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50節(jié)
且不說陸氏舉辦這宴會是否有與前次虞氏以絲絮代雪相關,只說景致,他們倒是沒有夸大的。 楚曄先行出去接下meimei們,轉(zhuǎn)眼看到亂瓊碎玉下的亭臺樓宇與冰林玉樹,也由衷驚嘆了一聲。 “難怪父親要你定要來看看此景,陸氏的雅致,世人再如何稱贊我也未必全信,這一座林子,卻看出了何謂文人風流?!?/br> 楚姜也覺此景難遇,入目便是臨水的矮山,水岸磯渚,其后復廊兩道,又有一條渡橋過水,并不繁復,卻實在雅致,園中花木已凋折,卻存骨骼肌腱,與石壁上蒼老的蘚,枯瘦的藤共作風流。 園林門口的仆從一見他們馬車停下便來接過,殷勤引了他們進去。 楚曄一面嘆道:“如此好景致,殿下竟不來,實在可惜,待我寫幾篇好賦,回去好饞饞他。” 他話音剛落,前面相引的仆從便殷切回道:“稟郎君,方才家主才交代過,今日太子殿下也要來的,園子里都在布置了。” 這便叫他生疑了,當著外人卻不好說,還是楚姜看他面色有異,拉著他跟meimei遠遠落下幾步,才勸道:“左右都是賞玩,三哥不必如此揣測?!?/br> 楚曄卻搖頭道:“我只是驚奇殿下的主意改得快,虞氏那賞雪宴辦得不好,陸氏緊接著就來了這場,殿下當初還與我說要給虞氏幾分面子,這一場便不來了,今日卻仿佛臨時改了主意一般,我們出門前父親都不曾提起,可見連父親也是不知道的?!?/br> 楚姜卻覺得他過于以太子為重,提步往前去,柔聲勸道:“三哥,殿下可不必事事都與父親說,我們盡好本分便足夠了?!?/br> 楚曄聽了才默默點了點頭,雖還處處顧著兩個meimei,卻不復初時那般興致了。 連楚衿都看出了他心不在焉,仰頭拉著他的手晃晃,“三哥,你是想要去陪殿下嗎?” 他失笑一聲,“怎會?三哥今日便只陪你們玩。” “三哥,衿娘都能瞧出你心不在焉,未必就要你陪著我們?!闭f著她便戲謔起來,“況且,若是有些郎君女兒見著三哥了,一涌沖上來,倒是會驚著我跟衿娘的,等殿下到了,三哥自去就是,今日顧氏的叔外祖母也在,我與衿娘去尋她們便是?!?/br> 聽她這般說了,楚曄卻有些愧疚,“自我跟六郎入朝以來,便少有陪你們玩?!?/br> “三哥,我可不是小孩子?!?/br> “衿娘也不是?!背婆e著手附和。 他這才釋然了些,喚來仆從繼續(xù)領路,一路心里卻想著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太子要落虞氏的面子。 等到他們?nèi)藖淼揭蛔?,便見到了在榭外敲冰洗盞的幾個小孩,楚衿看得意動,楚姜便哄道:“等拜見過了,叫他們領著你玩。” 楚衿連連點頭,等進到水榭中,卻覺暖氣襲人,才見炭火錦屏簇擁著諸多婦孺,楚曄瞧著且生怯了。 隨著婢女的通傳,堂中人盡數(shù)投來視線,一見到他們便有幾個婦人歡喜地站起身來,“早念著三郎跟九娘了,還有十四娘,久不見了,上回送你的糕點吃得可好??!” 楚衿對這婦人笑吟吟地行著禮,“回□□夫人,上回的糕點甚是香甜,衿娘十分喜歡,多謝夫人的惦記?!?/br> 與她的熱情相比,楚姜與兄長的反應便要平淡許多了,因楚姜少有出門宴飲,只略認得幾個人,只是笑著一一拜見了。 然而眾人自然不會多說什么,能讓這兄妹二人殷切的對象也只那幾個,矜貴從容的禮節(jié)更能讓他們安心。 連帶楚衿,也是不需對她們多熱情的,然而這小孩天生討喜,被顧媗娥帶出去幾回便討得了金陵貴婦們的喜愛。 此時楚姜與楚曄也樂得楚衿把眾人的注意引過去,來向顧氏幾位夫人見了禮。 顧三夫人看到楚曄耳根發(fā)紅,知道這里全是婦孺令他局促,忙笑道:“這里盡是婦道人家,三郎倒是惹眼了,今日你幾個舅舅也來了,去尋他們吧?!?/br> 楚曄求而不得,又一一拜別了諸位夫人才離開。 等他一離開,話頭卻全往他身上去了。 “好個兒郎,要不是他訂了親,我非要把我家七娘許給他?!?/br> “這可真是緊不著我們了?!?/br> 楚姜聽著她們惋惜,也覺有趣,不妨一位夫人突然向她看來,“九娘倒是少有出門來,難得一見呢!” 楚姜并不認識這位夫人是誰,卻見身邊的顧三夫人臉色有些不悅。 