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卿卿 第117節(jié)
風昭然揉了揉額角,迎來了清晨第一場抑郁。 * 姜宛卿不知道風昭然打算怎么挖地道,不過她留心看了一下,縣衙附近有一所老宅正在修繕,每日都在動工。 地道應該就從那里開始挖的,姜宛卿猜。 不過她沒有去問風昭然,他的謀劃足夠深廣,不需要她多過問。 她只希望這地道能挖得快一點,早點兒把銀子搞出來。 安居之后的災民試圖找些生計,但已經(jīng)破損過一次的城池不足以一下子接納這么多人工,多數(shù)人還是找不到出路,只能在道觀寺廟領救濟。 但他們都知道這救濟不可能管一輩子,哪怕從九天延長到四十九天,也總有結束的時候。 擔負著一家生計的男人們愁眉不展,最終決定讓妻小留在這里暫時棲息,自己則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 都是遭逢大災,別的地方災民正源源不斷過來趕這場法事,這種“碰運氣”也著實是運氣而已,所以眼下看起來雖是吃住有著,但大人們臉上皆是一片愁云慘霧。 只有孩子們依然在為每天的發(fā)糖時刻開心,早早就排好了隊等著。 在大災中見多了人世無常,姜宛卿最喜歡的還是把糖放進孩子手心、看著孩子的眼睛閃閃發(fā)亮的這一刻。 太守府前院官署。 姚城縣令陶潤安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楊遵義的書房。 “身為朝廷命官,這般慌慌張張成什么樣子?”楊遵義正在書案上氣定神閑地練字,不緊不慢地訓斥。 “大人不好了,銀子、銀子不見了!” 楊遵之驟然變色:“你說什么?!不是讓你把銀子好好藏起來嗎?!” “下官不是請示過大人,把銀子放進糧倉了嗎?銀子全埋在糧食里,誰也瞧不見。” 陶潤安滿頭都是冷汗,面無人色,“大人還說越是顯眼的地方人們越是不會發(fā)現(xiàn),折成銀票朝廷還有可能順藤摸瓜,直接囤銀子才穩(wěn)妥,前些日子縣衙遭了賊,下官還加派了人手著重看守,日夜輪值從不離人,可今日下官今日進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糧倉里糧食全在,可銀子全沒了!” 楊遵義目光如電:“什么時候遭的賊?你怎么沒說?!” “就一個賊影子,也沒丟失什么東西,這種小事下官便沒有來打擾大人……” “蠢貨!”楊遵義一記耳光甩在了陶潤安臉上,“那是人家在投石問路!” 陶潤安捂著臉,不敢做聲。 他在發(fā)現(xiàn)銀子不見之后立刻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已經(jīng)晚了。 姚城上下鐵桶一般,全是自己人,太平太久了,久到讓人忘了提防,完全沒把那個賊人當一回事。 “那可是五十萬兩銀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去也得費功夫,全城封鎖戒嚴,可疑人等一律捉拿候審,徹查縣衙方圓五里內(nèi)所有房宅,一旦發(fā)現(xiàn)異樣即刻來報,如有反抗格殺勿論?!?/br> 楊遵義在書房內(nèi)急步踱步,每走一步都發(fā)出一個指令,他的師爺和心腹全被召來。 “去查查那位太子這幾天在做什么,多帶幾個大夫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快病死了,這事是不是他動的手腳!” 陶潤安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離縣衙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民宅,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所居,近來因為兒子要成親,所以正在興修房屋,日夜動工……” 這話沒有說完,又挨了一記耳光。 “早干什么去了!”楊遵義怒吼,“這些銀子若是找不回來,你也不必再來見我,自行了斷去吧!” * 姜宛卿的馬車駛過大街,就看見太守府的府兵和縣衙的衙役沖進街邊一所民宅。 民宅的大門敞開著,尚有挑著磚石的匠人進進出出,正是那位修房子的那一家。 姜宛卿心里一驚,剛想開口讓宋晉夫停下馬車,一想不對,這不是她該看的熱鬧。 但她的心已經(jīng)懸起來了,耐著性子待馬車到了前一個街口,停下來去路邊的茶樓喝茶。 那戶人家門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想知道他們家是犯了什么事。 很快消息便傳了過來。 壞消息是,老翰林一家老小都被官差五花大綁帶走了。 好消息是,除了人,官差沒有帶走別的,顯然他們沒有找到銀子。 