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屹抿著唇，睫毛顫抖，額間青筋暴起，冷汗很快便從他額間滲出來，凝結(jié)成珠，柳茯苓見他如此，知道這疼應當是常人所不能忍，可即便是這樣，他竟然一聲也不吭。

    他整張臉如同月色浸透了一般蒼白，半晌，他終還是忍不住，嘴角緩緩流下一絲血。

    柳茯苓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暗暗心驚不已，立刻從懷中扯出自己隨身的帕子，輕輕替他擦了擦。

    荒郊野嶺，他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br>
    他若是出了事，柏秀怎么辦？桂枝怎么辦？冬青怎么辦……還有，那么多百姓怎么辦？

    “殿下，您身上帶藥了嗎？”柳茯苓急得手忙腳亂，眼中流露出nongnong的驚懼，以及對趙云屹真心實意的關(guān)心，趙云屹任她替他擦拭血跡，目光冷幽幽的看著她此時的樣子，緩緩喘著氣，艱難道，“箱子里，銀針?！?/br>
    柳茯苓立刻去取，剛剛她翻被褥的時候，就曾看到一個奇怪的方盒子，她翻找半晌，找到打開一看，果然裝的是布帛卷著的銀針。

    她將東西打開放在趙云屹的手邊，然后坐在他的身旁，讓他靠著自己，然后替他卷起袖口，將他另一只完好無損的胳膊露了出來，一系列動作做完，柳茯苓小聲問，“這樣可以嗎？殿下？”

    何止是可以。

    屬實是貼心的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輕輕“嗯”了一聲，伸出手，還未伸到布帛處，柳茯苓便已經(jīng)小心的拿著針頭，將針遞到了他的手上。

    趙云屹舒了口氣，甚至覺得她靠近之后，他身體的喧囂甚至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沒有像剛才那般，將他折磨得那么狠。

    柳茯苓眼睜睜的看著他將針緩緩地，一點一點的扎進了自己手臂的xue道之中，她扶著他，看著那銀針入rou，深吸一口氣，甚至有些不忍心看。

    他為何會變成這副樣子……

    柳茯苓想著之前從其他人口中聽來的，關(guān)于他的事情，還有他之前在云州縣客棧說的，關(guān)于他母妃死時的模樣，她雖不能確定真假 ，可如今看到他這副模樣，柳茯苓猜測，他身體變成這樣，一定是人為。

    銀針很快便浸透了黑色，趙云屹拔出針，柳茯苓伸手要去接，趙云屹卻皺眉，驟然冷聲道 ，“別動！”

    柳茯苓被他嚇得一顫，迅速收回手，趙云屹將針扔至那木盒子里，繼續(xù)拔針。

    柳茯苓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幾乎是迅速好了起來，只驚覺神奇。

    待針盡數(shù)拔出后，趙云屹緩緩舒了口氣，親手將那盒子收起，讓柳茯苓將布帛收好。

    柳茯苓一一照辦，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殿下，疼嗎？”

    趙云屹睫毛一顫，半晌，才緩緩道，“還好?！?/br>
    嘴硬……

    “一定是疼的?！绷蜍呦氲竭@里，便脫口而出。

    “你要不要試試？”趙云屹緩緩道。

    “不用了?！绷蜍咭娝@樣，便不問了，緩緩道，“殿下感覺好些了嗎？早些休息吧?！?/br>
    趙云屹聽到這話，緩緩皺了皺眉，靜靜看著她，柳茯苓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還是覺得身子不適，便也疑惑的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半晌，趙云屹終于緩緩開了口，“你為什么不接著問？”

    “問……問什么？”柳茯苓驚愕的看著他。

    “比如……問我剛剛是在做什么?！壁w云屹說。

    車子咯噔一聲，似乎是壓過一塊大石頭。

    “殿下，您剛剛是在做什么？”柳茯苓配合的問道。

    “這句是我說的，你就不能換個問法？”趙云屹皺眉。

    柳茯苓頓時覺得他是半夜不睡，故意找自己的麻煩。

    作者有話說：

    趙云屹：繼續(xù)關(guān)心我，快點快點。

    柳茯苓：他一定是故意找我麻煩！

    二更還是老樣子！么么么感謝在2022-08-01 02:07:08~2022-08-01 23:1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封閉貨車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柳茯苓實在是有些困了, 她剛剛被他吐血的模樣嚇了一跳，以為他快死了。

