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栗把青菜葉子擇好，門口別了輛電瓶車——周孟航回來了。

    “不是有事嗎？”周栗覺得奇怪。

    “現(xiàn)在沒了。”周孟航?jīng)]進(jìn)門，站在門邊和她說話。 他站在門邊的第五秒，林清拿著菜籃子鉆進(jìn)了廚房。周孟航單手屈起，頂了頂鼻子。

    廚房里油煙機(jī)又開始轟隆，周孟航對門內(nèi)的周栗說：“橋下木芙蓉開了，去看看？”

    “哇！”周栗一雙眼亮起來，屁顛屁顛就跟著跑出去了。

    橋下河邊擴(kuò)了一列花叢，上一回來還是亂舞章法的樣子，現(xiàn)在再看已經(jīng)是百花齊放了。

    周栗趴在圍欄邊探頭往下看，河邊的木芙蓉開得很好，粉紅色花瓣嬌艷欲滴，是青黑色土地上最濃艷的亮色。

    周孟航調(diào)試著手機(jī)相機(jī)的模式，四下只有風(fēng)聲和水流聲，許久沒聽到周栗說話，周孟航以為她在靜心欣賞。

    “好看嗎？”他還在盯著手機(jī)的畫面。

    周栗擺了擺手，去碰他，周孟航?jīng)]察覺，沒聽到回答，又問了一遍：“好看嗎？”

    周栗一手向后，扯住他衣服下擺，聲音像悶在麻袋里：“周孟航，我腦門充血啦！”

    周孟航：“......”

    她彎腰的弧度太大，半邊身子都在圍欄外了，周孟航趕緊把人拉回來。她一張臉憋得通紅，連脖子都泛起不尋常的紅色，兩人對視，又是一陣沉默。

    “......”

    周孟航反應(yīng)過來，憋不住笑起來，一點不克制，臉上明晃晃寫了兩個大字——

    好蠢。

    “不許笑！”

    她仰著頭的角度讓臉漲得更紅，語氣是顯而易見的氣急敗壞。周孟航收不住笑，也不忍心讓她的臉再紅下去，他單手卡著她的腰，一提一放，周栗坐到了橋邊的圍欄上。

    視線終于能平視他的臉。

    周孟航的目光和她呈直線相碰，他仍然笑著，后退一步，沒松開她，身上那股子痞氣不自覺又出來了，他笑問：“你蠢不蠢??？”

    ......木芙蓉都沒她的臉紅了。

    第41章 遲早的事

    她心跳有些快，悸動之中又莫名多出幾分惱怒，惱怒他這樣自然而然的肢體接觸。

    周栗從小人緣很好，但是她和周孟航不同，在高中以前，深交的朋友幾乎沒有。退回到初中，大概只有眼前這個人。和他“交惡”是意外，重新交好是意外，兩人的愈加合拍是意外，她的動心也是意外。

    上大學(xué)后身邊的朋友各自戀愛，她不是沒有追求者，只是她那會兒自持驕傲，看不上同齡人，也常被笑稱“不開竅的木頭”。她的感情史匱乏，但并不排斥自然而然的情感變化。

    只是在心動發(fā)生之后，她其實還沒想好怎么跟對方相處。

    一個過于熟悉的人，一個長久以來以朋友身份相處的人，甚至是一個能在一定程度上與她共鳴的人。 她的心思已經(jīng)偏了軌，他卻仍然悠然自得。

    不開竅的木頭！

    周栗雙腿往前晃了晃，最后停在他腰兩側(cè)，再推他一下。她眼神飄忽，語氣別扭：“你才蠢呢......蠢死了?！?/br>
    周孟航感覺腰側(cè)一麻。他目光微動，心臟軟成河水滋養(yǎng)的肥沃土地，眼中流動的光是橋下的清澈河流。

    周栗感覺被河水打濕了雙腳，剛要收回，卻被他制住。河流愈加疾速，他的掌心溫度漸高。周孟航目光緊盯著她，這回?fù)Q他聲音染上惱意：“你怎么就不知道......”

