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座位靠車窗，額頭靠上去被玻璃震得嗡嗡響，一瞬間放空了。對老爸，他不滿，卻也遠遠談不上恨。

    喬郁綿。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mama對他都是直呼其名，抓緊吃飯，發(fā)什么呆。

    嗯。他不動聲色觀察女人的臉，未見異常。

    韓卓逸學(xué)文還是理啊?李彗紜替他夾一塊剝好的琵琶蝦到碗中。

    她指甲周圍有零星血點，不知是不是剝硬殼時扎傷的。

    理，在二班。他細細咀嚼新鮮的琵琶蝦，生怕辜負了母親的無微不至。

    理啊李彗紜低頭扒了口飯，鼻子里嘆氣沒說什么，但喬郁綿知道她卯著勁，期中考什么時候?

    下個月，二十幾號吧。他自覺加快速度，吃光了碗里鼓起的小丘，趴回寫字臺前，按部就班寫作業(yè)，預(yù)習(xí)。

    背后是李彗紜在廚房切水果的聲音，咔咔咔，打斷了他背誦的進度，不過他的屋子，除了關(guān)燈睡覺，常年不被允許關(guān)門，久而久之也習(xí)慣了。

    李彗紜送了一碗切成適口大小的水果送進來，不經(jīng)意掃過喬郁綿桌上每一件物品，再若無其事離開。

    其實喬郁綿能清晰感知背后的目光，李彗紜的視線一錯不錯，像蛛絲般有粘性，呈放射狀從客廳的方向投撲過來，將他整個人包覆其中，牽一發(fā)都會被察覺，若是許久不動筆，她還會借口端茶，送牛奶，靠近了看。

    喬郁綿從小就在做別人家的孩子。

    成績拔尖，安靜，話少，坐的住。長相也隨了父母雙方的優(yōu)點，說白凈，星目秾眉那都是謙虛，尤其是初中之后開始抽條長開了，就沒人不喜歡。

    你兒子這個長相少見啊，有點九十年代前后那一批港星的味道。

    聽了稱贊李彗紜不察覺得挺直腰：男孩，長得好看沒用。

    喬郁綿，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臨近中考的某一天，這句酸話公然寫在他們班后黑板的角落里，倒計時的正下方，歪歪斜斜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字跡。瘆得喬郁綿從此再也不瞇著眼看黑板了，一百度近視不至于，但他還是以及時配眼鏡有效抑制近視發(fā)展為理由，立刻配了一副顯乖的圓黑框眼鏡，免得以后再惹出這種亂子。

    他安分做目光所及之處最優(yōu)秀的小孩，也幾乎做到了。

    可韓卓逸的存在好像是存心跟他過不去，兩人的mama是發(fā)小，同樣從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同樣努力立足扎根，優(yōu)秀的不分上下。發(fā)展到后來，同一年嫁人，又在春節(jié)的前后腳生了孩子，一女一男。

    最終，韓卓逸的mama在比老公環(huán)節(jié)大獲全勝，嫁的是大她七八歲的商人，成熟多金，生意盤越鋪越大，蒸蒸日上。

    李彗紜看著不求上進的老公，自然而然將扳回一城的希望寄托在兒子喬郁綿身上。

    韓卓逸拿全校第一，喬郁綿也絕對不能屈居第二。

    韓卓逸從小學(xué)大提琴，考級，比賽，喬郁綿也五六歲就被提到琴行去，勉強選了能負擔得起的長笛學(xué)起來，也去考級，拿沒什么用的證書。

    女孩后勁不足。這是李彗紜給自己的安慰，也是給兒子的通牒。畢竟已經(jīng)高中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后勁再不顯現(xiàn)，就沒什么機會露臉了。

    他隨手在紙上劃拉出個正六邊形，試圖完成置換反應(yīng)的化學(xué)方程式。

    這個六邊形不比電磁學(xué)與他親近多少，有時候單個出現(xiàn)，有時一對一雙，氧化氫化還原，他的好記性也搞不定這些多變的芳香烴。

    埋頭，再一抬頭，十一點四十了。

    第08章

    下周是期中考，所以老師們不約而同減少作業(yè)量，留時間給大家自主復(fù)習(xí)。

    周五不上第二節(jié) 晚自習(xí)，傍晚向來是學(xué)校最熱鬧的時候，學(xué)生們收拾好回家的小行李箱，奔跑在淡紅的夕照下，興致勃勃過周末，從校門口蔓延出去幾百米的路邊都是見縫插針違停的私家車，一周不見，親子間和樂融融。

    喬郁綿習(xí)慣晚一會兒再走，免得校外擁擠，更是避免得遇到韓卓逸和她mama于穎。

    自從初二他父母正式離婚，這個于阿姨興許是出于好心關(guān)照，時常送他些東西讓他帶回家給mama，要么澳洲新西蘭產(chǎn)的牛奶，要么進口水果，還送過一套價格不菲的鍋具，末了還要交代一句：你mama不容易的，男孩子要懂事些。

    他不好意思告訴對方，其實李彗紜根本不領(lǐng)這份情，反而覺得遭受羞辱，那些牛奶啊水果啊，統(tǒng)統(tǒng)被她帶去公司里分給同事了，一口也沒進喬郁綿母子的肚子。至于那套鍋具，至今未拆封，扔在廚房角柜最深處積灰。

    看校園差不多空了，喬郁綿將沉重的書包甩到肩上，掐時間趕車。

    考前李彗紜也不說什么，只是往臥室書桌前送水果零食牛奶的次數(shù)更頻繁些。喬郁綿在心中嘆氣，而后乖乖吃掉，接受一次再一次的目光審視。

    最近李彗紜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更年期失眠，眼圈黑的嚇人。

    媽，你早點睡。洗漱完，喬郁綿發(fā)現(xiàn)她窩在沙發(fā)中發(fā)呆，面色郁郁，及肩長發(fā)綁個松髻，垂下幾縷遮在頰側(cè)，更凸顯中年女人的疲憊。

    其實李彗紜相貌優(yōu)越，只是疏于保養(yǎng)，又心思深重，比同齡人顯老顯悍，以至于叫人忽略美貌。她一動不動，仿佛要在這里枯坐到天明一般，喬郁綿看了心里難受，便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拍拍她爆起青筋的手背：媽?給你熱杯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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