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閨女你見過他？”老婆婆一下子激動起來，“他已經(jīng)有三個(gè)月沒有回來了，你竟真的見過他？”

    這可不就巧了，才見過，柳茯苓無奈，便與她編纂了一些在云州城偶遇的簡單事情，老婆婆聽了以后熱淚盈眶，話題又開始發(fā)散，開始從張麻子小時(shí)候的故事開始講起。

    趙云屹深深吸了一口氣，找了個(gè)凳子，緩緩坐了下來。

    柳茯苓心中也頗有些無奈，卻還是耐心聽著她說，然后盡力抓住機(jī)會岔開話題，將話題引回關(guān)于田地的問題上。

    “田啊，周圍都沒什么人種田了，近幾年收成不好，自己種地太苦了，周圍的人家啊，都已經(jīng)把地給賣了，然后給人家?guī)兔Ω赊r(nóng)活拿銀子，”老婆婆緩緩道，“我們老骨頭一把，就不動了，留塊地留個(gè)念想。”

    “他們?yōu)楹我u地？”柳茯苓皺眉問。

    “嗐，現(xiàn)在賣地賺啊，一畝地比之前賣地要多出五兩銀子，這是什么價(jià)格啊，到處都在說呢，說是有大善人來救濟(jì)百姓來了。”

    柳茯苓聽到這個(gè)消息，卻是心頭有些不好的預(yù)感，這地是百姓的根基和血脈，怎么會這么簡單，因?yàn)槎摄y子，說賣就賣？

    一時(shí)沉默，趙云屹見柳茯苓皺眉想著什么，便開口提醒道。

    “是誰在收這些地？”

    “是誰在收這些地？”

    二人竟再次同時(shí)開口，異口同聲問出了一樣的問題，二人不約而同目光對視，又分別挪開，老婆婆看了看他倆，忽然露出笑來，“嘖，這便是心意相通嗎？這樣看來，你們二人倒是挺般配的。“

    柳茯苓趕緊假裝羞澀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與她聊剛剛的事兒，趙云屹卻深深的看了柳茯苓一眼，眼眸間露出些意味深長。

    “這我還真不清楚，我一個(gè)老婆子，在這荒郊野嶺的，哪能知道那些商賈，倒是聽說過一些人，卻沒有仔細(xì)去記，若是說起，我倒是能想起一些?！崩掀牌耪f 。

    “我倒是知道一些，不如說給您聽聽，看看您比較熟悉哪位？”柳茯苓想起這個(gè)主意，便仔細(xì)回想起來，將剛剛在飯桌上聽到的那些人的名字一一說了一遍，老婆婆聽到那些名字，只有個(gè)別沒有反應(yīng)，大多數(shù)都有反應(yīng)，連連說，“對對對，這個(gè)也有?！?/br>
    柳茯苓便大抵將這些人篩了一遍，一一記下老婆婆的反應(yīng)，老婆婆說到這個(gè)，可能覺得有些無趣，沒有說那些家長里短有意思，她沒過多久便站起身道，“閨女兒，飯做好了，來來來，來吃飯！”

    柳茯苓看了一眼趙云屹，問他這樣行不行，趙云屹微微蹙眉，似乎覺得有些地方?jīng)]有問清楚。

    柳茯苓挑眉，用眼神示意他還有哪里沒有問清楚。

    趙云屹緩緩閉上眼，似乎在考慮。

    柳茯苓無奈。

    老婆婆說著便已經(jīng)將吃食拿了過來。

    一籠屜的窩窩頭，黃的黑的白的，還有灰的。

    老婆婆給柳茯苓塞了兩個(gè)白的一個(gè)黃的，然后給趙云屹塞了一個(gè)黑的一個(gè)灰的，笑道，“吃吧吃吧，嘗嘗味道?！?/br>
    柳茯苓吃了一口白的，居然是白面窩頭，松軟好入口，雖然沒什么味道，可是柳茯苓就愛吃這種淡淡的口味。

    “好吃?！绷蜍咭幻嬷轮x，一面心中疑惑，這老婆婆家，吃得確實(shí)是不錯(cuò)。

    難道是張麻子給她送的銀子改善了家里的生活？

    “多吃點(diǎn)，家里米面還多得很，之前糧價(jià)降了，我們囤了不少在家，可夠我們吃一年呢！”

    柳茯苓僵住了。

    趙云屹也瞇了瞇眼，兩人面面相覷，終于明白究竟那不對勁的地方在哪兒。

    是什么讓百姓們把賴以為生的田地都賣了？為了那一時(shí)的高價(jià)，便要賣掉自己賴以生存的田地嗎？即使有個(gè)別愿意賣，也不可能到如今這個(gè)規(guī)模。

