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自詡強(qiáng)大的齊國，還要顯得有生機(jī)，有生命力。

    當(dāng)今圣上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大膽的人, 從他讓一部分商人參加科舉便可以看出來。這些日子，夏國的對外動向也無一不說明, 他們這位尚未及冠的小皇帝確實(shí)對經(jīng)商有想法。

    韓攸在陵陽城內(nèi)觀摩了一番，最后選了一個便宜的的小旅店住下。晚些時候他坐在大堂中喝茶時，正好聽到邊上有一桌人正在議論朝事。說的是如今坊墻被拆除后，一些小攤都已經(jīng)擺攤擺到他們住處了。雖說只是白天在那邊擺攤, 但是叫賣聲依舊擾人清閑, 很是討厭。

    “要是放在以前, 那些小販們豈敢如此囂張？如今外頭都已經(jīng)沒人管制他們了，三更天仍有人在外頭擺攤兒, 鬧騰死了?！?/br>
    韓攸笑了笑, 聽他們說這些仿佛那些小攤販真就只手遮天了一樣。但稍微一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如今京城里頭有專門管理治安的衙門, 一些小商戶雖然解除了一些限制, 但也多了一些別的約束。若真是沒人能管制, 不就亂套了？

    那幾個人還在議論，說完了小攤的事之后，便又提起了夏國與齊國經(jīng)商一事，言語之間都流露出一股不贊同。

    “這經(jīng)商本是商人的事，朝廷怎可干預(yù)？”

    “依我看，以后這茶葉的生意沒準(zhǔn)只能朝廷做了，尋常的商戶想要沾點(diǎn)兒，門都沒有?！?/br>
    “這豈不是與民爭利嗎？”

    最后那句話說的格外小心，聲音都壓的低低的。也就韓攸靠得近，才聽到了他們這竊竊私語。

    韓攸又看了一眼三人的打扮，富貴人家出身，還是讀書人的打扮。

    這年頭能讀得起書的，家里應(yīng)當(dāng)都不小。當(dāng)然……他除外。

    僅僅是聽了兩句，韓攸便看出了臨安城繁華背后隱藏的暗流涌動?；蛘?，這樣的矛盾不僅僅存在于百姓心中，也存在于那座巍峨的皇城里頭。

    抵達(dá)臨安城后，韓攸沒有一日是清閑的。他白日里在旅店看書，傍晚會出來走一走，看一看臨安城的風(fēng)土人情。

    一晃，半月過去，殿試那一日也總算是來了。

    十五那日，天色尚未明朗，韓攸已經(jīng)隨諸位考生在皇城外的左掖門等候多時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見一隊(duì)人從里頭走來，將他們領(lǐng)進(jìn)了皇城。

    期間又經(jīng)歷了一次搜身。

    韓攸身為考生，自是知道此次科考紀(jì)律之嚴(yán)明。多半是因?yàn)槌Υ俗サ木o，下頭各府考試的時候，都是再三的驗(yàn)明身份。這層層探查下來，想要捏造身份參加科考幾乎是不可能的。韓攸因?yàn)槌錾聿缓?，還被多查了幾次，不過好在最后仍舊順利地過了。

    身份盤查尚如此警惕，更不用說那些考題了，韓攸自己也聽說了，有人想買考題。不過剛給了錢，第二日便被官府的人給捉回去了。如今通過府試的這些，能耐都不小，說是百里挑一也不為過了。

    等這些考生陸續(xù)進(jìn)了集英殿之后，蕭瑾才遲遲到來。

    其實(shí)他也可以不用來的，由丞相跟幾位尚書代勞就便是了，不過蕭瑾仍有些好奇，這畢竟是頭一次科考，他總得看看過來參加殿試的究竟是什么人。

    蕭瑾興致沖沖。然而這份高興是僅僅維持到他走進(jìn)集英殿而已。待他往那高臺上一坐，一眼掃過臺下諸位考生時，心都涼了一截，所有的歡喜蕩然無存。

    好家伙，一共三百余名考生，一眼望去竟然多是紅光滿面的富貴相！

    蕭瑾趁著眾人答卷的時候，叫來顧淮南。

    “此次這群考生里頭，除去那些經(jīng)商的，還有多少寒門學(xué)子？”

    顧淮南神情凝重，俯下身道：“只有三十余人。”

    三十人？蕭瑾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本來還為了自己的科舉辦成而沾沾自喜，到頭來選的仍舊還是那一批人。歸根究底，還是讀書的花費(fèi)實(shí)在是太高了。

