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真抿了抿嘴，笑著說：“做都做過了，還不讓看一眼了?！?/br>
    “你看七八眼了?！?/br>
    李呈蘊用握著傘的手背把他的臉推正，傘面順著幅度朝他這邊斜，大顆雨水掉在腳邊。

    穿過大片無人的棕櫚樹林，盡頭是忽明忽暗的青色碎片，禾真和李呈蘊站在臺階上，小聲問是不是入秋以后大家就不喜歡海了。

    “這么大的雨只有神經(jīng)病會來看海?！?/br>
    李呈蘊把傘收起來插在沙子里，雨很快打濕他干爽的上衣，剔透的雨水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片暗色水漬。

    禾真沒說話算是默認(rèn)，他低頭看被水浸透的沙粒，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黏在一塊，形狀顏色都不太好看。

    禾真蹲下來，伸手隨意撥弄了兩下沙塊，笑著說：“這好像屎啊?！?/br>
    李呈蘊沒接話，禾真只聽見很輕的笑聲從頭頂上傳來。

    泛著白沫的海浪撲向砂礫，禾真毫無顧忌地用手在沙子里攪來攪去，干凈的手指很快染成褐色，李呈蘊始終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他身側(cè)，大部分時間看海，偶爾會分出幾秒鐘垂眼看禾真被水沾濕的黑發(fā)。

    沙子玩夠了，禾真終于站起來，攤著兩只沾滿沙子的手扭頭看李呈蘊，李呈蘊往后退了一小步，舉著雨傘橫在他們兩個中間：“洗手去?！?/br>
    禾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李呈蘊心里膽子那么大，哪怕讓他把手舔干凈，他也是不敢往李呈蘊身上抹的。

    禾真撇了撇嘴，走下臺階，一路小跑到海邊，彎腰把手沖干凈又折回來，付出的代價是踩在水泥馬路上步步生泥的鞋底。

    雨小了不少，李呈蘊沒再打傘了，回去的時候路過一個準(zhǔn)備收攤的椰子車，禾真釘在旁邊挪不動步子，最后李呈蘊以可憐他為名義付錢買了一個個頭最大的青椰。

    一切都非常非常好，好到喝到椰子的下一秒禾真就會夸真甜，然后貪得無厭的和李呈蘊接下一個吻。

    可惜老天爺不開眼，故事劇情在一瞬間就開始走下坡路。

    吸管還沒來得及插進(jìn)去，禾真的手機響起來，他原本不想接，但是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他很快按下接聽鍵。

    “你不在宿舍啊?！?/br>
    對面人的聲音很小，小到他得把聽筒緊緊貼著耳朵才能聽見。

    “在外面?！?/br>
    禾真抬眼看了看站在身前面無表情拿著椰子的李呈蘊，笑了一下才說：“和李呈蘊在外面。”

    安千秋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罵他，而是笑著恭喜他得償所愿。

    禾真的笑容冷下來，他貼著聽筒，停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問她怎么了。

    “沒事啊?！?/br>
    安千秋在電話那頭笑，禾真沒出聲，在雨點擊打玻璃窗的背景音下，禾真聽見安千秋長長地出了口氣。

    “就是安寶升死了?！?/br>
    安千秋聲音很小，她在對面很輕地嘆氣：“早知道你今天這么開心就不給你打電話了，晦氣?！?/br>
    禾真不知道到底是要先安慰還是先沉默，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問：“是怎么回事？”

    “喝酒心梗猝死的吧。”

    安千秋的聲音離得遠(yuǎn)了一些，“人拉到醫(yī)院去了，他現(xiàn)在軍籍還沒注銷，法醫(yī)排查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會通知我去領(lǐng)尸體?！?/br>
    安千秋不說，大概沒人想到那個常年癱在院子里喝酒，神志不清的男人是一名士官，就連禾真都快忘了。

    他第一次見到安千秋的時候，她正被安寶升架在肩上，手里拿著一根裹著蜂蜜色糖漿的山藥，安寶升扛著她圍著院子繞圈。

    印象中的安寶升高大又不茍言笑，偶爾回家買菜和鄰居聊起太太和女兒才會露出笑容，安寶升是禾真心里最接近父親模樣的人，直到那個戴圍裙的女人消失不見，安寶升從路口的小超市里買了好幾箱啤酒，從此閉門不出。

    安千秋不再買糖山藥，她站在窗戶邊往外看，手里夾著的煙熏紅了她的眼睛，她低聲罵了句臟話，然后轉(zhuǎn)過頭一邊沖他笑一邊說：“現(xiàn)在你不嫉妒我了吧?！?/br>
    雨停了，地上的水洼面上閃著五色的油彩，李呈蘊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禾真緩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問安千秋：“你現(xiàn)在在家嗎?！?/br>
    “在啊。”

    安千秋說，“我要守著房子，等尸體回來。”

    李呈蘊在路邊攔了一輛車，禾真報了地址之后就沒再說話，李呈蘊也很安靜，他拿著還沒來得及喝的椰子坐在旁邊，偶爾出聲給司機指路。

    目的地很快到了，禾真下了車，在措辭如何留下李呈蘊之前，李呈蘊倚著車門看他，問：“要我留下來嗎?！?/br>
    禾真說不出話，李呈蘊便站著沒動，直到他機械性地點點頭，李呈蘊才關(guān)上車門，拿著椰子走到他身邊。

    推開刷著斑駁紅漆的大門的時候，禾真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卻唯獨沒有安千秋抱著好幾個啤酒瓶站在院子里，然后轉(zhuǎn)過頭看他，笑著問他：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禾真也跟著笑，垂在身側(cè)的手忍不住發(fā)抖。

    他跟著安千秋把酒瓶堆在墻角，壘出的高度快要超過白墻，安千秋仰著頭看，編地松垮的長發(fā)散在腰間，直到門被叩響，安千秋才恢復(fù)如常。

    尸體放在家里總是不行的，居委會的人找來了安寶升以前的戰(zhàn)友幫忙料理后事，談到關(guān)于火化的事，安千秋轉(zhuǎn)身看了看禾真，最后還是選擇了看起來冷靜的李呈蘊：“你帶他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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