    說到底，還是那些沒良心的商賈勾結(jié)在一處，壓低糧價(jià)，時(shí)間一長，種地的百姓種了一年的田地都是白干，自然便愿意將地高價(jià)賣了換錢。

    這便是那衡稅法推行后的后果。

    之前從未接觸這些事情的柳茯苓想通一切之后，臉色一白，想到未來此舉造成的后果，一地如此，便僅僅是一地如此嗎？

    他們即將要去的江南，在趙云屹前去督辦之前，便已經(jīng)推行了這個(gè)法案，到了現(xiàn)在，江南也不知會變成什么模樣。

    趙云屹見她臉色發(fā)白，立刻知道她已經(jīng)懂了。

    他眼眸微微瞇起，將窩窩頭在身上放好，緩緩道，“不便再打擾老人家，我們要出發(fā)了?！?/br>
    他一面說，一面摟過有些魂不守舍的柳茯苓。

    柳茯苓回過神來，也配合著跟老婆婆道別。

    老婆婆看了看二人，終是緩緩說道，“你們二人如此看來，倒也般配。”

    趙云屹的面色rou眼可見的好了許多。

    二人謝過老婆婆，回到馬車上之后，柳茯苓久久回不過神來，她仔細(xì)想著那些名單的事，和云州縣目前的情況，皺眉問趙云屹，“商賈買了地，百姓沒了地，日后會怎么樣？”

    “富者田聯(lián)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壁w云屹緩緩道。

    柳茯苓心中一個(gè)咯噔，立刻問，“衡稅法能停嗎？”

    “暫且不能?！壁w云屹說。

    “那殿下您會立刻將此情狀呈報(bào)皇上的，對嗎？”柳茯苓再次問。

    “不會?！壁w云屹冷冷道。

    柳茯苓驚愕的看了他一眼，幾乎不敢相信他平日里脾氣差也就算了，如今面對這種大事，居然還是這般沒有人性。

    她氣急了，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窩窩頭，然后伸手過去，將他手中的黑窩窩頭搶了過來。

    “您還是吃那些商賈狗官給的珍饈好菜吧，婆婆給的窩頭你也別吃了！小心拉了您金貴的嗓子！”

    作者有話說：

    柳茯苓：我很生氣！

    趙云屹：老婆我還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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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柳茯苓的動作突如其來, 她一面“兇巴巴”的說出這句話，一面伸手搶過了趙云屹手中一動也沒動過的窩窩頭。

    手中冷不丁一空，趙云屹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并不惱, 而是冷冷反問道，“你如此義憤填膺, 看來是想出了好法子了？”

    柳茯苓抓過那窩窩頭, 手中卻已經(jīng)拿不下了，結(jié)果窩窩頭被她盡數(shù)捧在懷里, 她口中還咬著一小瓣，如今塞在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說話都有些囫圇。

    “……寫奏折加急送到京城，送進(jìn)宮里去?！绷蜍咂D難地咽下那干巴巴的窩窩頭，聲音有些清脆, “云州縣城距離京城不過一日的距離，此事若是坐視不理，必將釀成大禍。”

    月光籠罩在馬車上, 兩邊的車窗簾子被風(fēng)吹開, 外頭可以聽見“咕咕”的鳥叫聲, 周圍都是樹林, 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

    車輪滾動，外頭依舊是一片漆黑, 他們走的是山野間的小路。

    柳茯苓目光灼灼的看著趙云屹, 她極認(rèn)真的看著趙云屹，似乎很想將話語說得嚴(yán)肅些, 只是她的字句一個(gè)個(gè)從她的口中吐出來, 便是柔軟溫和的, 一點(diǎn)威懾力也沒有。

    即便如此，趙云屹依舊與她目光對視，聽著她溫柔的話語清晰地傳入他的耳廓。

    “您是太子，未來的皇上，小女子今日便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您若是此事都能坐視不理，任憑耕者無田，百姓流離失所，日后如何治國？甚至……還有沒有國可治?！?/br>
    柳茯苓這些話說完，便沒有再繼續(xù)說了，只是小心翼翼的看著趙云屹的態(tài)度，心中依舊還帶著幾分期盼。

