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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磊——我要上廁所?!鄙砗箜懫鹆艘坏捞撊醯穆曇?,方格扭過頭望向那張病床,與方建國渾濁的雙眼對了個正著,他微微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走過去。方建國已經(jīng)自己吃力得掀開了被子,他那瘦削的身子一下子暴露在方格的眼下,刺激著方格的神經(jīng)。 方格闔了闔眼,手伸至方建國的腋窩底下使勁將他托了起來,很輕,手臂上幾乎只剩下一層皮了,他的肚子微微鼓起,肚子上的rou看著像是水腫,兩條腿站立起來的那一刻,更加顯得瘦弱,仿佛那餓得飛不動的禿鷹。 兩人走得很慢,可能是由于掛鹽水掛的太多了,方建國的腳也有些水腫,沒法套進那拖鞋,方建國只得趿拉著走著。方格起先兩手都扶在一只腋窩下,可能有點兒用力,方建國小聲喊了一句疼,方格這才趕緊換出一只手來從他的背后繞到另一只腋窩底下?lián)沃?/br> 他很難想象,明明好像才幾個月沒見,他走之前這個男人都還好好的,身強體壯,卻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就變成了眼前這般模樣。男人在進入廁所后,扶著墻示意方格出去,方格有點不放心,站在那里沒動,方建國扭過頭來瞅了他一眼,又說了一聲:“出去吧。待會兒好了叫你?!?/br> 方格從出去到幫他關(guān)上門,腦子里一直在想,方建國這是認(rèn)出他了還是沒認(rèn)出?他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挺講究的,一般病重成這樣的人哪還顧得上注意這些素質(zhì)問題。方格忽然覺得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方建國。 沒一會兒,門內(nèi)就傳來了馬桶抽水的聲響,方格聽到里面水龍頭發(fā)出陣陣水流聲,方建國洗了手才打開門,在方格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挪回床鋪。只這么一趟,他就坐在床邊喘了好一會兒的氣。等好不容易喘勻了,他才努力抬高腿,準(zhǔn)備上床,只是他的雙腿沉重,他根本無力支撐,怎么也抬不上床,方格連忙小心攥起他的雙腿給擱在了床上。 “什么時候回來的?”方建國沙啞著嗓子輕咳兩聲,靠在枕頭上看向方格,從前他的那雙眼睛很黑很亮,雖然不是很大,但有著一個深邃的輪廓,每次看到他時,他的那雙眼眸隨時都是炯炯有神的模樣。 方格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輕回答著:“今天早晨剛到,哥回去休息去了?!?/br> 方建國扭回頭,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不再說話。方格瞅了一眼,到嘴邊的話在唇齒間繞了一遍又一遍,他拿不準(zhǔn)方建國到底愿不愿意見到他。但是他最后還是問出了口:“爸,你早上要吃什么?我下樓給你買?!?/br> 方建國似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面朝向他,呆呆愣愣的。方格的臉上布滿紅暈,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真的叫出口,竟然比他想象的要簡單很多。他揚了揚嘴角,又問了一句。方建國這才動了動眼皮子,他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盯著天花板,暗啞回道:“吃粥吧,白米粥,別的也吃不了?!?/br> 方格點點頭,又仔細看了看男人,見他的眼角有些潮濕,方格抿抿唇,不再說什么,起身快步走出了那間病房,方建國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 林鳳紅是早上九點多到的醫(yī)院,她拎著一些方建國的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方勝也跟在后頭,在見到方格的時候,從林鳳紅身后伸出腦袋對著方格笑了笑,方格回了一個淡淡的笑,也不知道這家伙知不知道疼愛他的爸爸生病了,而且是很嚴(yán)重的病。 林鳳紅仿佛一下子柔軟了很多,見到方格的時候,從前那股子潑勁兒似乎也沒了,眼神也沒了以前那刀子般的鋒利感,她沖著方格低聲說了句“回來啦”,然后就將一個保溫桶擱在了桌子上。那時候醫(yī)生已經(jīng)查過房了,方格也重新去了解了一下方建國的病情和可能需要的費用。 “像你爸這種情況,沒辦法,只能接受化療,如果能挺得住,化療五次后可能就會好轉(zhuǎn),如果挺不住,那……”方格明白,醫(yī)生那剩下的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么意思。 “這前前后后,大概需要花十來萬吧,還不確定,你爸現(xiàn)在營養(yǎng)狀況很差,他現(xiàn)在的體質(zhì)接受化療是很危險的,我建議你去給他買白蛋白,每天掛一瓶,先幫他的營養(yǎng)補上去。但是這個藥有點貴。昨天聽你,額,那個小伙子……” “我哥?!?/br> “哦,昨天聽你哥的意思是你們家條件不太好,要不你們看看弄個補助申請什么的,這些你們年輕人應(yīng)該懂的?!?/br> “謝謝醫(yī)生!” 了解了大致的費用,方格心里也有了個底,他得去問問林鳳紅家里到底還有多少積蓄,夠方建國化療幾次,他們又需要再湊多少,這些都是需要弄清楚的。 所以當(dāng)他跟著林鳳紅走出病房的時候,林鳳紅從口袋里拿出一本存折,那上面有著他們多年來存進去的每一筆錢,翻到后頭,方格看了看那上面的金額,十萬多,這已經(jīng)是方家所有的存款了。林鳳紅眼眶泛紅,淚水在她的眼里轉(zhuǎn)了幾圈,還是沒有忍住,悄無聲息地滑落了下來。 這么多年,家里幾乎存不下什么錢,這錢本來是準(zhǔn)備留著給方勝的,夫妻倆本想著他們還年輕,能再干個幾年,認(rèn)認(rèn)真真存下一些錢來給方勝,免得等他倆哪天走了,方勝沒有錢花,生活不下去該怎么辦。 方格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林鳳紅,他倆還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平和地呆在一起過,他對于林鳳紅這脆弱的一面感到陌生,也有些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