    紙貴，書也貴，尋常人家連飽飯都吃不起，哪有閑錢給孩子讀書？只盼著等科舉變?yōu)槌Ｖ浦螅T子弟、窮苦人家也能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愿意花錢給自家子弟讀書。不過這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改良造紙術(shù)與印刷術(shù)已經(jīng)迫在眉睫了。若是這兩個解決不好，百姓還是讀不起書。

    ……任重道遠(yuǎn)啊。

    蕭瑾時而蹙眉，時而嘆氣，這一切都被閑得慌的馮慨之看在眼里。他撞了撞張崇明的肩膀，把張崇明從半睜著眼，諸事不管的狀態(tài)中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張崇明掃了掃他：“作甚？”

    “你看圣上，他這一肚子不高興到底是為了什么？”

    張崇明甚至都沒有看蕭瑾一眼，目光朝下逡巡了一圈，便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是想一口吃成胖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沒吃成，惱了?！?/br>
    馮慨之聽得云里霧里。

    張崇明說話一向如此，也從不與人解釋什么，他只在心里思襯著，小皇帝的世家大族意見可大著呢，看來以后也有的他們好受的。

    不過他開心就是了，千金難買他樂意。

    此次殿試只有一篇策論。

    論的是“義利”之爭。義者，宜也，乃理之當(dāng)行。利者，人性之所欲也。這兩者之爭，古來有之，且儒家一向貴義賤利?？扇缃癫煌?，蕭瑾派人打通了茶葉貿(mào)易，雖說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錢財(cái)，但也引起了一些非議。尤其是最近朝堂上有些反對的聲音，讓他聽著心煩，所以他才讓韓仲文出了這樣一道策論。

    這樣以后拿到試卷，便可以從答卷看出他們究竟如何想，站在那邊的，究竟是近義還是近利。

    蕭瑾本想堅(jiān)持到殿試結(jié)束，無奈這一場考試下來時間實(shí)在太久了，他在上頭動了兩下屁股之后，張崇明便極有眼力見地請他回去批閱奏書了。

    蕭瑾有些猶豫：“直接走可有不妥？”

    “不礙事兒，您政務(wù)繁多，能抽出空來看一看便已經(jīng)夠了，剩下的交與老臣便是?！?/br>
    不得不說有一個體貼的好手下，真是讓人省心。蕭瑾拍了拍屁股，把場子交給張崇明，這便安心跑路了。

    可不是他不在意此次殿試，而是實(shí)在坐不住了。他又一想，覺得這些考生著實(shí)不容易，那考場可是幾天幾夜，能熬下來的都不是一般人。

    到傍晚日暮時分，蕭瑾才收到了殿試結(jié)束的消息。

    受卷、掌卷、封彌等都已結(jié)束，如今幾位考官都在連夜看考卷呢。

    只這一晚肯定是改不了的，第二日仍舊在改。蕭瑾也沒什么事兒，便抽空去了一趟工部。

    早一個月前蕭瑾就給工部尚書徐庶安排了一樁事兒，讓他趕緊幫著改良農(nóng)具。如今蘇仿正領(lǐng)著人推廣稻麥輪作，南邊還有那么多的荒地要開墾。朝廷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那么多的耕牛，只能在農(nóng)具上面多花些心思了。

    來的時候蕭瑾便沒抱太大的期待，可他萬萬沒想到，工部那幫人竟一點(diǎn)進(jìn)展都沒有！一點(diǎn)都沒有！

    蕭瑾懷疑他們根本就沒做。

    老油子徐庶見到蕭瑾過來問罪，也是臨危不亂，連借口都已經(jīng)提前想好了：“這改良農(nóng)具也不是一蹴而就，圣上便是再著急，微臣也不能直接給您變一個出來?！?/br>
    蕭瑾?dú)鈮牧耍骸澳悄銈兊故亲霭?！?/br>
    “已經(jīng)在想了，還要一些功夫，圣上您稍安勿躁?！?/br>
    蕭瑾無話可說。他看了一眼這工部，發(fā)現(xiàn)這里頭的每個人都沒什么活力，做事兒只求不出差錯，不冒頭，不努力，不進(jìn)取。

    蕭瑾冷笑一聲，這是想給他躺平了？

    做夢去吧！

    從工部回來之后，蕭瑾就已經(jīng)想著要如何對付他們了。

    不過他這邊還沒動手，那邊殿試的考卷都已經(jīng)批出來了。

    韓仲文等挑了十分上佳的給蕭瑾過目。

    蕭瑾一一翻過，都覺得尚可，反正要他寫他肯定是寫不了這么優(yōu)秀的策論。不過好歸好，卻始終沒有一份讓蕭瑾拍案叫絕。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份。

