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發(fā)長長了，耳旁的碎發(fā)多，低頭的時候落了一撮在臉邊，周孟航手指一挑，給她挑耳后去了。

    動作一點也不溫柔，更沒什么旖旎意味，常年碰攝影器具的手粗糙，但很溫暖。比頭發(fā)搔臉還癢。

    周栗躲了躲，他已經(jīng)朝她伸手，接過她剛挑好的資料。

    兩人走到前臺，周栗搶在周孟航之前付了錢，得來周孟航詫異的側(cè)目。店里不方便說話，回到車上，周孟航忍不住說：“你......真的沒事吧？”

    土匪散財，千年難得一見。周孟航甚至后悔自己沒帶攝像機拍下來。

    周栗搖下車窗，車開了，風把她的頭發(fā)吹起，她臉上的雀躍難掩：“我給我學生買點東西怎么了？”

    周孟航正要調(diào)侃她“這就開始端小老師的架子了”，又聽到她說：“任何人都應該感受文學的魅力?！?/br>
    聲音不大，一半卷進窗外的風里，一半落入周孟航耳中。

    第28章 誰言人生直如矢

    周期然從來沒有這么迫切地想要去上學過。

    她正是因為抗拒一對一教學，才一直沒同意吳淑萍給她報補習班。班里上課還能走走神發(fā)發(fā)呆，私下教學老師光盯著一個人，她可受不了。

    然而她卻足足忍受了兩天這種折磨，被自家哥哥和“自家嫂嫂”一個關一個押，足不出戶修煉兩天，周期然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高中生周日晚上開始上自習，周期然吃完午飯就催著周孟航送她去學校，結(jié)果被周栗逮住，被迫又多聽了半天課。

    抱怨歸抱怨，周栗教得認真，周期然同樣也學得認真。

    短暫的周末結(jié)束，學生去上課了，周栗也恢復外賣小妹的生活。只是外賣小妹近來似乎業(yè)務繁多，收到王煜成信息的時候，周栗正送完餐回來。

    “我明天上第一堂課，有興趣來旁聽嗎？”

    職院的軍訓為其三周，這周剛好結(jié)束。

    這座新開的學校是一所?？茙煼秾W院，王煜成研究生畢業(yè)于師范學院，目前的授課方向是語文教育，專業(yè)完全對口。

    周栗一面意外王煜成竟會邀請她去聽課，一面又躍躍欲試，因此很爽快就答應了下來。她雖然才畢業(yè)一年，但總有種脫離學生時代已久的錯覺——這話要是被林清聽見，又要挖苦她了。

    哪有脫離學生時代已久的人還這么心安理得啃老的？！

    她腦補著林清的語氣，突然感到一陣好笑，便悶聲笑起來。她剛從外面回來，頭盔都還沒來得及脫，兩邊腦袋突然被人卡住，她變成了障礙機器人，腦袋笨重地左右擺。

    待看清人時，是那人幫她把頭盔摘下了。

    動作太粗魯，她頭發(fā)亂作一團。

    “喂！”這犯賤勁，周栗用林清女士今天鹵的豬腳想都知道是周孟航。

    果然，這人氣定神閑站在她面前，把頭盔往車上一掛，問她：“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周栗沒好氣地回：“鹵豬腳！”

    結(jié)果周孟航真點了份鹵豬腳。周栗和周儼也吃鹵豬腳，林清今天花了心思熬的料頭，搶手得很，特地剩了點給兄妹倆吃，周孟航屬實是撿漏了。

    三個年輕人又湊一桌去。曉怡端著碗回來，看到周孟航正和周栗搶鹵豬腳里的花生，她對這畫面見怪不怪了，卻仍然覺得好笑：“你們仨還挺適合組組合的?！?/br>
    周栗終于搶占到了最后一顆花生，她仰著臉沖周孟航挑釁，一邊嚼著軟爛入味的花生回曉怡的話：“什么組合？高顏值兄妹和街頭混混嗎？”

    周孟航：“……”

    周儼輕聲笑了。

    飯吃完，周儼收拾碗筷，周孟航趕著出門，周栗跟在后頭調(diào)侃他：“今天這么勤快？”

    “接了個商拍?！?/br>
    “啊？”周栗從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聲音一出，又趕忙收住，推著他走到門外，才回頭看一眼林清——大廚正在廚房里醉心烹飪，沒注意外頭的動靜。

