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綰云鬢 第59節(jié)
柳茯苓輕輕地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動作輕柔快速,把一旁的李忠嚇得要命,“使不得使不得,柳姑娘你慢點!” “無妨,我有數(shù)?!绷蜍呤种篙p動,她已經(jīng)很輕了,且擦拭的都是未傷之處,根本不疼。 豈料丁太醫(yī)卻忽然開口問,“姑娘為何……如此鎮(zhèn)定?” 柳茯苓抬眸看著面前這位身材矮小,面容精致的中年太醫(yī),一時間有些迷茫,“鎮(zhèn)定?” 丁太醫(yī)事前也從未跟柳茯苓接觸過,見到柳茯苓的臉,原本也無甚驚訝,畢竟能在趙云屹身邊留下的女子,定然不會丑到哪兒去。 只是她對于樣貌破損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丁太醫(yī)的意料。 在宮中,美艷女子被妒忌者毀掉容貌實乃常見,有重的有輕的,還有只長了幾顆紅疹便哭成淚人的妃子,身為太醫(yī),這么多年來,他算是見得太多了。 “柳姑娘不問這傷會不會留疤?”丁太醫(yī)問。 “能為太子診治,醫(yī)術(shù)定是頂尖,若是會留疤,丁太醫(yī)定然會告訴我,何必要開口問擾亂您診治呢?”柳茯苓將那沾了血的臟污放在一旁的托盤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不相瞞,我也并不是很在意,這傷很淺,就算留了疤,也不會太顯眼?!?/br> 丁太醫(yī)一時驚愕,正好李忠將藥草都送了來,丁太醫(yī)接過藥草,笑道,“柳姑娘通透?!?/br> 正在丁太醫(yī)替柳茯苓包扎時,外頭忽然有一灰衣男子側(cè)身而入,輕輕來到青葉身邊,悄聲在青葉耳邊說了些什么。 青葉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柳茯苓,與那男子出門交談。 柳茯苓沒有發(fā)覺那邊的動靜,只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傷口,卻被包扎成了個臃腫的模樣。 “這藥敷一次便可,明日便可涂這罐藥膏。”丁太醫(yī)拿出另一罐藥膏,放在她的手邊,說了些其他要注意的,便收拾東西要走。 柳茯苓見狀,急忙攔住丁太醫(yī),“丁太醫(yī)請稍等,殿下恐怕也需要您的診治?!?/br> “殿下?”丁太醫(yī)一愣,“他人呢?” “他……” 柳茯苓猶疑了一瞬,便聽到前方傳來聲響,柳茯苓一抬頭,只見趙云屹身長玉立,邁步緩緩上前,眼眸深邃之余偶有寒光,便如深譚中盛著冰渣,看得出來他情緒非常糟糕。 可比他情緒更糟糕的是他如今的模樣,他上半身面容白凈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自手臂以下,破碎的布料錯落間可以看到他胳膊上露出的傷口,那一劍割得極深,如今已經(jīng)結(jié)了痂,可先前流的血已經(jīng)深深染透了他的衣袖和衣擺。 他今日身穿墨色的衣裳,若不細看,看不出他流了多少血,可待他走近,柳茯苓卻聞到一股極濃郁的血腥味。 她立刻起身,扶趙云屹坐下。 趙云屹淡淡掃了她一眼,看到她面上的擔憂之色,心中郁氣莫名被沖淡了不少。 “殿下,您已經(jīng)多年沒有受過外傷,這是怎么回事?”丁太醫(y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前兩步,正準備拿剪子將他的衣袖,趙云屹卻一臉肅色,伸手一扯,裂帛之聲刺破人心。 柳茯苓心頭一震,總覺得他渾身上下就像是籠罩著一層濃霧,似乎藏著什么難言的情緒,輕易卻看不清晰。 “為何不自行止血?你把自己的身子當兒戲?”丁太醫(yī)幾乎是呵斥道。 他知道趙云屹不會輕易受傷,以他的身手,整個皇城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若是受傷,定是他放水,或是……有意的。 再加上那顯而易見外露的傷口,很顯然是刻意這樣給其他人看見。 趙云屹不置可否,只露出手上的傷口,“快些包扎便是?!?/br> “你!”丁太醫(yī)幾乎快要被他給氣死了,“臣說的話,你皆是聽不進耳朵,油鹽不進固執(zhí)己見,究竟要誰的話你才能聽得進去?” 