    “知道什么？”周栗不安地蜷起腳趾。

    “沒什么！”周孟航氣得牙癢癢，氣她這樣毫無知覺的挑逗，也氣她這樣的心無旁騖。

    不開竅的木頭！

    向東的河流也忍不住嘆氣。

    今天這一戰(zhàn)，平局。

    ——

    十月的最后一天，李峻軒再次出現(xiàn)在“好味”。他上一次過來，是在十月的開端。

    距離周栗離職回家正好過去四個月。

    兩周前周栗收到李峻軒的信息，延續(xù)了他一如既往的風(fēng)格，他在信息中直接闡明了來意。他的工作室打算做一期關(guān)于川禾風(fēng)貌的專題，從風(fēng)土人情到地道美食，目前正在征集幾篇敘事性強(qiáng)的文稿，第一個主題便是從川禾的地道餐館入手。

    他首先想到了“好味”，并真誠邀請周栗與之合作。 這是繼上次加微信之后，李峻軒再次向周栗發(fā)出合作邀請。對方誠意十足，周栗沒理由視而不見，她抽空去了一趟市區(qū)，真正見到了李峻軒工作室的全貌。

    耳聞不如一見，她對對方正在做的東西有了進(jìn)一步的了解。

    確實是一間很新的工作室，規(guī)模不大，團(tuán)隊年輕，但李峻軒能力不小，團(tuán)隊實力也不虛。他們正式成立不過三個月，已經(jīng)把川禾的小角落都跑了一遍，白板上采集到的碎片，幾乎能拼成一個完整的川禾。

    川禾是一座相對落后的海邊小城，靠海為生，然而港口有青州擔(dān)大頭，經(jīng)濟(jì)資源上還需要和從城分一半。談經(jīng)濟(jì)實力幾乎沒有，小城故事倒是能說很多。從絢麗璀璨的新市區(qū)到燈光昏黃的老城區(qū)，從吾冬的山脈到無邊的海岸，川禾的一年四季，各有一番不同風(fēng)味。

    省內(nèi)注重城市風(fēng)貌的宣傳，周栗不是沒看過這方面的推文，卻也覺得不夠細(xì)致到位。人們的重點都在開發(fā)價值上，如何如何發(fā)展經(jīng)濟(jì)，如何如何建成景區(qū)，長篇大論天花亂墜，極少有人花時間和經(jīng)歷去專研那些值得反復(fù)品味的煙火人間。

    周栗答應(yīng)下來，第一是對主題感興趣，第二是被這個年輕團(tuán)隊的內(nèi)涵打動。

    起初聽說李峻軒在做新媒體工作室，周栗其實沒有一個具體的想象。新媒體的浪潮刮了太久，多數(shù)都大同小異，門檻低，人人都握有機(jī)會，因而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以賺錢為主，內(nèi)容反而是次要。所以她最開始對“新媒體工作室”并不甚感興趣。

    如今看來，李峻軒的團(tuán)隊甚至還沒成型，卻各有謀略和膽識。

    周栗理所當(dāng)然被吸引，但面對久違的給她遞敲門磚的人，她忍不住把話說在前頭：“說實話，我并不確定我寫的東西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br>
    “我上一次和你說，感覺自己手生了，因為我確實休息了很久。不少人夸贊過我，我雖然常常審視自己，卻從來不妄自菲薄，當(dāng)然知道我不至于一文不值。但每個領(lǐng)域、每個平臺，甚至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審判的標(biāo)準(zhǔn)?！?/br>
    她誠懇至極：“我還活在理想主義中。所以……我也許不會遷就你的標(biāo)準(zhǔn)?！?/br>
    李峻軒目光沉靜地聽完。他是習(xí)慣于與人談判的，但不代表他喜歡與人談判。他對周栗的欣賞都寫在了眼里，無需多言：“我也說實話，你該相信我看人的眼光?，F(xiàn)在不信也沒關(guān)系，給自己一個機(jī)會，也給我一個機(jī)會?！?/br>
    ......

    今天是約定進(jìn)行拍攝的日子。周栗起了個大早，沒有自己做早餐，直接來了店里。李峻軒到得比她還早一些，她往身后看，沒看到預(yù)想中的攝影團(tuán)隊。

    剛想開口問，門外傳來響動，她偏頭，沿灣秋日的晨光中，周孟航向她走來。

    他手里是熟悉的黑色相機(jī)，背上也是那個熟悉的大號背包，周栗眨了眨眼，轉(zhuǎn)頭看李峻軒：“......攝影師??？”

    李峻軒笑著點頭。

    她又去看周孟航：“我忙什么你忙什么？”

    周孟航也點頭。

    周栗不得不服，李峻軒果然有本事，一逮逮倆。她蹦到周孟航身邊，悄悄問他：“什么時候的事??？” “我媽住院那天。”

    ......難怪！她還奇怪呢，他人分明在鄰省，怎么一下子瞬移回到了青州。那天過得兵荒馬亂，周栗完全忘了這些細(xì)節(jié)。

    更蠢的是，兩人近來天天一起吃早餐，周孟航的行動軌跡簡單到剩下自己家、她家、“好味”，她居然一點沒察覺。周栗再次被自己蠢到，但肯定不能怪自己，她二話不說，往周孟航身上呼一拳。

