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皇后 第15節(jié)
虞瑤低眉,垂在身側(cè)、藏在衣袖中的手握一握拳,扭頭追上他。 “我沒有?!闭麄€人橫在楚景玄面前,虞瑤鼓起勇氣,仰起頭看他,一字一句輕聲說,“我沒有出爾反爾?!?/br> 楚景玄涼涼盯著她,眸子里尋不見一絲溫情。 無聲對峙半晌,他驀地冷笑,仿佛聽見什么笑話,反問虞瑤:“是嗎?” “我沒有,我不知道……” 虞瑤被楚景玄眼里的冷刺痛,熟悉的無力的感覺將她席卷。 她垂眸,那一點點勉強鼓起的勇氣消失得無影無蹤,辯解徒留蒼白。 楚景玄凝視虞瑤片刻,未置一詞。 一片靜默中,他只越過虞瑤,大步而去。 馮嬪和葉采女在遠處看著。 縱然聽不分明楚景玄和虞瑤之間的對話,卻瞧得出來兩個人鬧得很不愉悅。 “霍貴妃真是好命?!?/br> 馮嬪酸溜溜開口,“陛下究竟為何這樣袒護于她呢?” 同住毓秀宮,馮汐嵐自認對霍雪桐有所了解?;粞┩┻@樣的人無非空有一副皮囊,那般動不動撒潑打滾又自傲自大的性子,與她小門小戶的出身很相符,卻實在不是一位貴妃娘娘該有的做派。 然陛下對她極為偏愛,極為縱容。 今時今日即使霍雪桐受罰,禁足也非被禁足昭熙殿,是毓秀宮。 何況瞧陛下與皇后娘娘因她鬧得這樣不愉快。 許根本等不到兩個月,她便會被放出來。 這樣天大的求不得的福氣如何就落到霍雪桐頭上了呢? 馮汐嵐咬一咬唇,絞著手中帕子,忽聽身旁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妾、妾也不知。” 是葉采女葉秀瑩。 馮汐嵐瞥去,見她瑟縮著身子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目露嫌惡。 “又不曾問你!”馮汐嵐沒好氣地開口。 葉秀瑩深深埋下頭,甚覺無趣的馮汐嵐收回視線,再朝遠處望過去,發(fā)現(xiàn)虞瑤不知何時已離開。 “罷了,我也先回去了?!?/br> 馮汐嵐懶懶說著,她的大宮女立時上前扶她。 葉秀瑩一福身:“妾恭送馮嬪。” 待到馮汐嵐被扶著走遠,葉秀瑩方起身,對身邊的大宮女說:“回去罷。” 轉(zhuǎn)身之時,葉秀瑩朝昭熙殿的方向不經(jīng)意般望去一眼。 她眸光閃爍了下,垂下眼簾,遮掩心事。 …… 虞瑤自毓秀宮出來,沒有上轎輦。 她兀自往鳳鸞宮的方向走,流螢流月與抬著軟轎的小太監(jiān)不遠不近跟著。 朱紅的宮墻佇立在甬道兩側(cè)。 宮墻之外,入目卻是深宮里一片金碧輝煌,高聳屋脊上鋪著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映照出刺目的光。 虞瑤走得很慢,也慢慢梳理著此刻心底紛雜錯亂思緒。 她知道自己是又犯傻,才明知楚景玄不會相信,仍攔下他妄圖解釋。 被譏諷實屬活該。 心下卻禁不住感到一陣一陣悲戚,黯然神傷。 這樣自怨自艾、自艾自憐實在不好。 虞瑤暗暗反復(fù)告誡著自己,奈何眼睫輕眨,淚珠滴落,心下悲戚揮之不去,偏又勾起舊時記憶。 她與楚景玄起初也不是這樣的。 雖入宮前因父親的話心冷,大婚時忐忑不安,但他們有過一段在外人眼中尚算甜蜜的時光。 虞瑤很珍惜那一段日子。 彼時,她初初成為楚景玄的皇后,楚景玄幾乎日日宿在鳳鸞宮。 晨起去上早朝,她在睡,楚景玄便不吵醒她,她醒著,也不讓她起身服侍。 離去時偶爾會在她額頭或臉頰落下一個輕吻。 某一日下朝倘若早些,楚景玄會回鳳鸞宮和她一道用早膳。 甚至有過一日三餐都一起用的時候。 任誰瞧見,不說鸞鳳和鳴、琴瑟之好,起碼當(dāng)?shù)蒙吓e案齊眉、相敬如賓。 總歸也是和睦的。 便因楚景玄的這份溫柔體貼,因他是她悄悄戀慕之人,縱然幾多不安,她亦想過,或許她可以更相信他。畢竟他是皇帝陛下,手握無邊權(quán)力,興許能有兩全的法子,既不引姑母懷疑,又能讓meimei脫離虞家,她從此不必受人威脅。 然而…… 不等她尋得合適機會將心事說出口,楚景玄先給了她當(dāng)頭一棒。 