其余人神情也都有些意思,看熱鬧的,好奇的…… 正摟著楚衿說笑的□□夫人笑容也是一僵,隨即便看向楚姜道:“這是虞八夫人,早先你母親辦宴,八夫人也去了的?!?/br> 楚姜聽到八夫人,便明白了這是誰,早聽說這南豐公主未嫁前十分跋扈,嫁到虞氏后也是性情飛揚,如今南齊且滅了幾年,她的性情卻也毫不收斂幾分,在金陵貴婦中也是奇葩一枝了。 她猜不透這八夫人是想要做什么,便笑了笑,“九娘見過八夫人,回夫人的話,九娘一向不喜熱鬧,便少有出門,今日也是聽說陸氏這園林好景難得,才是趕了來?!?/br> “我怎么聽說,倒是你一向病弱,出門玩耍不得。” 顧三夫人當即冷笑一聲,正要出聲,楚姜卻輕握住了她的手,自己看向了八夫人。 “原是病弱,如今仍是病弱,九娘私以為,這并不會礙著八夫人什么,夫人以為呢?” 眾人看著她笑容和煦,面對此間人物繁雜,顯得毫無顧忌。 自然她是有底氣的,她這話出口,眾人只覺是八夫人無禮。 “自然礙不著我什么?!卑朔蛉溯p蔑一哼,“只是提上一提,倒是你這小女兒,火氣這么大?!?/br> 楚姜也不惱,客氣笑道:“夫人神機妙算,今日確也吃了幾副藥,肝火正在旺頭上?!?/br> □□夫人卻對著楚姜暗忖了半晌,才出來打圓場道:“九娘年輕體子好,屋子里炭火一旺倒燥悶了不是?瞧諸位在這里待著倒是悶得慌,林子里雕了冰花玉樹,比這里有趣,不妨同去看看?” 另有幾人便也附和起來,霎時間著這水榭里倒是空了。 顧三夫人帶著楚姜跟楚衿走在后面,離遠了幾步才道:“她最是個荒唐人,向來天高地厚不識,心中記著她那皇室,對周朝人事盡是不滿,偏又不敢多肆意幾分,你叫她說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她半個字不敢哼,就是說些渾話惡心人,你別為她動了氣,是萬不值得的?!?/br> 楚姜捧著手爐笑道:“多謝叔外祖母的提點,九娘明白,” “你明白就好?!比蛉溯p嘆道:“虞氏那攤子,我是懶得理了,總之哪一樁我聽了都煩?!?/br> 楚姜沒有接下這一句話,幸而三夫人也沒有多提。 一行人來到林子里,便見枯樹上順著冰棱雕了許多冰花,虞氏幾位夫人獨離了人群,那位虞八夫人卻與誰都合不來,叫婢女摘了朵冰花給她看。 而一邊的楚衿也十分好奇地往樹上摸去,卻在碰上那冰花的一刻停住手來,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向□□夫人道:“四夫人,今日這里賞完了花,衿娘可以摘一朵嗎?” □□夫人被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瞧著,哪里舍得說個不字,當即就要叫人摘一朵給她玩,不料她卻搖頭道:“此時摘花,這樹上就空了一朵了,我九jiejie教過我要體貼他人,這冰花我此時摘了,旁人便賞不到了,還是等大家都賞過了,我再來摘一朵。” 此間人聽了這話又是反應不一,多是納罕這八歲的小女孩如此機靈,也有或明或暗的視線遞到了虞八夫人處。 虞八夫人自也聽到那脆生生的童聲,面上一赧,棄了冰花往人群外去。 楚姜心中暗笑,帶著楚衿到一邊,笑問她道:“我什么時候教過你要體貼?” 楚衿往她身上靠著,撒嬌道:“無時不教,我是潛移默化學會的?!?/br> 她嗔笑一聲,點著她的額,“往后不許狂言了。” “偏要狂言,誰說九jiejie不好,我就說她不好?!?/br> 楚姜心中一暖,倒是不再說她了,領著她又往林子里去賞景。 第61章 賞雪(二) 等到時過日中,雪勢更大了起來,眾人又往各處亭臺中去。 劉呈便在此時到了園林里,沒并有驚動太多人,免去了諸人的問候,只叫了幾個年輕的郎君隨行。 見到楚曄時他還納罕,“三郎竟不在家中陪伴太傅嗎?” 楚曄道:“回殿下,今日九娘跟衿娘來此游玩了,臣護送她們過來的?!?/br> 劉呈看著廊外大雪,輕點了頭,“難得九娘有興致,上回那場雪,她也該去的,那可是孤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那般的雪?!?/br> 他身后的虞七郎聽得冷汗直冒,當日事后太子分明并未怪罪,甚至連陸氏這場賞雪宴都不來的,未料今早卻突然變了卦,自己若不是殷勤地往太子府去得頻繁,還未必能夠趕上。 