    如今見他沒事，柳茯苓只覺得眼皮有些沉。

    只是他不睡, 她恐怕也睡不著。

    柳茯苓正想著如何才能敷衍過去, 卻聽他開口問道 ，“你對此事, 便沒有一分好奇？”

    “好奇。”柳茯苓真心實意的回答道, 怎么不好奇呢，對于未知的故事, 總是有好奇的，可是有些好奇，是要用命來換的，她不敢胡亂好奇。

    “那你為何不問？”趙云屹問她。

    “不敢問?！绷蜍哒Ａ苏Ｑ?，“這是殿下您自己的事, 我若是隨便問，擔心禍從口出?！?/br>
    他就這么希望自己知道關(guān)于他身體的事？那顯然是人為的毒，且是在宮中被人下的毒, 很顯然與如今宮中的某些人有關(guān)。

    柳茯苓忽然想起第一次進藏書閣時, 趙云屹似乎也給自己機會, 讓自己問他一個問題, 現(xiàn)在才恍然間有些明白，那時的趙云屹, 難道就想讓自己問他身體的問題？

    當時她是問了個什么問題來著——青葉是不是太監(jiān)？

    柳茯苓伸手, 有些不自然的擋住了臉……她當時是怎么想的？

    趙云屹有氣無力看了她一眼，簡短說, “問?！?/br>
    “殿下為何扎針, 是治療身疾, 還是祛毒？”柳茯苓這回倒是認真了，與他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對視，她忽然有些佩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竟然能將針扎的那么準，是熟能生巧，還是技藝高超？

    “是祛毒?！壁w云屹這回沒有讓她繼續(xù)問，似乎覺得麻煩，直接便說了出來，“當年母妃死在我懷中，應當是那時沾染到的，她七竅流血而死，我觸碰到了她的血，便是那么一些，便讓我昏睡吐血三日，若不是丁太醫(yī)，我早就死了?！?/br>
    “正因如此，我錯過了留下證據(jù)的最佳時機，三日后，待我醒來，什么都沒了。母妃已經(jīng)下葬，因是無端暴斃，沒有追封，殿中的血痕被清掃一空，當日的所有吃食，所有痕跡，皆消失得一干二凈，甚至廚房的下人，周圍的宮女，全換了新人?！?/br>
    柳茯苓怔住了。

    “此后，我臥病在床，不僅無法參加經(jīng)筵，甚至連太傅、大學士前來講學，我也無法完整聽完一個時辰。很快，詹事府便開始頻頻換人，原本得力者紛紛去往玉景宮，詹事府只剩下青葉一人，我便將他留在了身邊?！?/br>
    “自那以后，我便開始看書自學，醫(yī)、儒、工、數(shù)、道……應讀盡讀。”

    趙云屹的語氣平靜，他一面說，一面脫了外衫，坐在了鋪好的被褥上，這一來，二人距離迅速拉近，柳茯苓忽然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若是平時，她早已經(jīng)后退躲開些，可此時她卻無暇顧及什么。

    因為她聽得出來，趙云屹這份過去的“傷口”，已經(jīng)在心底里悶了許多年。

    他今日為什么一定要讓她問這件事，柳茯苓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身在深宮，他這種個性，一定沒有朋友，也沒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青葉雖然是他最信任的下屬，可青葉那嘴還不如趙云屹動得多，二人一處時恐怕只沉默沉默再沉默，根本沒有聊天抒懷這種概念。

