盆,遞給沈峭。因?yàn)樘鞖鉄?,中午剩下來的飯此刻已?jīng)干掉看不出形狀,各種顏色的動物器官凝固在一起,看起來讓人反胃。 沈峭把鐵盆接過來,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應(yīng)該是聞不出味道,停了一秒,程斯蔚看見沈峭用中指沾了一下盆里的東西,然后毫不在意地舔了一下。程斯蔚制止的手已經(jīng)伸了出去,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旁邊的男人見狀,開口提醒說:“這是鍋里剩的,狗沒吃過?!?/br> “不是說下藥了嗎!”程斯蔚語氣有些煩躁。 沈峭的舌尖頂著臉頰,垂著眼睛,像是在發(fā)呆。男人很低地喊沈峭的名字,沈峭抬起頭,沖著男人笑笑,說了句沒事之后,徑直走到鐵門旁高高堆著的垃圾山,從里面挑了根將近一米長的鋼管,拎在手里。 誰都知道沈峭要做什么,但男人只是皺著眉站著,什么都沒說。程斯蔚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沈峭面前,傘面落下的陰影遮住沈峭的手臂。 “你去干嘛?”程斯蔚問。 沈峭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他從程斯蔚面前繞過去,留下一句已經(jīng)說了好幾遍的話:“你去車上坐會兒。” “沈峭?!背趟刮岛八拿?,但沈峭像是聽不見,依舊往前走。 程斯蔚跑過去,伸手拽著沈峭的手臂,還沒來得及開口,背對著他的人突然轉(zhuǎn)過頭,用那雙平靜的像死海一樣的眼睛看他,聲音很低。 “你是不是覺得只有你們的命是命?!?/br> 明明是問句,但最后一個字的音調(diào)卻是狠狠砸在地上,程斯蔚愣在那兒,他有一肚子陰陽怪氣的話準(zhǔn)備著,但這會兒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沈峭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轉(zhuǎn)過頭不再看他,顛了顛手里的鋼管,繼續(xù)往前走。 握著傘柄的手傳來刺痛感,可能是要過敏,但程斯蔚卻顧不上。他只覺得胸腔悶的像火山,喘不上來氣,快要爆炸。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沈峭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站在旁邊的男人走過來,隨著一起來的還有一股長時間沒有洗澡的汗臭味,但這次程斯蔚沒躲,剛剛沈峭那句質(zhì)問一樣的話好像還在耳邊無限回響。 “小沈能應(yīng)付得了,你也不要太擔(dān)心?!?/br> “誰擔(dān)心了?”程斯蔚冷笑一聲,“關(guān)我屁事?!?/br> 碰了個硬釘子,男人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程斯蔚聽見打火機(jī)點(diǎn)火的聲音。 “這狗場雖然平時用來斗狗的,但起碼沒弄死過狗,本來也就是流浪狗,也算給它們個家,平時吃的也不錯,都是燉豬肝豬肺的?!蹦腥顺榱丝跓?,白霧在頭頂散開,“狗養(yǎng)得好,客人自然就多,平時小沈在這兒看著也沒出過什么大事兒,現(xiàn)在他一走就……唉?!?/br> “也賺不了幾個錢吧?!背趟刮档幕饸膺€沒消,他四顧掃了一圈。 “是?!蹦腥它c(diǎn)點(diǎn)頭,緊接著就是一陣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程斯蔚扭頭看了他一眼,男人忙往旁邊退了退。 “但是老爹留下來的東西,孩子總是想守一守啊?!?/br> 程斯蔚的身體僵了一下,沒說話。 他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鐘,程斯蔚拿手機(jī)叫了個車,這地方偏,他多加了一百塊小費(fèi)才有人接單,等車到了,程斯蔚跟男人說了一聲就上車離開。出租車?yán)锏奈兜啦⒉缓寐?,混合著煙味和汗臭,?jīng)過減速帶的時候車子一顛,程斯蔚就覺得自己好像要吐了。 就這么一路顛簸到家,程斯蔚頭昏腦漲,脫掉鞋光著腳往樓上走。陳姨從廚房里出來看到,一邊喊他一邊去給他拿拖鞋。 “不用了,我上去睡會兒。”關(guān)門之前,程斯蔚又補(bǔ)了句:“晚飯不用叫我?!?/br> 躺在床上,整個人像是掉進(jìn)柔軟陷阱,被褥散發(fā)著令人平和的干凈香氣。程斯蔚閉上眼,面前是一片黑,如此安靜的時刻,本該是享受美好睡眠的,但程斯蔚卻不得不再次把眼睛睜開。 只要閉上眼,沈峭那雙黑壓壓的眼睛就會出現(xiàn),明明一雙眼睛那么冷淡,但程斯蔚還是從里面看出了別的情緒,類似譏諷,不屑還有鄙夷。 這是什么,是仇富嗎? 不像,或者說是不應(yīng)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