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卿卿 第105節(jié)
這種鞋尖名叫“鳳還巢”,姚城貴婦常穿,有的人鞋尖上也會綴珍珠,但把這么大顆這么圓的珍珠綴在鞋上,貴妃們卻是想都沒有想過,當即微微咋舌。 然后就聽得到身邊一片吸氣聲。 貴婦們一抬頭,也愣住了。 風昭然和太守楊遵義率領姚城官員迎出城門之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刻。 盛妝的姜宛卿立于陽光之下,比陽光還要耀眼。 天藍得沒有一絲云,她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姜宛卿在宮中也曾經(jīng)盛妝打扮過,但那時的她仿佛一朵在暖房里細心嬌養(yǎng)的花,美則美矣,碰一碰仿佛就會折斷,讓他每看一眼,便想將她深深藏起來,不讓她接觸外界的一絲風雨。 此時的姜宛卿則像是一朵經(jīng)歷過風雨的花,風霜不折其枝,雨露更添其艷,整個人美得大氣輝煌,渾然天成。 隨行的官員明顯都頓了頓,然后才跪下行禮:“恭迎太子妃娘娘!” 姜宛卿亦命他們免禮,風昭然上前,道:“前些日子蔣老夫人去接太子妃,太子妃為何不知所蹤?” “殿下,蔣老夫人尋到妾身時,妾身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若是那般來到姚城,豈不是丟殿下的臉?” 姜宛卿道,“不單是丟殿下的臉,連天家的臉都丟盡了,妾身身為天家兒媳,斷不能如此。因此前去置妥了儀仗,方前來與殿下相聚?!?/br> 風昭然的神情甚是冷淡:“勞民傷財,奢靡費事?!?/br> 姜宛卿知道他這是扮演京中那個孤高冷傲的太子,并沒有往心里去,但身后的隊伍中卻有人道:“娘娘是仙女,本該如此!” 隨著這一聲,附合著甚眾:“就是!” “娘娘沒有錯!” “娘娘心地良善,連觀音菩薩都托夢給娘娘!” “娘娘就是女菩薩!” 風昭然微微挑起眉毛看向姜宛卿。 姜宛卿也回看他,她的意外并不比他少。 儀仗是為了引人注目,饅頭是為了引人靠近,兩者皆是手段,無論是制定計劃的風昭然,還是執(zhí)行計劃的姜宛卿,都沒有料到兩只饅頭就能收買這么多人心。 這么多人齊聲高喊,大有驚天動地之勢,貴婦們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紛紛有點心驚。 楊遵義含笑出來道:“娘娘一路辛苦,下官已經(jīng)在寒舍備下一些粗菜淡飯,為娘娘接風洗塵——” 一語未了,城門人群中擠出兩人,沖到眾人面前跪下:“下官沈懷恩拜見殿下,拜見娘娘!” 楊遵義立即沉下臉來,厲聲喝道:“沈懷恩,你貪墨修河款,畏罪潛逃,竟然還有臉回來!好,既然你投案自首,本官自會酌情從輕,來人,將沈懷恩押入大牢!” “我爹爹沒有貪墨!” 沈慕兒已經(jīng)恢復了女子打扮,布衣荊釵,斯文娟秀,與男裝時唯一不改的就是那一身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溫潤氣質(zhì)。 她擋在沈懷恩面前,拔出了一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咽喉,大聲道,“姚城百姓皆知我爹爹一生清廉,若我爹爹拿了修河款里的半文錢,我愿立刻以死謝罪!諸位,我們父女不懼生死,乃是為了治水而來!” 沈懷恩是個老學究,癡迷地理之學山川之勢,治于水道,能拿十兩銀子的河資辦出一百兩銀子的事,姚城縣令陶潤安正是看中他這點才干,所以才將他留在身邊。 這一點別人不知道,姚城百姓卻是深知,每一次修河堤之時,唯一一個和工人們一起站在河堤之上的官員就是沈懷恩。 