    策論上說談的仍然是“義”與“利”之爭，不過切入點(diǎn)倒是很巧妙，言明如若通過各種理財(cái)方式增加社會財(cái)富的同時，能讓國富民強(qiáng)，百姓安居樂業(yè)，那么它的本質(zhì)就是“義”。以義理財(cái)，方是王道。這就把理財(cái)跟義串到了一塊兒，蕭瑾甚至覺得，以后若再有人敢非議，他能不能直接把這篇策論懟到他臉上？

    蕭瑾看得直呼此人懂他，直接點(diǎn)了他為頭名。剩下的也不作他想，刷刷兩筆就定了名次。

    名次定過之后，他才問道：“這頭名叫什么名字？”

    韓仲文看了一眼，道：“此人姓韓名佑，字長恩，許州人士?！?/br>
    許州，那豈不是原先的齊國人？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反正現(xiàn)在都是他的子民，蕭瑾又追問：那“這韓攸多大了？”

    “剛過不惑之年?！?/br>
    “年紀(jì)還挺大?！?/br>
    還是張崇明懂蕭瑾，道：“此人出身不是很好，早些年在酒樓打過雜，賺了些錢財(cái)之后去書院里面讀書認(rèn)字。之后當(dāng)過賬房先生，也當(dāng)過教書先生，跟過許州一縣令當(dāng)軍師，將那小小縣城治理的井井有條。許州歸順夏國之后，那位縣令被罷官，這韓攸走投無路，方才來應(yīng)試?！?/br>
    蕭瑾眼前一亮。

    窮苦出身、年逾四十，許州百姓！這要是安排妥當(dāng)了，就是妥妥的政治正確！

    蕭瑾迫不及待地召見了這位許州來的狀元郎。

    結(jié)果見過之后更是驚喜，這位年過四十的狀元郎，竟然還長得如此俊朗。

    蕭瑾什么樣好看人沒見過？被他關(guān)在牢里面的李廷芳長相就不差，張崇明雖然胖了一些，但是五官端正，去世的先皇更是儀容不俗。但是他們都比不得眼前這個中年人，雖形容落寞，仍舊有一股遮不住的風(fēng)姿。那雙眼睛生得尤其好，溫和有力，看久了會讓人有股安心的力量。

    好家伙，又多了一個優(yōu)點(diǎn)，蕭瑾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馮慨之在見到蕭瑾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韓攸那張臉的時候，便已經(jīng)提起了警惕心。

    作者有話說：

    馮慨之：得了，又來一個爭寵的。

    第50章 授官 ◇

    ◎決心整治工部◎

    蕭瑾與韓攸聊了好半天, 聊得馮慨之酸得不行。

    他們圣上并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相反，他平日里并不愛跟朝臣多聊什么，若是旁人說多了還會惹得他厭煩。但是今兒見到了這個韓攸, 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樣。馮慨之恍然記起, 當(dāng)初顧淮南這小子碰到圣上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待遇嗎？如今顧淮南都已經(jīng)得寵成什么樣了，雖然官位沒怎么提, 但是只要長了腦子都知道，這小狐貍精以后必定混的不會差。

    小狐貍精還沒有扳倒, 又來了一個老狐貍。

    晦氣！

    馮慨之那眼刀子就跟不要錢似的，使勁兒往韓攸身上戳。

    不過他再生氣也沒用，除了讓自己不痛快, 對那另外兩個人壓根沒有半點(diǎn)作用。

    蕭瑾跟韓攸聊得正在興頭上呢。

    韓攸跟李廷芳似乎是一掛的，但又不完全是, 兩個人都儒雅隨和，但是李廷芳是偽君子，初次見面的時候蕭瑾就對他存了一份戒備之心，但是韓攸則不然, 看得出來, 這位是個真君子。

    韓攸見蕭瑾似乎格外喜歡聽他的生平, 于是便多說了兩句。

    他這半輩子，乏善可陳。

    他出身不顯, 日子過得也艱難。幼年喪父, 青年喪母, 中年喪偶, 命運(yùn)對他異常殘酷, 并沒有給他留下任何一個親人。他孑然一身, 卻從未動過輕生的念頭；他還不識一字的時候，便已經(jīng)立下鴻鵠志。只是命運(yùn)不曾厚待于他，等到好不容易在許州站穩(wěn)腳跟，一場戰(zhàn)事又將他打回原形。

    韓攸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時運(yùn)不濟(jì)，不曾想，新皇竟然在五州開恩科。

    他這才得以站在這大殿之上。

    蕭瑾聽完了他的遭遇，一陣唏噓：“韓卿從前過得也忒苦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