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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郁綿緩緩走到桌前,桌面上放著一只精致的木質琴盒,他拿不準這東西究竟多昂貴,沉睡其中的琴是幾萬塊或是幾百上千萬如果安嘉魚不能再奏響它,那毫無意義 他捏著拉鏈上那只光溜溜的白鯨,心頭一陣火烤般的炙痛。他想象不出沒有小提琴的安嘉魚會是什么樣子,他甚至覺得那個人的血管中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躍動的,川流不息的音符,回流到心臟,會擊打出不同的節(jié)奏。 安嘉魚推開門進屋的時候發(fā)梢還在滴水:餓不餓?餓的話先下去吃,阿姨在樓下,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吹完頭發(fā)馬上就下去。說完,他若無其事走進了蒸汽騰騰的浴室,站在鏡子前,打開抽屜,取出吹風機,鏈接插銷,推動電源。 喬郁綿靠坐在桌邊默默盯著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大功率的吹風機撩得一頭卷發(fā)亂飛,露出脖子上清晰的咬痕,他嘴唇在呼呼的風聲中微微開合,噪音太大聽不出在哼什么歌。 自他回國,這還是喬郁綿第一次看到他不再猶豫,不再心事重重瞻前顧后謹小慎微。他終于又露出了坦然的笑容,甚至有幾分回到少年時的樣子,輕松愜意,還有一點點不引人注意的囂張。 是偽裝嗎?是逞強嗎? 喬郁綿眼眶一酸,忙轉過身面對窗外。 院子干凈整潔,枝椏間的葉片被陽光穿透成半透明,零星的白色花瓣都被歸攏到樹下,覆蓋住泥土的深褐色,微風徐徐影子晃動,深吸一口氣,聞得到新剪的青草味。 是不是還有轉圜的余地,有沒有多看幾個醫(yī)生。 美國的醫(yī)療水平不是號稱世界最高嗎,怎么會這么輕易就宣告放棄了呢,到底是有多嚴重?要不要在國內找一找名醫(yī)?未必就不如外面了 胡思亂想什么呢?身后吹風機的轟鳴聲停止,安嘉魚走到他背后,隨手便揉亂了他的頭發(fā),見他不動,又伸出雙臂從身后抱住他,剛被熱風烘干的頭發(fā)垂下來,蓬松卷翹的發(fā)梢熱乎乎的,蹭著他的皮膚。 他深吸一口氣,抱著一絲希望:你的手。還有治好的機會么 安嘉魚噗嗤一笑:在網上看他們瞎說了些什么。 那不是你自己親口說的么?喬郁綿迷茫地扭過頭,鼻尖觸到還帶些潮濕的耳鬢,醫(yī)生說 醫(yī)生說沒有辦法了。 后半句哽在喉嚨里,他連重復這句話都做不到。 安嘉魚呼吸一頓,繼而更用力的抱緊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又微微側臉,啄吻在他耳畔,輕聲問:你就為這個,忽然從非洲一聲不吭跑回來嗎? 就為了這個?他輕聲重復,是,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了什么,還有什么能支撐著他在日復一日的刻薄,枯燥,充滿未知難題的世界中生存。 任何一個人,想要努力活著總需要一些念想的吧? 我的手沒事。 喬郁綿一怔,心跳似乎也跟著停了。 安嘉魚又強調了一次:小喬,我的手真的沒事,放心吧。 可,可是,你為什么要取消那么多演出一顆心倏忽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它跳出去,又為什么要在節(jié)目里那樣說 節(jié)目里那都是他們剪輯過的。我跟那個主持人聊了半個多小時呢,最后被他們東一句西一句,拼接一下給放出來了。安嘉魚摸到桌子上的手機,打開了他們J.A的官微,最新一條是針對節(jié)目組惡意剪輯的聲明,他靈活的手指將白底黑字帶公章的圖片放大,舉到喬郁綿眼前。 那些什么嚴正聲明、惡意引導、惡劣影響、追究責任之類的字眼都被喬郁綿迅速略過。 他只看到了一句:安嘉魚先生的左手因疲勞過度引發(fā)肌腱炎,正遵醫(yī)囑進行治療和休息,相信不日便會在音樂廳的舞臺與各位重逢。 喬郁綿抓住手機,巴掌大的圖片被他反反復復看了好多次。 雖然有點嚴重,但好好休息之后是可以完全恢復的。當然,這之后要一直注意,否則會復發(fā)。安嘉魚默默補充一句,傷病對于很多演奏家來說都不陌生的。 相信不日便會重逢。 懸于半空的心在一陣劇烈收縮后,終于被他一聲長嘆嘆回了原位。 像劫后余生的松懈,他全身爬過愉悅的疲憊感,其中包含一路從另一片大陸輾轉而回的辛苦,包含他淋雨吹空調著涼發(fā)燒的脆弱,包含撐住自己人生那根最牢固的骨架終于斷裂的絕望,包含他們在地板和墻壁間抵死纏綿之后的倦怠,包含他從昨天到現在除了幾杯紅茶和幾顆薄荷糖之外什么都沒有吃的饑餓,以及,他驚懼,崩潰后,愛情失而復得的惱羞成怒和后怕。 小魚他罕見地生出一絲委屈來。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有,也沒資格透露的委屈。 嗯? 我好餓 他轉過身,撫著那截挺拔優(yōu)美的后頸與他的天鵝相擁相吻。 喬郁綿。安嘉魚雙手捧著他的腦袋,與他蹭一蹭鼻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