柳茯苓站在一旁,有些驚愕于丁太醫(yī)的膽識與態(tài)度,他居然敢這樣跟趙云屹說話? …… 很快,皇上派太子親自前往江南各省推行衡稅法的消息便傳遍了宮中的各個角落,趙云屹遇刺的消息也隨之而來,許多宮人都說,曾看到太子殿下渾身是血去御書房回話,看起來幾乎要昏死過去,樣子十分可怖。 還有人說,趙云屹這是帶著渾身的血去為自己爭取利益了,也許遇刺的事情也是自導自演。 更有甚者,猜測皇上這是為了彌補太子殿下,給了他一個機會,將七皇子的勝利果實分給趙云屹。 畢竟,太子詹事府的大部分官員都被用各種名頭調(diào)去了景玉宮,詹事府形同虛設(shè),里頭只剩一些打雜的小廝手下,只有一個青葉還跟隨在太子的身邊,像是維持個詹事府的名頭做個樣子。 皇上也似乎在有意識地培養(yǎng)七殿下,讓他插手各方面的國事,做出決斷。 這些年來,太子便如一根病弱的雜草,幾乎要在東宮之中銷聲匿跡了,如今再次受皇上重視,各方面勢力都蠢蠢欲動,眾說紛紜不斷,京城暗潮涌動,所有人一時間都有些把不準皇上的意圖和未來的方向。 難道皇上依舊還是中意這位太子嗎?那之前那么重用七殿下是怎么回事? 驚擾最大的,自然是秦貴妃那邊。 原本定好的事情一朝更改,秦貴妃氣得砸了好幾個價值不菲的瓷瓶,宮人收拾碎片便花了不少的時間,正在將碎瓷片掃出宮外的時候,一個人打開了門,踩著碎瓷片,走到了秦貴妃的面前。 “母妃為何發(fā)這么大的火。”趙云崇是從御書房趕回來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在趙云屹即將下江南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時,皇上早已召見他,與他聊了此事。 “還不是你那個半死不活的哥……”秦貴妃話說了一半,才緩緩冷靜下來,看向膝邊半跪著的趙云崇。 趙云崇皺眉看著她,似乎驚愕于自己那溫和聰慧的母妃,竟然會說出這般難聽的話。 “你怎么來了?!鼻刭F妃面容舒緩下來,她忍下心中的火氣,緩緩道,“只是生氣,替你生氣?!?/br> “剛剛父皇召見我,已經(jīng)與我說過了此事。”趙云崇朝著秦貴妃笑了笑,“母妃不必生氣,事情并不如您想的那般,衡稅法歸根結(jié)底是我提的,四哥即便去江南推行,也不是搶了我的功勞,而是幫我而已?!?/br> “你!你怎么……你怎么能想得這么開?”秦貴妃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兒子是自己肚子里出來的,性子怎么跟自己一點也不一樣,他若是有自己的半點狠厲,也不至于自己替他cao心到如今,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未得到太子之位。 “母妃聽兒臣說完?!壁w云崇也不惱,笑道,“近日軍務緊張,父皇要派兒臣去西北。” “什么!”秦貴妃的眉頭幾乎要豎起來了,剛想罵人,卻想到自己母家掌管的軍隊,正是在西北,她一怔,心頭涌起一陣驚喜之色,“云崇!皇上是怎么說的,你細細告訴我!” 趙云崇便將方才父皇所說大致告訴秦貴妃,秦貴妃越聽越是喜上眉梢,最后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兒子,好云崇,你快要熬到頭了!” 趙云崇離開后,便去書房收拾東西忙碌,他一走出景玉宮,面上的笑容便斂了斂,陷入了沉默。 他問身邊人,“太子確實要帶柳姑娘去江南?” 身邊隨行太監(jiān)緩緩點頭,“宮中都傳遍了,確實如此?!?/br> 趙云崇微微蹙眉,臉上沉沉,只覺得心中壓了一塊石頭。 他錦衣玉食長大,雖不是太子,可自小到大,沒有什么他得不到的東西。他有疼愛他的母后,有原本是四哥的、如今是自己的太傅老師,有最好的吃穿用度,有最精致的生活起居。 他從未嫉妒過別人,太子之位,他覺得靠自己的努力,遲早可以讓父皇改變主意……但是如今,一種嫉妒的火苗,卻如同草原上的業(yè)火,星星一點,便燎遍了他的整個身心。 他嫉妒趙云屹,嫉妒他能夠?qū)⒘蜍吡粼谏磉?,更嫉妒他能夠觸碰到柳茯苓。 他站在百花叢中,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中的渴望。 