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宮女，我取名為溫柑和綿棖。”薛玉潤笑瞇瞇地道：“你只管告訴陛下，他自會明白?！?/br>
    饒是看著他們倆長大的德忠，這一時也有幾分困惑，但仍依言將荷包和此事告訴了楚正則。

    楚正則接過荷包，聞言一笑：“溫柑和綿棖？”

    “奴才聽著，像是個果子名?！钡轮乙娝裆婢?，也笑了。

    “嗯，是蜜餞的名字?！背齽t解開荷包：“她從前給瓏纏想新名字的時候，這兩個也在備選之列?！?/br>
    “瓏纏”就是沾裹糖霜的手藝，跟溫柑、綿棖，一樣，薛玉潤取名，從小都離不開好吃的。

    “她每個名字都喜歡，猶豫不決。是朕替她抓鬮，抓中了‘瓏纏’?！背齽t眉目舒展地rou脯放進口中。

    甜而不膩，恰到好處。

    他語調(diào)溫和，含笑道：“她這是，在說喜歡呢?！?/br>
    *

    中山王府里，可沒有這樣溫馨的氣氛。

    中山王正在慨嘆著萬壽節(jié)。

    “好啊，可見我們這些老頭子沒有辜負先帝所托。”中山王喝了一點兒小酒，紅著臉，拉著中山郡王的手，感慨萬千：“從前誰不提著心、吊著膽，擔心陛下這啊那啊……”

    “是。父親披肝瀝膽，陛下親政興國，指日可待。”中山郡王規(guī)規(guī)矩矩地笑敬一杯酒，橫掃了陪酒的中山郡王世子一眼。

    中山郡王世子愧疚道：“只是孫兒無能，有損祖父英名?！?/br>
    “噯，興哥兒，話不是這么說的?！敝猩酵跛朴行┳砹?，擺了擺手：“陛下是陛下，你還想越過陛下去不成？”

    中山郡王世子的名諱是楚鴻興。

    中山王不等他回答，自己先連連擺手：“不成，不成。登高宴的事，過了就過了?！?/br>
    中山郡王忙點頭，憨聲應(yīng)道：“是，父親所言甚是?！?/br>
    中山王不說話了，像是醉酒睡著了。中山郡王連忙對楚鴻興使了個眼色，父子二人一齊將中山王扶回了房間。

    等走出中山王的房間，中山郡王先前憨厚的臉色一變，顯露出幾分陰沉：“父親怕是把這小皇帝，當做是他的親孫子了?！?/br>
    中山郡王說著，深看楚鴻興一眼，聲音刻薄嚴厲。：“藏拙是好事，可也別太過?！?/br>
    楚鴻興心下一凜，藏起心中的苦笑，低聲道：“是?！?/br>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他們的眼睛都盯著我們?！敝猩娇ね蹀D(zhuǎn)而道：“我們這些年跟都城聯(lián)系不緊，你祖父年邁，小皇帝大婚之后就要親政，現(xiàn)在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來接手你祖父殘留的部將，免得被小皇帝收歸囊中。此次都城之行要慎之又慎?！?/br>
    “你meimei要在都城擇婿，你身為胞兄，跟都城的郎君多多往來，也是尋常。薛、許、趙、顧、蔣五家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不要做多余的事?！敝猩娇ね醭烈靼肷危溃骸拔覀兙秤雒舾?，此時只宜靜觀其變。”

    中山郡王意味深長地笑道：“現(xiàn)在，要等急不可耐的人，先把水攪渾，我們才好渾水摸魚。”

    *

    翌日一早，許家就差點鬧成了一鍋粥。

    皇上壽誕之后，還有一日休沐。然而，當眾人都趁著這最后一日休沐，四處赴宴，延續(xù)萬壽節(jié)之喜的時候，許從登卻被鹿鳴書院在文園舉行的慶宴給拒之門外。

    許從登自是不服，多方打聽，才知道鹿鳴書院居然有將他退學(xué)的意思。細問，緣故是“行為不端，無才無德”。

    許二老爺最疼這個庶子，得知后大怒：“鹿鳴書院這般行事，這是不把我許家放在眼里??！”

    許從登的生母、許二老爺?shù)膶欐獏且棠锟薜澳锏氐溃骸袄蠣?，這其中一定有誤會。登哥兒怎么會行為不端呢？就算是妾室多了些，可那是為著子嗣著想啊?！?/br>
    吳姨娘斬釘截鐵地道：“一定是登高宴那日出的事，只有那日登哥兒提前回家，太不對勁了。后來他照常去鹿鳴書院，也沒什么事兒啊?！?/br>
    許從登一反常態(tài)，一句話不敢說，唯唯諾諾地應(yīng)聲。