虞瑤記得很清楚,最初是一個雨天。 楚景玄冒雨至鳳鸞宮,身上的錦袍大半濕透。 他面沉似水,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淬了冰,幽深的一雙眸子蘊著狂風(fēng)暴雨。 那亦是她第一次見楚景玄盛怒時的模樣。 楚景玄便那樣盯得她許久,而后一個字未說又拂袖離去了。 在那之后,大選入宮的妃嬪漸漸得到楚景玄的寵幸,除去每月的初一、十五,他幾乎不再出現(xiàn)在鳳鸞宮。 楚景玄的轉(zhuǎn)變來得太過突然,她一時難以接受,不懂本待她溫柔體貼的人為何如此,恰逢姑母身體抱恙,她一面照顧姑母,一面尋得諸般借口出現(xiàn)在他面前,試圖弄明白他心思,想著若有誤會當(dāng)解開。 楚景玄大約被她糾纏得煩了,終選擇讓她死心個明白。 其實也不過一句話而已。 楚景玄對她說:“虞瑤,你以為朕當(dāng)真想要你做朕的皇后嗎?” 剎那間如遭雷劈,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她始知自己有多癡傻,更覺出想依賴楚景玄的心思多可笑,再不敢、不愿、不肯生出一絲愚念。 天氣太燥熱。 虞瑤一路慢慢走回鳳鸞宮,身上出得許多汗,便吩咐宮人備水沐浴。 流螢忙前忙后給虞瑤遞冷茶和寒瓜:“娘娘快吃些,消消暑?!?/br> 虞瑤一氣兒喝得三杯冷茶。 至此真正緩下一口氣。 紛雜情緒在回來的路上已梳理明白,知流螢必又在擔(dān)心她,虞瑤溫聲說:“我無事,你寬心?!?/br> 流螢不怎么信,但不想提她傷心事,順著虞瑤的話道:“娘娘無事便好?!?/br> 虞瑤勉強笑一笑。 又過得片刻,宮人在浴間備下水,虞瑤起身去了沐浴。 她在浴間待得許久,仔細洗去滿身的濕膩,亦洗去心底疲憊,重整旗鼓。 …… 楚景玄離開毓秀宮后便回宣執(zhí)殿。 一路上,他面色冷然,無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卻不知楚景玄在想虞瑤。 想她那一雙澄澈明燦、無辜至極的眸子。 想她在一刻之前橫在他面前仰頭看他,眉眼藏著小小的執(zhí)拗倔強,對他說她毫不知情。 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可惜他不愿再被她那一張狀似無辜的臉欺騙。 楚景玄指腹摩挲著腰間的龍形玉佩,微涼膩滑的觸感傳來,他眉眼沉一沉,抬手摁揉兩下額角。 不愿去想,往昔記憶卻有如潮水涌上心頭,不請自來。 楚景玄記起最初,四年前,那個時候,他十六歲,虞瑤十三歲。 兩個人都尚是半大不大的年紀(jì)。 便是那一年秋狩,他見到正值豆蔻年華的虞家小娘子。 彼時虞瑤本隨她父親跟在圍獵的隊伍里,卻不小心與父親走散,落單之后又運氣極差遇上一只吊睛白額大蟲。 他策馬路過附近時聽見不遠處傳來小娘子的啜泣聲,派人去查探情況,便發(fā)現(xiàn)那猛獸。帶侍衛(wèi)將那猛獸降服,記起應(yīng)有位小娘子,忽見樹后探出顆小腦袋。 十三歲的虞瑤不似現(xiàn)下清瘦單薄。 那時她一張軟乎乎rou嘟嘟的瑩白小臉孔,穿綠羅裙,梳垂鬟分肖髻,從樹后怯生生探出頭,發(fā)鬢間一支雙蝶赤金步搖顫顫巍巍,哭得紅腫的眼睛殘留著劫后余生的驚慌,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惹人愛憐。她躲在樹后不敢出來,直到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去。 后來才知她是虞家的小娘子,喊虞太后一聲“姑母”。 又漸漸的,他偶爾會在宮里瞧見她。 也曾經(jīng)有過一回。 楚景玄發(fā)現(xiàn)停留在宣執(zhí)殿附近小花園的虞瑤。 他示意宮人不要出聲,悄然靠近,她驟被嚇一大跳,嚇得小身板抖一抖。 驚嚇中又慌忙將什么東西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