趙云崇心中清楚,便如母妃一直告誡他的那般,兒女情長最是耽誤大局,他還是要以掙得太子之位為重。 而另一邊,秦貴妃卻是另一重打算。 “為何又失敗了?”秦貴妃問面前的林文進,“被留活口了嗎?” “未曾?!绷治倪M低頭道,“全死了。” “那就好?!鼻刭F妃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玉鐲,在鐲子上輕輕撫摸,“都安排好了嗎?這次他們離開京城,便不能讓他們回來?!?/br> “娘娘放心?!绷治倪M緩緩道,“都安排妥當了?!?/br> …… 趙云屹失血傷重,便有些嗜睡,回宮之后,丁太醫(yī)為他包扎好傷口,他換了干凈的以上,一睡便是一整天,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天黑,青葉送來藥湯和甜軟口味的膳食,放在趙云屹的面前,輕聲試探問道,“茯苓姑娘已經(jīng)睡了,要讓她來伺候嗎 ?” 趙云屹緩緩闔眼,聲音有些慵懶,“不必了,讓她睡?!?/br> “是?!鼻嗳~便遞過那碗藥,“殿下,藥已經(jīng)不燙了 ?!?/br> 趙云屹面容露出些不耐煩來,卻還是接過了藥碗,淺淺的喝了一口。 苦上心頭,沒有糖。 青葉見他情緒穩(wěn)定,緩緩道,“殿下,今日安排在明月樓的兄弟們,探聽到一些消息,您要聽嗎?” “重要嗎?”趙云屹問。 “不算重要,是些閑雜事情,卻與茯苓姑娘有關(guān)?!鼻嗳~道。 “說。”趙云屹說完這句,緩緩喝了一口藥,微微蹙眉。 “柳姑娘在與何掌事見面時,提到了您?!鼻嗳~看了一眼趙云屹,只見他面容平靜淡然,仿佛什么事也無法影響到他此時的心境。 趙云屹又喝了一口藥。 “柳姑娘說您那方面不太行,不能、不能人道,讓何掌事放心,您不會欺負她的?!鼻嗳~道。 “咳……咳咳!”趙云屹一口藥嗆著,猛烈地咳嗽起來。 作者有話說: 趙云屹:…………………………老婆真有想象力。 大肥章二合一!明天見! 第五十六章 青葉說完這話便垂下了頭, 不敢看趙云屹此時的表情,只聽著趙云屹咳了幾聲以后,沉默了許久, 才語氣平靜道, “知道了?!?/br> 青葉也很尷尬,今日下屬來稟報他這件事的時候, 他也猶豫了許久, 是否將這件事告訴趙云屹,但是一想, 畢竟此事關(guān)乎太子殿下的名聲,最終他還是決定要告知趙云屹為妙。 只是,不知趙云屹會如何想……青葉不敢往深了想,可有一個問題卻一直在他的腦子里不住地徘徊,怎么趕也趕不走。 他不由得想起殿下至今為止也沒有司寢宮女。 ——太子殿下真的, 有那方面的問題嗎? 正當青葉糾結(jié)萬分時,趙云屹終于緩緩開口了。 “以后再有這種瑣碎之事……” 青葉聽到此,便是心中一緊。 瑣碎之事, 果然, 太子殿下還是能行的, 不然不會覺得這些事是瑣碎之事。 他細細一想, 確實覺得這種事情對于太子殿下而言確實過于瑣碎了些,歸根到底只不過是柳姑娘與何掌事之間閑聊的雜事罷了, 何必讓太子殿下親自費神。 “是屬下的錯, 下次若有此類事情,便不讓殿下親自……” “以后, 只要與柳茯苓有關(guān), 無論大小事, 都要告知?!壁w云屹打斷了青葉的話,十分清晰地做出了新的指令,說完這句之后,他便端起盛著藥汁的碗,將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青葉愣在當場,驚愕地看了趙云屹一眼,立刻低下頭,不敢多說什么,只說了一聲,“是!” 一夜無話,柳茯苓在涇香閣睡得十分安心,第二日醒來時間已經(jīng)不早,好在趙云屹似乎并沒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她便一個人去小廚房逛了逛,尋了些吃的,順便將一些吃食分給了那只橘色的貓咪。 李瑋已經(jīng)將廚房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便在門口與柳茯苓閑聊,他早已聽兄長李忠說了柳茯苓面上被劃傷的事情,心中倒是有些覺得可惜,如今看到柳茯苓一幅沒事兒人的樣子,心中不免覺得有些異樣。 丁太醫(yī)給柳茯苓的藥只需要敷一晚上便可以擦拭干凈,再涂些膏藥便可,那膏藥透明,隨意一抹,片刻便沒了蹤影,根本看不出來涂了東西,她便這樣直接露出傷口坐在小廚房的籬笆墻邊喂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