    但吳姨娘和許二老爺都沒有在意。

    “老爺，您好歹叫大姑娘來問一聲吧。”吳姨娘急道。

    她生了四個兒子，在子嗣不豐的許家很有些體面。就算當初許望和許從登把許大老爺氣病了，她還是照樣受寵不誤。

    許二老爺皺著眉頭，當即決定把許漣漪叫來問話。

    許漣漪來時，請上了許大老爺。

    許二老爺一看到許大老爺，氣勢上矮了幾分，但看著站在許大老爺身邊的許漣漪，他火從心起，叱道：“登高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吭醯哪惆踩粺o恙，你哥哥反倒提前回府？”

    許二夫人跟著來，攥著帕子，眼睛紅通通地掛著淚，想替許漣漪說話，卻又不敢開口。

    許漣漪一聽，就知道肯定是皇上對許從登的處罰落在了實處，她佯裝驚訝地看著一旁的許從登，遲疑地道：“三哥沒有跟父親和伯父說嗎？事涉未來的皇后，女兒不敢妄語?！?/br>
    許二老爺緊皺眉頭，驚愕地道：“怎么會牽扯到薛家姑娘？”

    許從登面對許漣漪，滿懷怨氣地道：“你那時分明也在場，為什么不提醒我一聲她是誰？”

    許漣漪嘆了口氣：“三哥哥叫我如何提醒？薛姑娘隱名而來，我卻故意去揭開她的家姓，這叫旁人怎么想我？”

    她說著說著，拿帕子遮著眼睛，哽咽道：“也不知道為何，選妃的事兒毫無消息。我若是再做出那樣惹人嫌的事兒，旁人還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編排我。”

    “還不是你那個好哥哥！”許二老爺拍桌怒道。

    許二夫人哭道：“分明是有人陷害望哥兒！我可憐的兒，為何要受這等無妄之災(zāi)！”

    “或許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三哥哥在就讀時的事呢？”許漣漪站在庭中低著頭，發(fā)出小聲的啜泣：“只求父親、母親、三哥哥息怒，不要驚擾了祖父?！?/br>
    許從登一抖，驚駭?shù)刂钢S漣漪：“胡說八道！”

    一直做壁上觀的許大老爺冷看了許從登一眼，啪地放下茶杯，不耐煩地道：“行了。多大的人，還沒有一個小娘子懂事?！?/br>
    許二夫人頓時收了聲，她之前先是被許太后，后是被許大夫人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就連萬壽節(jié)都沒敢出門，實在是有些怕了。

    許二老爺和許從登都惡狠狠地瞪了許漣漪一眼，但到底沒敢再重聲說話。

    “漣漪，好好地跟三公主和長樂縣主交好?！痹S大老爺神色溫和地看著許漣漪，道：“去吧，扶著你娘親，先下去休息?！?/br>
    許漣漪乖順地應(yīng)了一聲，扶著許二夫人行禮告退。

    退出房中時，恰巧遇見許鞍和許望攜手而來。

    “望哥兒，你爹爹他正在氣頭上，你先別進去。”許二夫人哀聲道。

    許望緊皺著眉頭，道：“是大伯父有請?！?/br>
    許二夫人攥著許漣漪的手緊了緊，緊張地道：“是出什么事了嗎？”

    許望看向房中，冷笑了一聲：“母親放心，是能叫有的人永世不得翻身的好事。他陷害我在先，欺凌同窗在后，還有臉怪書院不收他？”

    他說罷，大跨步走進房中。

    許鞍略停了停，跟他們見禮，溫和地道：“請叔母、meimei放心，望哥兒不會有事的?！?/br>
    許鞍下巴上的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傷疤，是在勸許從登和許望的時候，不小心被誤傷的。但這些日子，許鞍一直來勸解許望，所以許二夫人看到他，親近又愧疚，連聲道歉來道謝去。

    直到許鞍走進房中，關(guān)上了房門，許二夫人還緊攥著許漣漪的胳膊，道：“漣漪，你哥哥是冤枉的，你一定要跟三公主說明白。等你以后進了宮，定要記著好好地幫扶你哥哥?！?/br>
    許漣漪漠然地看著地上斑駁的日影，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女兒明白?！?/br>
    *