只是這次黃河決堤,從太守府到姚城縣衙,上下皆言是因為沈懷恩貪墨錢財,卷款而逃,所以才致令修堤不力,黃河泛濫,竟致成災。百姓們的苦與怨總需要一個出口,口里日日咒罵的便是沈懷恩。 此時見了沈懷恩便破口大罵,還向沈慕兒道:“你死啊!你們本就該死!拿把刀子嚇唬誰!” 姜宛卿第一次看見這般群情憤涌,原本老實巴交的百姓仿佛都變了個人,一個人紅著眼像是要將這對父女生吞活剝。 姜宛卿有些膽戰(zhàn)心驚,忍不住望向風昭然。 風昭然幾不可見地搖了一下頭。 他的動作極其輕微,臉上神情更是一片淡漠,但姜宛卿卻莫名安心了下來。 有風昭然在,大約出不了什么事。 然而她的心剛剛放回肚子里,就見沈慕兒揮起刀,一刀刺向自己的肩頭。 沈慕兒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衫裙,這一刀下去,鮮血直流,殷紅刺目。 百姓們的怒罵聲為之一遏。 “要我的命嗎?很容易?!鄙蚰絻郝曇粑㈩潱暰€絲毫不退,“先聽我父親把話說完我再死,可行?”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1 23:56:20~2022-08-03 23:51: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揚鞭策馬尋野花、木木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七十章 都是妾身命苦 姚城無人不識沈懷恩, 自然也認識與沈懷恩相依為命的沈慕兒。 沈慕兒向來清冷沉默,多數(shù)時候都是身穿男裝陪在父親身邊,和父親上河堤, 記水尺,仿佛是沈懷恩的一道影子。 鮮血觸目驚心,痛罵的人怔住了, 一時無法再發(fā)出聲音。 “下官治水之策已成, 只要給下官一個機會,一定能重修河堤,遏止洪水,還百姓一個太平安樂!” 沈懷恩跪在地上, 雙手高舉一卷文書, “太子殿下在上, 諸位大人在上,各方鄉(xiāng)親在上,如若治水不成,我沈懷恩愿以身投河謝罪,祭獻給龍王!” 此言一出, 所有人皆交頭接耳, 低聲議論起來。 姜宛卿看著沈慕兒肩上的血漸漸染紅整條手臂, 心里十分著急, 但風昭然負手在身后, 神情照舊冷淡,仿佛全然不認識這對父女,只淡淡地開口問楊遵義:“楊大人怎么看?” 楊遵義忙道:“還請?zhí)邮鞠??!?/br> 風昭然道:“孤人生地不熟, 對此人一無所知, 只隱約記得卷宗上記錄他貪墨的修河款高達數(shù)十萬兩白銀, 并非清廉之輩。不過此地乃是楊大人治下,一切還是由楊大人裁決,孤奉旨只為治水,一切以治水為第一優(yōu)先,不干涉地方吏治?!?/br> 楊遵義聽這話風昭然應當不知道沈懷恩會來這手,遂揚聲命人押走沈懷恩。 就在官差要動手的時候,人群里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他若真能治水,何不讓他戴罪立功!反正他自己都說了,治不好就死!” 姜宛卿一聽,這是空虛的聲音。 風昭然在信中只交待她要大張旗鼓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來到姚城,引來的人越多越好,卻沒有告訴她為何要這樣做。 姜宛卿自然知道風昭然肯定有安排,但風昭然城府太深,臉上看不出半點端倪,姜宛卿也吃不準。 現(xiàn)在空虛一開口,姜宛卿一顆心就放下了大半。 風昭然既然已經(jīng)排好了這出戲,她便安心看戲就好。 轉(zhuǎn)即便有人附合:“正是,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讓他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是啊,這河堤一日不修,咱們老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生。” 