    “說好一起啃老，你怎么偷偷接活??？！”周栗收回目光，譴責眼前人。

    大概是這陣子他在外面跑的次數(shù)少了，成天坐在車里，膚色回來了點。他皮相好，膚色一白，配上一身休閑穿著，完全就是高中生的模樣。

    周孟航被逗笑：“那一起？我明天去吾冬縣爬山?！?/br>
    吾冬縣位置偏遠，過去一趟比去青州市區(qū)還遠，那邊離海也遠，都是高峻的山。周儼剛買車那一年，帶一家人去過一次，風景確實不一樣，空氣也清新得多。

    可惜——“不去?！?/br>
    “我過去露營?！敝苊虾嚼^續(xù)拋出誘餌。

    周栗瞬間動搖，猶猶豫豫道：“我明天有事啊。”

    “什么事？”周孟航手上轉(zhuǎn)著車鑰匙。

    周栗隨口說：“去聽王老師的課?！?/br>
    車鑰匙卡在他拇指和食指間，他垂眸看周栗。周栗沒察覺他的注視，正低頭回手機信息。

    “明天給我留個燒鴨腿。”

    “我聽的是早上的課，而且，”周栗以為他會大清早趕著出門：“你明天不是不在嗎？”

    “很難說?！彼o了個模棱兩可的答復。

    神經(jīng)兮兮，周栗暗罵。

    王煜成的課在上午十點，周栗睡到自然醒，還有時間把自己收拾一頓。九月下旬，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涼，但川禾的氣溫仍然沒有達到入秋標準，周栗怕熱，長袖都沒翻出來穿。今天穿了一身駝色休閑褲搭配米黃上衣，馬尾扎起來，抹了一層口紅增加氣色。

    周儼又早早買了面包回來，周栗帶上兩個，背著米白色帆布袋出門去。

    真就像極了大學時候出門上課的樣子。

    但她大學的時候可沒有哥哥買早餐mama接送的待遇，只有賴床驚醒后的兵荒馬亂。別說給自己買個包子當早餐，周栗的大學時光，不記得有幾次穿反了衣服去上課的。

    她在專業(yè)里本就小有名氣，不少人私下稱她為才女，可惜她本人實在不會營造什么美好形象，周圍同學見她那副樣子見多了，私下里把“才女”更換為“踩女”，踩拖鞋的踩。

    周栗踏進職院門口，王煜成已經(jīng)等在教學樓前了，她跟著對方爬樓，順利到達課室，沒再重回當年的“風采”。

    一個班里學生不多，一眼掃過去，大概三十個出頭，多半是女孩子，幾個戴厚眼鏡片的靦腆男生在其中格外顯眼。他們臉上青春洋溢得太明顯，周栗剛進門，就被沖擊到了，一看自己，今天雖然也裝扮了一副學生樣，但真年輕和裝年輕還是有差距的。

    她裝模作樣地嘆一聲氣，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去。 這是個小課室，但因為學生少，人也沒有坐滿，前排基本上沒人坐。這讓周栗想起大學的時候，她慣性賴床，但也偶爾有早起的時候，為了去聽她最愛的女教授的課，每到那天她都會提前十五分鐘去搶座位，就這樣還常常搶不到。

    現(xiàn)在的小孩怎么還對前排避之不及呢？

    打鈴后正式開始上課，王煜成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ppt 上展示著他的個人資料，周栗也是第一次看。

    年輕的五官端正的男老師，這個形象在眾多女學生的班級里本就夠吸引人，加上王煜成不俗的談吐和舉止，這節(jié)課的開頭很順利。

    開始講課，周栗從帆布包里掏出了本子和筆，王煜成在臺上看見，淡笑了一下。

    他的業(yè)務能力比周栗想象中更好，完全沒有年輕老師的青澀，論閱歷和學識自然比不過從前在文學院接觸的老教授，好在他控場能力很好，更懂得引人入勝的技巧。雖然講的都是周栗爛熟于心的專業(yè)知識，但講課的形式要靈活得多。

    真不愧是年輕老師，讓如此“枯燥”的語文課堂都鮮活了起來。

    一節(jié)課上完，周栗記滿了小兩頁筆記。

    “今天的課堂作業(yè)，要求同學們在下一堂課引用一句詩文作自我介紹，不限古現(xiàn)代。這堂課是我在介紹我自己，下次見面我期待你們的介紹?！?/br>
    直到王煜成宣布下課，周栗還有些意猶未盡。