    周孟航挨打挨得莫名其妙，問她原因，她理直氣壯：“你怎么沒跟我說？”

    “你不也沒跟我說嗎？”

    “......”好像也是。

    打成平手了。

    兩大啃老仔重振旗鼓，開始投入工作。

    林清比兩個當(dāng)事人還高興，看黑漆漆的鍋底也仿佛在看自家女兒光明的未來。

    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驗，加上好心情加持，這回林清從容了很多，動作一氣呵成。周栗在一旁提問，林清還能分出注意力來解答。

    周栗沒有出鏡，畫面里只有她的聲音。

    她的聲音一直很清透，也很抓人，普通話也沒有川禾人普遍的口音，是學(xué)生時代勤于朗誦練就的標(biāo)準(zhǔn)咬字，非常適合念旁白。周孟航難得分心，余光看到她挺直的腰背和認(rèn)真的臉。

    他拱著脖頸，小弧度地勾了勾唇。

    拍完廚房，周孟航又采了幾個小餐館里的景。當(dāng)初餐館裝修得隨意，甚至可以說是“原始”，如今看來，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忙活半天，一行人趕在放工高峰期前休息，剛才拍攝需要，已經(jīng)做了好幾道菜，正好留給幾個年輕人吃。

    周栗早就放棄了減肥，最近胃口好得不得了，餐餐不落。說了一上午話，消耗得厲害，只顧悶頭吃飯。

    飯桌上只有周孟航和李峻軒的交流聲，大部分時候是周孟航在說。李峻軒是一個好“領(lǐng)導(dǎo)”，即使是在“巡查”工作中，也不會過多干涉他人，只適當(dāng)提兩點建議，以傾聽為主。

    而周孟航的專業(yè)性也毋庸置疑，他投入工作起來的樣子跟平時天差地別，周栗早就見識過了，但每每看見，還是忍不住驚訝。她邊扒著飯邊側(cè)頭看他，周孟航分明沒在看她，聲音還在繼續(xù)：“我覺得這部分可以簡短一點，不然沒辦法突出......”

    手卻抬起來，把她的好奇腦袋扳正，“好好吃飯?！?/br>
    周栗還沒來得及動作，李峻軒已經(jīng)朝她看過來。 周孟航還維持著抬手的動作。

    “......”丟臉?biāo)懒?！周栗在桌下狠狠踩周孟航一腳。 周孟航這才松開她。

    今天是周日，駕校規(guī)定休假，人流較少，所以曉怡的假期也固定在周日。周儼還沒回來，剩下林清一個人忙活，周栗早早吃完飯，鉆進(jìn)廚房里幫林清干活。

    桌上剩下兩個大男人，他們的話題還在持續(xù)。分走他注意力的人不在，周孟航更加投入，話語也更加直接。沒說兩句，對面的李峻軒突然將話頭一偏。 “你跟周栗......”

    周孟航揚(yáng)起眉。

    李峻軒停頓幾秒，臉上忽地掛上惡作劇的笑容，一點也沒精英人士的派頭了，倒像回到了不羈的少年時。

    “我知道你們不是?！?/br>
    周孟航手指在桌面叩響兩下，沒什么所謂地笑起來，語氣卻篤定：“遲早的事?！?/br>
    他“遲早的事”在廚房里被自家母親嫌棄，又晃悠出來，遞給他一截蒸紅薯，小聲說：“我媽讓我吃的，我不愛吃這個，你幫我吃了?！?/br>
    周孟航：“......”

    第42章 更廣闊的世界

    把川禾裝進(jìn)紀(jì)錄片里的形式，需要一個長久的準(zhǔn)備過程和漫長的制作過程，周栗越了解越覺得有吸引力。在“好味”的取景結(jié)束后，她又跟著周孟航和李峻軒跑了好幾個地方。

    周孟航有經(jīng)驗，李峻軒能做主，兩人都是絕對的領(lǐng)導(dǎo)人，卻沒有“一山不容二虎”的氣焰，反而意外合拍。

    三人穿梭在李峻軒從小生活的鎮(zhèn)上。

    這個小鎮(zhèn)跟沿灣相連，名為山海鎮(zhèn)，與沿灣的相同點是都不靠海，卻以海作名。不同點是山海鎮(zhèn)的矮山多，近年來的發(fā)展遠(yuǎn)比不上沿灣，街道上還透著一股十年前的古早風(fēng)味。

    幾乎是停滯的。

    這也是川禾大部分縣鎮(zhèn)的現(xiàn)象，除了市區(qū)和個別縣鎮(zhèn)“新”一些，多數(shù)還是舊如上世紀(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