眾人自也聽得出來太子是在提點什么,并不出言。 好在劉呈并非喜怒無常之人,轉(zhuǎn)眼便道:“陸氏這園林有趣,只是少了詩酒琴棋,難免少了意致。” 陸十一郎便上前回道:“稟殿下,前方亦有一場雅集,殿下若有意,不若前往一觀?” 劉呈便笑道:“孤本不欲攪擾,恐是叫他們失了自在,不過也不該白來,便叫他們自顧如常,并不必顧忌孤。” 此言一出,陸十一立刻上前領路,不過姿態(tài)卻也不卑不亢,與此冰雪園林倒也相襯。 不過一盞茶功夫又至一獨立小園中,幾間小軒并列,連廊相接,其間熱鬧驚擾了積雪,廊外林間簌簌落白,卻在這皚皚中摻著墨色,廊上檐下,處處是書墨痕跡。 軒中莫不吟哦文賦、揮毫丹青,觴詠之間,盡是跌宕風流。 劉呈遠看著,饒有興致地問向陸十一,“這是什么戲耍?” 陸十一神容慚愧,尚說不知,叫來一個婢女問了才知道是陸氏兩位兒郎因瑣事爭吵,誰也不能說服誰,恰好這二人各有詩社,便皆叫了詩社成員來此,此時正是在逞酒斗詩。 劉呈撫掌而笑,“有意思,不愧北斗西宿,共一魁星啊?!?/br> 這話卻叫虞七郎心情更為忐忑了,若是陸氏這場宴會處處得好,陸氏未必榮耀,虞氏之前賣弄的那一場卻定會淪為笑柄,而看太子的意見,必然是他對虞氏有所不滿了。 今時不同往日,當初他父親得梁王親筆,才敢一再矯情不向太子投誠,是梁王態(tài)度一再冷落,令他們失了把握才決心全力向太子靠攏,如今虞氏卻是盡數(shù)系在了東宮,此時是萬不能失了太子信重的。 想著他便回憶起今日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才令太子態(tài)度急轉(zhuǎn),卻是未得因果,終于在看到太子身后的婢女時靈機一悟,想起了虞少嵐今日凌晨匆忙離府的事,是否是她向殿下說了什么? 還不等他再想下去,劉呈便已經(jīng)提步去了小園中,眾人見到他自是一番問候不提,卻說他看到一方詩社的社主竟是年紀才十四歲的陸十九時,便生了十分的喜愛。 問答幾句后聽他條理十分清晰,不僅詩文清新,談及時務亦有獨到見解,更覺驚喜,笑問道:“不知十九郎請的是哪位先生?” 陸十九尚是年少,頗懷幾分意氣,神采飛揚道:“回殿下,并無先生?!?/br> 劉呈當即嘆道,“竟是天生地長的靈秀!” 陸十一忙道:“回殿下,舍弟年幼,又有些桀驁性情,家中請的先生無一不被氣走,故而如今才沒有先生?!?/br> 陸十九卻道:“殿下,并非草民氣先生們,只是他們才情不夠,這天下能做草民的老師,至多楚太傅一個?!?/br> 這話一出,熱鬧的小園瞬間安靜了下來。 陸十一心中暗急,正在想著該如何圓好這話。 虞七郎卻暗自歡喜,心想這倒是瞌睡了便有人遞枕頭來,心想人家楚伯安是太子的老師,你便是再欣賞,也不能當著太子的面說他能做你的老師。 想著他便暗里脧了太子一眼,卻見他神色依舊溫柔,并不受周遭寂靜影響,倒是笑問了一句:“為何如此說來?” 陸十一怕弟弟再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剛想開口,就聽弟弟道:“十一自認天生靈秀,卻也狂妄自大,只仰慕楚太傅的才華?!?/br> 眾人正想他這回答也不過爾爾,但劉呈卻十分心悅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子是狂妄,不過難得稚拙天真,比之諂諛賣弄者更得孤心。” 方才還看好戲的虞七郎這下算是知道了苦,看到若有若無過來的視線,簡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楚曄此時也出聲道:“十九郎終究年輕了,若是我父親在此,你這話才算是拍對了地方,可如今只有殿下在前,殿下繁忙,未必遞得了這話。” 這話便有打圓場的意思了,劉呈也是開懷大笑,才叫各人繼續(xù)詩文唱和,不必顧忌。 一旁的陸十一等到機會與楚曄相處時,便致謝道:“多謝三郎出言回寰,十九弟年少狂妄,險些釀了大錯了。” 楚曄卻對他頗有好感,一是此人才華過人,風度氣質(zhì)也俊逸,而二來便是他與楚郁交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