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熱。”風(fēng)昭然道，“愛妃親手給孤做的衣裳，此時穿剛剛好，一點兒也不熱?！?/br>
    姜宛卿：“……”

    他的語氣是很溫柔的，但不知為何聲音微微有一點變調(diào)，聽上去便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那邊的空虛正在喝水，忽然“噗”地一口，噴了出來。

    風(fēng)昭然望向空虛。

    在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剎，空虛縮了縮脖子，繼續(xù)聽宋延講古。

    姜宛卿覺得這一眼里有點東西。

    風(fēng)昭然起身道：“不早了，諸位先安寢吧?！?/br>
    雖然那邊聊的人和聽的人都十分興起，但太子發(fā)了話，大家也都準備睡了。

    大雨滂沱，未未的樹屋也不安全，再加上空虛與宋家父子，總不能四個擠在廚房里。

    姜宛卿想讓風(fēng)昭然跟她擠一擠，但這話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不好說，正猶豫間，風(fēng)昭然經(jīng)過她的身邊：“還不走？”

    他走向的是姜宛卿的屋子。

    進屋先把貓放下，兩只貓在他懷里呼呼大睡，放下還不大滿意，睡眼惺忪了一下子，靠在彼此身上接著睡了。

    這邊風(fēng)昭然終于脫下了棉衣。

    “殿下辛苦了?！?/br>
    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做做樣子，顯得夫妻情深，乃是丈夫給妻子顏面。但姜宛卿不需要，她道，“殿下以后不必如此了，”

    風(fēng)昭然知道她誤會了。

    但這誤會比事實好。

    事實有點暴躁而愚蠢——他不是為了示好，而是為了威懾。

    他不喜歡一切靠近姜宛卿的雄性，包括孩子，包括貓，但那種不喜歡只是不悅，而宋晉夫一出現(xiàn)，他便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就像是野獸被別的獸類入侵自己的領(lǐng)地。

    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鏢師，他卻感受到巨大的威脅，這種威脅來得無形而洶涌，難以形容。

    姜宛卿和宋晉夫相處的樣子……那么自在，那么放松，不像是偶爾才見一面的親戚，更像是朝夕相處許久的家人。

    她說話時頭會微微傾向宋晉夫，發(fā)絲拂過宋晉夫的耳尖……這樣的畫面單是想象，風(fēng)昭然便覺得胸中有戾氣叢生。

    她……很少對他這樣。

    她在他面前也是自如的，不生分，不拘謹，有時候還會臉紅，開心時也會大笑，但很少有這種毫不設(shè)防的放松，仿佛她與他之間總是隔著一點什么東西，哪怕在最歡喜的時候也會有意識地收斂。

    風(fēng)昭然以前不知道有這樣?xùn)|西存在，他覺得她對他笑，在他面前鬧脾氣，為他做衣裳……種種便已經(jīng)是很喜歡他。

    但宋晉夫一來他便知道不是了。

    “他叫你卿卿。”風(fēng)昭然有點突兀地開口。

    “嗯，那是我的小名。”

    姜宛卿已經(jīng)寬了外衣，正在打散發(fā)髻，長發(fā)如水披散，逶于背后，在燈光下散發(fā)出柔亮的光澤。

    風(fēng)昭然閉上了嘴。

    宋晉夫叫她卿卿，他叫她五meimei。

    親疏之別，何其明顯。

    他忽然想起連方嫂都是叫“卿卿妹子”，金寶銀寶也是叫“卿卿姨”。

    他是她的夫君，但好像誰都可以比他和她親密。

    姜宛卿鋪好了床，回頭就見風(fēng)昭然在出神。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臉色異常深沉，眸子里甚至還有一點鋒利的寒芒。

    風(fēng)昭然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顯然正在思索的是什么大事吧？

    姜宛卿覺得自己不便打擾，便只輕輕提醒了一句“殿下睡吧”，然后自己上了床。

    一句話讓風(fēng)昭然回過神了，他看著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被子里，只有一張小小的面孔露在被外，被子顯得異常大而松軟。

    他慢慢解下發(fā)帶，開始捆自己的手。

    這事許久不做了，做來略為笨拙，一時系不上。

    姜宛卿道：“殿下可以不捆，我信得過殿下。”

    信得過殿下對姜元齡的癡情，也信得過殿下對其它女子——包括她在內(nèi)的厭煩。

    風(fēng)昭然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沉悶：“……孤信不過自己?！?/br>
    姜宛卿：“……”