那家人戴著木枷,被押著從茶樓下經(jīng)過,無論男女老少皆是涕淚滿襟,滿口喊冤。 唯有領頭老翰林須發(fā)皆白,面色沉靜,不怒不爭。 姜宛卿看著他們一步步向著官府走去,好像在走一條不歸路。 從茶樓離開后她一直沒有說話。 宋晉夫平時都是跟著姜宛卿在道觀這邊,對風昭然的計劃僅限于那天被調(diào)去當了一回飛賊,但見姜宛卿神情不對,便問怎么了。 姜宛卿心里有點悶悶的,有紛爭就有犧牲,但看著犧牲就在眼前,心情還是很沉重。 進道觀的時候,謝氏大約是才得了消息,正失魂落魄地往外趕,姜宛卿喚到第二聲她才聽見,然后勉強說家里出了點事,要回去一趟。 姜宛卿可以肯定了——風昭然成功了。 銀子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他的手里。 宋晉夫也嗅出了不一般的味道:“你要不要回太守府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不用,我去了也只是礙事吧?!?/br> 銀子的事情必須解決,越快越好。 災民太多了,單靠這場法事的救濟只能保證勉強的溫飽,且聞訊而來人越來越多,屋子也快擠不下,若是風昭然修堤無法開始,人全集中在姚城卻無事可做,將會有大麻煩。 而做這些事,風昭然比她強得多。 一時間,姚城街道上到處可見搜人的官差,南北城門也封閉,趕來投奔的災民被擋在外面。 一時間人心惶惶,又都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消息隱隱約約地傳出去了一點,說縣衙丟了大筆銀子,但縣衙的人很快辟謠,說縣衙根本沒有大筆銀子。 總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陶潤安和謝氏強自鎮(zhèn)定,照舊升堂的升堂,做法事的做法事。 謝氏明顯魂不守舍,出了好幾次錯,姜宛卿說她太累了,讓她去休息。 兩人正說話間,門外響起喧嘩聲。 近來災民越來越多,大多找不到活干,只好閑著生悶氣,很容易便會起摩擦,每天都有兩三場小架要打。 姜宛卿對這點很頭疼。 但這次她走到門外,看見的卻不是爭執(zhí),所有災民都圍在門口,只有驚呼與議論聲。 被他們圍著的是十輛馬車。 每一輛馬車上都押著沉實的木箱,單從車轍的深度便可知份量極重。 站在馬車前的是陶家的管家。 謝氏訝異:“老關,你來這里做什么?” “奉大人之命,為這場法事隨敬。”老關道,“夫人,還不快去請娘娘來點收。” 謝氏:“點收什么?” 老關打開了馬車上的箱子。 秋日的陽光極為明亮,而箱子里的東西更明亮。 是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 老關打開了一只又一只箱子,每一只里面都是銀光耀眼。 若不是每輛馬車房都有全副武裝的官差看守,這么多的銀子出現(xiàn)在這么多人面前,只怕要引起一場災難。 謝氏眼睛里全是銀光,失而復得,尤為珍貴。 “都找回來了?”謝氏摸著銀子,做夢一般問。 “找回來了?!?/br> 姜宛卿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銀子回到了陶潤安手里,風昭然輸了嗎? 但陶潤安為何又要把銀子捐出來? 他們把銀子藏得那么嚴實,不就是為了私吞嗎? 這也是謝氏對老關的疑問,老關道:“這是那位大人吩咐,老奴只是照做?!?/br> “那位大人”,顯然是指太守大人。 陶潤安其實姓楊,是楊遵義的親侄子,楊遵義為未落下任人唯親的把柄,所了楊潤安過繼給了一位陶姓親戚,改姓陶,慢慢升到了縣令。 除了最親近的人,外人都不知道兩人的關系。 陶潤安并沒有什么才干,之所以這么得楊遵義信任,就是因為這層關系,外加他聽話。 只要是楊遵義的吩咐,不管明不明白,反正先辦了再說。 謝氏是夫唱婦隨,當即便應下來,表示這些全是陶潤安捐來做法事的。 姜宛卿:“捐這么多?” 會不會有詐? 難道是他們雖然收回了銀子,卻已經(jīng)被眾人看見,無法再私吞,所以干脆拿來收買人心? 謝氏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開口誠懇地道:“不瞞娘娘,我家老爺祖上原是做買賣的,攢了一點微薄的家底。如今眼看娘娘為姚城百姓如此盡心盡力,我家老爺身為姚城父母官,愿意變賣家產(chǎn)傾囊相助,這些便是我們的一片誠心?!?/br> 她倒是沒有放過機會,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朗朗,巴不得周圍每一個人都聽見。 姜宛卿覺得這里面很不對勁。 但無論如何,風昭然的計劃是搞銀子,現(xiàn)在銀子既然已經(jīng)搞到了手,也管不得許多了。 “那本宮便替整個慶州所有的受災百姓,謝過賢伉儷?!?/br> 謝氏自然是說了一頓歉詞。