此時還能住在姚城的人皆有些身家,所以才能扛住這場洪水,真正受苦受難的是姜宛卿身后大群的災民。 “讓他修!”災民們當中有人叫道,“修不好再要他的命也不遲!” “我記得前年的河堤便是他帶著人加固過,說可保兩年無虞,今年果然就塌了!這人雖貪,治水還是有點本事的!” “我聽說沈大人是被冤枉的,貪財?shù)牧碛衅淙恕?/br> 姜宛卿也不知道這些當真是百姓心中所想,還是風昭然的安排的人,總之一時間群情洶涌,最后不知是在誰在帶領下變成了口號:“讓他修,修不好再死!” 百姓在達官貴人們眼中向來如同螻蟻,在場的官員和貴婦見著這些螻蟻只有輕蔑與嫌棄。 但此刻所有百姓振臂高呼,喊聲動天,聲勢極為驚人,貴婦們不由花容失色,忙不迭往仆人身后躲去。 官員們也相形失色,一名武將張口喝罵,試圖帶人鎮(zhèn)壓,刀才拔出半截便給楊遵義一把壓了回來。 這是趙碩死后提拔上來的繼任者,姓楊名宏,是楊遵義的堂侄。 楊宏:“大人,這幫刁民這是要造反了!” 楊遵義強忍下甩堂侄一個耳光的沖動,咬牙低喝:“你若是在這種時候殺人見血,那才真要造反了!” 他轉(zhuǎn)過身來,再次請示風昭然,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慌張,仿佛不知道該知道辦。 風昭然少年監(jiān)國,見慣了朝中的老油條們互相推諉的招式,深知這種時候,誰發(fā)話誰擔責,楊遵義這是拼命想把責任往他身上推。 他皺了皺眉,拿手擋住盛烈的太陽,聲音有點虛弱,面上也微有一絲勉壓抑著的恐慌:“楊大人,你代天子牧養(yǎng)一方,快快拿個主意,莫要讓要他們再鬧下去了?!?/br> “殿下……”姜宛卿適時地開口,嬌怯怯地湊過來,“妾身有點害怕……” 風昭然迅速翻臉,冷然道:“若不是你如此興師動眾,哪里會引得這么多人來看熱鬧?今日若真是激起民變,孤倒要看看你們姜家擔不擔得起這個責任!” 姜宛卿也忿然作色:“殿下好沒良心,妾身這一番辛苦為的是誰?妾身千里迢迢地隨你從京城來此,原說是夫妻福禍與共,同甘共苦,哪知殿下的心就是石頭做的,根本捂不熱……妾身的命真的好苦……” 楊遵義絕望地聽了一會兒小夫妻吵嘴,終于知道這鍋是甩不到風昭然身上了,只得站出來穩(wěn)住大局,準了民眾所請,讓沈懷恩戴罪立功,然后讓百姓散去。 百姓們遂了心愿,這才緩緩離開。 沈懷恩向風昭然叩頭,獻上治水之策。 風昭然命身邊的師爺接過,上下打量沈懷恩,一臉冷淡地道:“孤身邊向來不留無用之人,沈大人能讓這么多百姓為你請命,愿你當真有些本事。如若不然,不等你去祭龍王,孤先就要你的腦袋?!?/br> 沈懷恩:“若治水不成,下官甘愿赴死。” 楊遵義暗暗遞了個眼色給蔣氏。 蔣氏走過去親手扶起沈慕兒:“沈姑娘受苦了,那些都是男人們的事,沈姑娘快起來,隨我回去治傷……” 這擺明是要將沈慕兒拘在太守府中作為人質(zhì),好控制沈懷恩。 沈慕兒眼中掠過一絲厭惡,面上卻無法表露。父親重回姚城就是為了治水,她不能和蔣氏翻臉。 “這位姑娘真是位孝女啊?!?/br> 姜宛卿說著,嘆息一聲,“倒讓本宮想起了本宮的父親,若是易地而處,本宮也愿意為了父親受這一刀?!?/br> 姜宛卿一面說一面佩服自己。 當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風昭然在一起這么久,她說謊的技藝越發(fā)純熟,簡直是張口就來。 她向沈慕兒道:“正好本宮初來乍到,身邊也沒個貼身得用的人侍女,你又是姚城人,肯不肯跟著侍候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