    上床之后，姜宛卿很快便睡著了。

    風(fēng)昭然卻是聽著窗外的雨聲，久久未曾入眠。

    來這荒宅之后，不知是因為停了藥，還是因為開始做許多體力活，他久不成眠的毛病幾乎已經(jīng)全沒了。

    每日里雖不能說是頭挨著枕頭便睡，但也很久沒有轉(zhuǎn)輾反側(cè)了。

    此時舊病重溫，在東宮里夜夜難眠的感覺又來了，仿佛有無數(shù)樁事情壓上心頭，每一樁里頭都裹著一個姜宛卿。

    而姜宛卿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細細的，很勻長。

    風(fēng)昭然在黑暗中下意識地湊近。

    她的呼吸有一種很好聞的氣息，像是草木在春天里生發(fā)出來的味道。

    不知道，她的唇是什么味道？

    意識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后，風(fēng)昭然猛然驚了一下，迅速回到枕上。

    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慢慢開始深呼吸。

    好不容易睡著之后，開始做起夢來。

    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見了宋晉夫。

    還是在這片荒宅，他看到宋晉夫修補房頂，姜宛卿站在屋檐下，喚宋晉夫下來喝水。

    宋晉夫滿手是灰，不便碰碗，便由姜宛卿送到嘴邊。

    似乎是炎熱的夏天，宋晉夫滿頭大汗，直往水里滴。

    姜宛卿一面笑，一面幫宋晉夫擦汗。

    “表哥你的臉好紅啊，”姜宛卿說，“休息一下別翻了吧，太陽太大了，小心中暑?！?/br>
    宋晉夫直說不妨事。

    兩人不知道又聊了些什么，一時都笑了起來。

    他在窗子里看著這一幕。

    屋內(nèi)陰暗，而那邊陽光盛烈，兩個人的笑臉仿佛都在發(fā)光。

    一直斟了三碗水，姜宛卿才離開。

    宋晉夫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姜宛卿離開，眼神無限綿長，臉依然是紅的，但絕不是太陽曬出來的紅。

    忽地，宋晉夫像是察覺到這邊的視線，轉(zhuǎn)頭向這邊看過來。

    一明一暗，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宋晉夫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反而給了他示威一般的一個眼神。

    ——“你不配做她的丈夫，她應(yīng)該得到更好的照顧?！?/br>
    他想起了宋晉夫之前說的話。

    他站在窗內(nèi)，視線很冷，心中更冷。

    他會讓宋晉夫知道，覬覦他人的妻子，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

    姜宛卿起床時發(fā)現(xiàn)身邊是空的，風(fēng)昭然竟早早地起了。

    他向來習(xí)慣早起沒錯，但她起得也不算晚，像這種醒來沒見著人的情形，還真是頭一回。

    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隱隱聽見說話聲和劈木頭的聲音。

    是舅舅和表哥在修屋頂了。

    姜宛卿迅速起床。

    果然，宋晉夫在劈木頭，宋延在翻房頂?shù)膹U瓦。

    宋延畢竟上了年紀，宋晉夫不是很放心，提醒了三四回，說房梁不牢，怕他掉下來，要不還是自己在上面。

    宋延屋頂上道：“怕什么？我有國師的護身符?！?/br>
    和所有老輩人一樣，宋延篤信鬼神，對空虛十分敬重，甚至因為風(fēng)昭然對空虛不甚尊敬而頗有微詞，還語重心長地勸過姜宛卿，讓姜宛卿好好跟風(fēng)昭然說說，不敬鬼神，必有大難。

    姜宛卿口頭敷衍著答應(yīng)，回頭對風(fēng)昭然提也沒提——這個人不信天地不信鬼神，只信他自己。

    此時姜宛卿倒是心中一動，等宋延下來的時候，借機看了看宋延的護身符。

    字有筆鋒，符亦有，行家能看出不同的符出自不同人之手，姜宛卿雖看不出來，但隱約猜得到。

    下午，宋延和宋晉夫接著修屋頂，空虛很熱心地在下面幫忙遞木材。

    姜宛卿向空虛招了招手：“道長，能過來幫我端一下蒸糕嗎？”

    “來啦?！?/br>
    空虛手里的木材本已快遞到宋晉夫手里，聞言撒手就過來了，宋晉夫一下沒接住，往下?lián)频臅r候差點兒從上面滑下來。

    空虛已經(jīng)跟著姜宛卿進了廚房。

    鍋上熱汽騰騰，姜宛卿新做的蒸糕散發(fā)著甜香。

    “娘娘真是好手藝！”空虛贊道。

    姜宛卿做菜的手藝不怎么，做點心倒是還成，尤其這蒸糕她見方嫂做過好幾次，照著方子來，一次便成功了。

    但端蒸糕只是順便，姜宛卿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空虛：“聽舅舅說道長修為精深，可否勞煩道長幫忙看看這是什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