    是的，她的心中是有期盼的，并且那期盼的情緒還不在少數(shù)。

    跟在趙云屹的身邊，她多多少少對于他有了些了解，若說他真的壞得無可救藥，那倒不見得，他只是善于氣人，且喜歡耍些手段罷了，平日里那些屬下對他也極為忠心，即便他脾氣不好，身體不行，在皇上面前也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卻依舊能夠跟在他的身邊，可以見得他御人有方，且值得擁護(hù)。

    她雖已經(jīng)是樂伶，卻也希望，自己如今跟隨著、耗費(fèi)了時(shí)間的人，是未來的明君。

    趙云屹看著她認(rèn)真的模樣，面色一直很嚴(yán)肅，他沉靜了半晌，卻在柳茯苓滿懷期盼的目光看著他的時(shí)候，緩緩笑了起來。

    柳茯苓眉頭一動，正想皺眉，卻發(fā)覺他的笑聲并不是她原本以為的嗤笑或嘲笑，而是帶著真正的笑意，笑得他輕輕咳了咳，道，“沒想到，你身為樂伶，身為女子，卻比大部分男子都要看得開闊，看得直接?！?/br>
    這句話，對于趙云屹這樣的人來說，已經(jīng)算得上一句極難得的夸贊了，柳茯苓聞言，卻輕聲道，“實(shí)際上，有很多女子，比我還強(qiáng)許多，看得也更加明白，她們身陷囹圄，無法脫身，連最尋常的日子也過不得，更何談涉足這些事情?！?/br>
    趙云屹挑眉，明白她指的是何人。

    2年前的那一場災(zāi)禍，讓多少人淪落至此，甚至到比柳茯苓更加糟糕的境地，他也是知曉的。

    那是一場無妄之災(zāi)。

    若是沒有那件事，柳茯苓如今恐怕……已經(jīng)如尋常及笄女子那般，尋了個(gè)好人家，成為人婦。

    趙云屹看了看她如玉般的側(cè)臉，睫毛輕動，終于開口解釋道，“此事如今寫成奏折，也送不過去?！?/br>
    “為何？”柳茯苓皺眉問。

    “這東西按尋常渠道，根本送不到父皇手中?！壁w云屹緩緩道，“如今的掌印和秉筆太監(jiān)，都不是我的人?！?/br>
    柳茯苓這才想到宮中的這層關(guān)系，她終于皺眉低下頭，知道自己還是太過頭腦簡單了。

    “我有其他法子可以送到父皇手中，只是，如今證據(jù)太少，你覺得，就這些淺顯表面的東西，一介村婦簡單的話語，父皇就會因?yàn)檫@些而降旨，處置如此多的官員？”

    柳茯苓的頭垂得更低了。

    她的手環(huán)抱著懷中的窩窩頭，輕舔了舔嘴唇，緩緩道，“殿下，是我……妄言朝政。”

    趙云屹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的，他毫無惱怒的情緒，看著她抱著一懷抱的窩窩頭，垂著腦袋，反而有些想笑。

    柳茯苓只知曉這么點(diǎn)關(guān)竅，便可以想通到這一層，還有這個(gè)膽識“教訓(xùn)”起他來……細(xì)細(xì)想來，已經(jīng)是極為不易，尋常人，做不到她十分之一二。

    冷不丁的，柳茯苓再次抬起頭看向趙云屹，輕聲問，“那殿下，會想辦法解決這個(gè)問題嗎？”

    “你以為我費(fèi)這么大力氣去江南，是要做什么 ？”趙云屹緩緩道。

    柳茯苓睫毛聽了這話，忽然抿起嘴，似乎想要忍住什么情緒，不一會兒，她還是沒忍住，朝著他笑了起來。

    “殿下英明?！?/br>
    趙云屹睫毛一顫，眼眸中盛著她的笑容。

    她笑和不笑是兩副樣子，不笑的時(shí)候，便如海棠花一般明艷動人，勾人心魄，笑的時(shí)候，卻讓人想……疼愛她。

    他心中微動，光有些灼熱，剛想靠近，眼前卻忽然懟過來一個(gè)灰不溜秋的窩窩頭，放在了他的嘴邊，差點(diǎn)塞進(jìn)他的嘴里去。

    柳茯苓一面將那灰窩窩頭遞給他，一面朝著他笑得燦爛，“您餓了吧，給您吃好吃的?！?/br>
    趙云屹無言的看了一眼那“好吃的”，緩緩接過，咬了一口。

    從嚼了到咽下，整個(gè)過程倒是正如柳茯苓那句話所說，是真的拉嗓子。

    這灰色的窩窩頭，居然是米糠裹著并不如何純凈的白面做的，沒有味道，且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