    兩人沒去擠烏泱泱的樓道，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并肩往樓下走。

    川禾的綠植四季常青，葉子翠而密，像校園里無數(shù)蓬勃的年輕生命。第一堂課開了個好頭，王煜成心情好，這份好心情也感染到周栗，她嘴角的弧度還沒放下，忽地聽王煜成提起方才的問題：“如果是你，你會用哪個句子介紹自己？”

    這個問題有很強的開放性，引用的詩文可以是介紹人物個性，也可以是表達人生態(tài)度，沒有既定的答案。

    “我？”周栗肩上卡著帆布包的帶子，十足的學生氣，她挺著背，從容迎接老師的課外提問。

    校道上只有稀疏人影，校園喇叭播放著今天的歌單，傳出低沉的男聲，她的聲音在其中顯得清而亮：“應該是‘誰言人生直如矢，蒼蒼反復曲如鉤’?！?nbsp;王煜成微訝，因她的回答出人意料。

    二十三歲，人生剛起步的年紀，也是躊躇而充滿干勁的年紀，她卻似乎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番人生失意。 “這位同學稍微有點老成了?！蓖蹯铣奢p聲點評道。 “哈哈哈！”周栗笑起來，兩人轉(zhuǎn)眼又走到了校門口，周栗停住腳步，問出一個在心頭盤旋已久的問題：“你怎么會想到來這里教書？”

    平心而論，這座新起的學校雖然是一所高等學院，但?？圃盒５纳此降降撞桓撸瑥膭偛耪n堂上空落落的教室前排就可以看出。周栗在課上稍微分神觀察過，前半節(jié)課學生們注意力還算集中，到后面就漸散了。

    川禾市教育資源不算很好，但王煜成來這里之前，待的是川禾一中，川禾市一大半的重本率都在那。 王煜成扶了扶眼鏡，給出一個周栗意想不到的答案：“因為想幫助更多人走出去?！?/br>
    “其實今天的上課氛圍比我預想中要好很多，來這里之前，我做了充足的準備——沒人認真聽課的準備，職院的風氣你應該也多多少少聽說過。”

    “職院的學生大多來自本市，最遠也就臨近的城市了，他們很多人可能是因為高中學習不夠努力，或是發(fā)揮失常來到這兒，他們本應該看到一個更廣闊的世界。所以無論怎么樣，就當作是一次挑戰(zhàn)好了，我想盡一份力，也盡一份心，讓更多人走出去。”

    當今社會，升學的渠道早已不止高考這一項，升本和讀研都是提升自己的機會。

    王煜成高中時成績一般，后來大學填志愿，在為數(shù)不多的選擇中挑了個普本師范學院，當時學的也并非師范專業(yè)。后來稀里糊涂參加了一個競賽，被個中高手沉痛打擊一番，從此燃起了考研的決心，費了老大勁才讀上國內(nèi)有名師范大學的研。

    “我還想讓更多人感受到文學的魅力，或者說，知識的魅力?！?/br>
    周栗不禁仰視他。陡然覺得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閃閃發(fā)光起來，她心里燃起幾分敬佩。

    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久違的激動。

    “我也期待?！敝芾踹@樣說。

    第29章 尋找認同

    周栗沿著街道慢慢往回走，沒走兩步路，手機鈴聲響，啃老叛軍致電。她讓電話響了會兒才接，也沒先開口，等著對方說屁話。

    “在哪兒？”

    “聽課呢聽課呢?！?/br>
    “聽課還能接電話？”周孟航說：“別裝，我看到你了?！?/br>
    前方一輛黑色汽車駛來，利落地調(diào)了個頭，停在她身側(cè)。

    周栗：“......”

    不用人招呼，她打開副駕車門蹦上車，一點謊言被拆穿的窘迫都沒有，第一時間給他肩頭來一拳：“看到還問?！?/br>
    她人小小只，力氣不小，每回“打斗”都能把周孟航整出內(nèi)傷。周孟航恨不得狠掐她臉，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了又忍，還是生命安全第一。

    他回道：“不問怎么知道你撒謊？”

    周栗：“......無聊！”

    車往前開，周栗以為他好心送她回“好味”，結(jié)果直接從店門前掠過，周栗都沒來得及看清老母親的身影，他已經(jīng)把車開上了沿灣的鄉(xiāng)道。

    “欸欸欸，干嘛呢！”

    周栗剛要罵人，下一秒聽到周孟航說：“露營還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