    柳茯苓卻不同，她身在明月樓，有桂枝，有何掌事，還有許許多多經(jīng)歷類似的姐妹。

    閑來姐妹們便喜歡一處聊聊，雖不喜歡聊自己的事，卻總是借其他類似的傳言抒解苦悶和煩惱。

    痛苦的時候，她悶在被子里哭一場，第二日便會有細心的姐妹發(fā)現(xiàn)她紅腫的眼眶，勸慰她日子總要過下去。

    久而久之，傷疤結(jié)痂掉落，反而令她愈發(fā)堅強。

    可趙云屹呢？

    冷到極致的寢宮，無人的書房，地下幽暗的藏書閣……這便是他的一切。

    柳茯苓此時仿佛能夠與趙云屹感同身受，她能感覺到他低落沉悶的情緒和無法為母報仇的……藏在心底里的恨意。

    也許是覺得她可以信任，也許是覺得她應當是一個不錯的傾訴對象，趙云屹說完這番話之后，便不再開口。

    而柳茯苓只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殿下這些年，一定很辛苦?！?/br>
    風吹過她輕飄飄的發(fā)絲，烏黑的發(fā)絲輕輕飄蕩在耳側(cè)，她眸光輕柔，比那月色更加皎潔溫和，比那晨光更加溫暖和旭。

    趙云屹看著她，只覺得心里頭被什么狠狠撞了撞，他猝不及防垂下眼，道，“睡了?！?/br>
    怎么會與她說這么多。

    看著趙云屹躺下不動，柳茯苓也緩緩在他身側(cè)躺了下來，她后背對著他，蓋著單薄的毯子，果然覺得有些冷。

    可是……剛剛趙云屹說了那么些，她總不至于現(xiàn)在跟他搶被子。

    柳茯苓懊悔的閉上眼，緩緩地將自己蜷縮起來，可她才蜷縮到一半，便感覺到趙云屹身子動了動，隨之而來的，便是后背的一大片溫暖。

    趙云屹竟將自己那床被褥蓋在了兩個人的身上，柳茯苓驚愕之余，忽然發(fā)覺，趙云屹的手臂也隨著被褥的到來，同時環(huán)住了她的腰……他便這樣借勢，將她摟在了懷里。

    “……”柳茯苓覺得現(xiàn)在恐怕會變得有點熱。

    她扭動了一下，想要掙扎出去，卻換來趙云屹將她摟得更緊。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別動?！?/br>
    柳茯苓身子一僵，剛想反駁，卻聽他聲音低啞，“讓我抱一會兒?！?/br>
    這一聲與之前趙云屹說過的所有話語，都全然不同。

    他仿佛在懇求，又仿佛在撒嬌，聲音里帶著幾分與平日里冷冽形象完全無關(guān)的脆弱……

    柳茯苓只覺得心頭一顫，無端的，她有些不忍心。

    即便知道他是堂堂太子，錦衣玉食大權(quán)在握，而在世人眼中，自己比他可憐一百倍有余，可她還是不忍心。

    罷了，今晚就讓他抱一抱吧，反正……也挺冷的。

    ……

    馬車停下的時候，柳茯苓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晨光透過車簾照在馬車車廂里，她剛睜眼，看不清晰車廂內(nèi)的樣子，卻見著一個人影正襟危坐在一旁，早已將頭發(fā)梳理整齊，外衫穿好，看起來如往常一般，與之前沒有任何區(qū)別。

    只是柳茯苓看不清晰，如今趙云屹看著她的目光，比往日里更加柔和了些。

    她打了個哈欠坐起身，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她立刻想要站起身來整理皺巴巴的衣裳，可這一夜在馬車上睡，便如同被馬車攆了一整夜似的，一身的骨頭都快散架，她連站都沒站穩(wěn)，便一腳踩歪……

    趙云屹單手捉住她的胳膊，輕輕一拽，便將她拽到自己身邊，讓她穩(wěn)穩(wěn)坐了下來 。

    柳茯苓舒了口氣，道，“謝謝殿下?！?/br>
    “到了最近的鎮(zhèn)上，順利的話，青葉應當下午會趕到，你是在車上待著，還是跟我一起出去看看？”趙云屹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