    是日，果然如許望所言，他找到了許從登陷害他的鐵證——許望從跟外頭勾結(jié)的貼身小廝的相好那兒，順藤摸瓜找到了小廝跟許從登的人串通時留下的證據(jù)。

    不僅如此，鹿鳴書院把許從登退學(xué)，至少名義上并非因為登高宴，而是因為他長期以來欺凌貧寒位卑的同窗，且對巾幗書院家世低微的女學(xué)子多有不敬。

    如此一來，許從登被以“養(yǎng)病”的名義，從鹿鳴書院退學(xué)一事已板上釘釘。

    許大老爺看著許二老爺離去時仿佛一瞬老了十歲，再一看許望決絕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對身邊的許鞍疲憊地道：“雖然乞巧宴之事看起來和許望無關(guān)，但許望和三公主的婚事，還要看太后何意。”

    “太后這些日子沒有提及皇上納妃一事，也沒有再招漣漪入宮，你要做好不成的準備?！痹S大老爺皺眉道。

    “鞍哥兒，許家以后就指望你了。二房不成事，也就漣漪一個姑娘還清醒點。小皇帝聲名越盛，一旦他大婚親政，我們的路就難走了?！痹S大老爺沉聲道：“今年年底吏部考核留出的空缺，要緊的位置上，須得比先前計劃的多放幾個人。一會兒，你與我商定名冊?！?/br>
    許鞍拱手應(yīng)是，道：“父親，吏部的人大半是薛老丞相的門生，難纏難撬，若要升我們的人，怕是有些為難?！?/br>
    “孫駙馬呢？”許大老爺問道：“他不是在著急過繼么？男人哪有不想要自己親生子嗣的。這弱點還不好拿捏嗎？”

    許鞍一頓，道：“兒子試過，但孫駙馬油鹽不進。且他每日行蹤非常固定，下了衙就會去長街的曹婆婆餅子鋪和曹記蜜餞，但凡有所不同，身邊必定跟著二公主的護衛(wèi)。”

    他連陷害都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啊。

    許大老爺：“……”

    “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人，眼里只盯著一個女人，沒用的東西！”許大老爺怒得一拍桌，激得桌案上的杯盞哐當作響。

    許鞍低頭，沒有接話。

    許大老爺本也不是這般按耐不住的人，只是被今日接二連三的挫敗給激得情緒起伏過大，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穩(wěn)，陰郁地道：“他不在乎，他娘難道也不在乎嗎？”

    “兒子明白。”許鞍頷首，又問：“祖父那兒？”

    許大老爺搖了搖頭：“你祖父老了，兒孫輩一點口角就讓他氣得大病一場，這事就不要讓他憂心了?！?/br>
    許大老爺頓了頓，道：“若是不成，那就只有請小皇帝晚兩年親政了。薛老丞相年邁，明年恐怕就要致仕。他長子早喪，不過留下幾個小的，獨木難支。更何況，他的次子要駐守邊關(guān)，輕易不得回京?！?/br>
    “薛家，也該退了?！痹S大老爺眉目間閃過幾分陰狠。

    他話音剛落，忽地聽到院門處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和敲鑼打鼓的聲音。他們身處正房，離院門還有一段距離，竟能隱約聽聞聲響，可見外頭有多熱鬧。

    侍從匆匆來報，深低著頭，臉上不敢流露出絲毫的喜色：“大老爺，大少爺，是薛家來報喜。薛大少夫人生了一個兒子?！?/br>
    果然，一個杯盞迎頭砸來，伴隨的，是許大老爺一聲怒吼：“滾！！”

    *

    而錢宜淑母子平安的消息傳到宮中時，薛玉潤剛到乾坤殿，正要跟楚正則一齊用午膳。

    第49章

    “讓我猜一猜, 今日御茶膳房有沒有按照陛下的吩咐，研制一道新的rou膳？”薛玉潤好整以暇地看著宮侍端上一個劃萱草紋蓋碗。

    楚正則手上拿著一份邸報，聞言瞥了她一眼, 道：“朕吩咐這種事作甚？”

    薛玉潤托腮歪首, “嗯哼”了一聲，音調(diào)拖長：“是啊, 陛下吩咐這種事作甚？”

    薛玉潤點了點下巴, 若有所思地道：“我想想, 陛下最該吩咐的，是讓御獸苑挑貍花貓呢？還是讓梨園挑最俊俏的小生和最美貌的花旦，來排演竹里館最纏綿悱惻的話本子呢？”

    她怎么不是惦記著貓啊狗啊, 就是惦記著俊俏小生？

    楚正則“啪”地一下合上邸報。

    薛玉潤立刻正襟危坐，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